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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見:幹得好,加速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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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共二十大「勝利開幕」,又「勝利閉幕」,從勝利走向新勝利。

這次會議,高奏習近平式政治與思想的主旋律,悍然排除黑箱透亮之干擾,以大洗牌的決定性步驟,進一步破舊立新,否定「任期制」束縛及「五湖四海」傳統,鮮明地將中國共產黨這一百年大黨,改造為「習家軍」團伙的升級版「習家黨」,實現了所謂「習近平最大化」,堪稱中共歷史上一大飛躍。

■「新時代」的「新階段」

當此凱歌高奏之際,吳國光先生的觀察很值得注意。他認為,「中共二十大的最大主題,在於事實上宣佈了中國『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的時代已經結束」,這幾個字,中共固然還在提,卻已只是說說而已,習近平的新時代,「突出『安全』,強調『鬥爭』」。吳先生指出,這是「中共治國路向的再轉移」。同時,他認為,在「習近平最大化」的表象之下,「新的派系已經在冒出來,新的派系架構在未來會越來越清晰」。

「以經濟建設為中心」,其主要的基本點,落在改革開放上,而改革開放,實質為市場化,發展市場經濟。習近平下很大工夫改變中共的治國路向,就對準着市場化的導向。

習近平在中共十八大上成為黨魁之後,十八屆三中全會做「關於全面深化改革」的決定,提出「使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性作用」,以及鬆動計劃生育政策、廢止勞動教養制度,被人們視為亮點,引起廣泛關注。於是,人們或許較少關注這個決定中那至關重要的一筆──中共宣佈,「全面深化改革的總目標是完善和發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這樣,對市場作用的強調,實為虛晃一槍,市場化導向,已經悄悄地被放棄了。

其實,這一路走來,就頗為曲折。中共十四大確定以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為經濟改革目標,十年後,十六屆三中全會,宣佈「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初步建立」,然而,再十年後,到十八屆三中全會,才回過頭來,總算是承認了「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性作用」。習近平在十八屆三中全會做說明,歷數中共十五大到十八大,每次對所謂市場的「基礎性作用」都稍有修改,直到十八屆三中全會,才表述新的「重大理論觀點」,承認市場「決定性作用」,其間,經過了二十多年。

這當然不奇怪,中共面對市場經濟的猶豫不決、搖擺不定,是它的本性決定的。正如吳先生指出的,「最大的艱難來自於下述悖論:中共既要藉助市場機制發展經濟,又恐懼市場的社會政治效應挑戰它對政治權力的壟斷」。

改革開放之初的十年,胡趙改革派竭力推動,好不容易才確定要實行「有計劃調節的商品經濟」,八九事變以一場政變和屠殺擊敗了改革派,中共保守的黨政官僚集團立即向「有市場調節的計劃經濟」倒退過去。只是,保守派在勝利與得意之中,漠視現實社會生活的變化,已明顯不得人心。搖擺持續了兩年多,還是不得不向市場化的趨勢低頭。

接納市場經濟,同時仍然堅持中共一黨專政,完全不相容的兩者,硬要捏在一起,導致市場經濟徒有其表,各種矛盾日趨尖銳,而中共一黨專政趁勢升級換代,狂妄地追求主導全球霸業。

不過,話說回來,不再堅持市場化導向,推進所謂「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也不那麼容易。

治理,若是在市場化前提之下,可以展現施政理念與智慧,展現本事與能力,不是單憑簡單粗暴的蠻幹就算英雄好漢。然而,治理現代化本身成為目標,撇開市場化而基於中共一黨專政,事情就完全不同。人們看到的是,蔡奇北京,一招清理低端人口,只見蠻幹,絲毫沒有治理的影子,而李強上海,也未見比蔡奇高明,遭遇疫情發作而放棄與病毒共存,奉命封城,卻弄得天怒人怨,到後來還乾脆否認封城,怪罪民間自治出了亂子。大上海被管得一團糟,治理完全不及格,李強倒要榮升總理了,豈非咄咄怪事。

據說,李強的形象因上海的嚴格封城受到影響,但關於他工作能力的口碑不錯,而蔡奇,十年前曾到訪台灣,那時人們對他也印象蠻好。那麼,奇怪或者不奇怪,這些人一旦進了習近平團伙的圈子,就不能不變。

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習近平團伙的治理能力簡直是大笑話,真本事全都在吹牛拍馬屁上,所謂「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就淪為空談。依吳先生的觀察,可以肯定「中國『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的時代已經結束」,但是新時代是個啥,又虛幻得很。

若干脆以「全面發展/安全/鬥爭」為中心,寬了不是窄了也不是。且與「階級鬥爭為綱」太過相像,未免不大好意思,而保持些「戰略模糊」,也不大像話。

「以經濟建設為中心」,既模糊也具體,它的問題是與「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相聯繫,而這個「主義」是超越現實發展階段而「躍進」之果,從理論到現實都一團糟,「以經濟建設為中心」則有補鍋之效,人們還能接受。況且,鄧小平知道那「主義」之缺陷,乾脆所謂「社會主義初級階段」和「以經濟建設為中心」作為主要部分的中共「基本路線」,都號稱堅持一百年不變,以減輕民眾對「折騰」的恐懼。

百年不變,就難以滿足習近平展示他「偉大」與「創新思想」的欲望,那就哪怕你百年奮鬥尚且時間未必足夠,到了他的手上,就須「不破不立」,要有「新階段」與他的「新時代」相匹配。至於這「新階段」的名目或內涵,「破而不立」也沒有關係,從模糊走向清晰總需要時間嘛。

■進展與倒退

不分青紅皂白地「破」起來,倒退就成為今日中國的大趨勢。

不過,中國改革的特點之一是,艱苦地取得微小的進展,即展現似乎很大的變化,而進展的局限逐漸就顯露出來,原來那進展是多麼微不足道,而伴隨進展而「附加」的反方向變化,原來卻大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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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村體制。合作社經濟原本以初級社普及而推進,忽然就迅速推進生產資料集體所有的高級社普及,取得成功後,又再試圖升級,搞人民公社化,結果高級社迅速普遍化的惡果在公社化之際顯現,遭遇慘敗,不得不退卻。妥協的結果,內里再回到初級社的規模,即所謂「隊為基礎」,同時,仍維持公社體制。這一不倫不類的四不象,持續了十多年,其間,農民自發的「土地承包」嘗試一直不斷,到「文革」結束,它再形成為大趨勢。土地承包大潮湧起,農村與農業,看上去面貌一新,其實,農民只是得到了承包土地的權利,他們對土地本身的權利至今仍然被中共壓得死死的。如今鼓吹所謂「人民經濟」的溫鐵軍之流「專家」,一直即以反對「土地私有」著稱,他們的得勢不是什麼好兆頭。

–市場經濟。中國市場的「毛細血管」一向都很發達,但市場的「動脈」、「靜脈」系統在官僚體制壓制下難以成長,因為後者有能力控制商人、制約市場「毛細血管」,卻無法容忍市場「動脈」和「靜脈」成長為全國性網絡而挑戰其權威,致使中國長久地在市場經濟的前現代階段徘徊。中共取得政權,其「新民主主義」主張本來與市場經濟發展相適應,但毛澤東偏偏中斷了「新民主主義」而躍向「社會主義」,致使市場經濟仍匍匐於計劃體制壓制之下。改革開放時代的「以經濟建設為中心」,實質為市場化導向,倘若仍以「計劃導向」則無所謂改革開放。

鄧小平最後一搏,迫使中共承認市場經濟為發展方向,同時卻仍然在市場經濟頭上壓一頂「社會主義」帽子,這就為國有體制的壟斷、控制,為權力集團的私利,也為「國進民退」之類逆市場經濟,預留了極其廣闊的空間,而中共頑固拒絕政治體制改革,權力仍然缺乏監督缺乏制約,則難以避免權力與市場交易的欣欣向榮。這樣的拒絕政治民主化的市場經濟發展,本就註定着走向邪惡。中共反其道行之,視政治民主化為「邪路」,以拒絕「改旗易幟」來包裝其藉助市場力量發展邪惡帝國之舉,美其名曰「中國模式」。

–加入世貿組織。改革之初十年,人們已逐漸認識到,市場化之經濟,其本性乃無視國界的全球化經濟,國民收入低下,致使國內市場較小,難以適應市場化的經濟發展。於是,在趙紫陽當政時就有所謂「兩頭在外」的「國際大循環」、所謂「大進大出」的嘗試,到市場經濟被承認為改革方向,抑制保守勢力而加入世貿組織(WTO),外部市場對中國開放,崛起舉世矚目,更一躍而成為「第二大經濟體」。但是,中共對開放的承諾遲遲不兌現,對被承認為「市場經濟國家」極其迫切,對本國市場准入則極其抗拒,如此怪相持續了十多年,終於引來美國川普政府反擊。在中共眼裏,這當然是美國人對中國打貿易戰,而它基於蠶食、盜竊知識產權以及壟斷本國市場的「主權利益」則不容侵犯,發誓「以牙還牙」,堅決維護不公平貿易。於是,人們看到,貿易戰變得常態化,更有發展為經濟戰的趨勢,而且,人們也認識到,中共雖然從不使用「脫鈎」一詞,也堅決表示反對「脫鈎」,但是,與對手的方式不同,中共其實一直在佈局自己的脫鈎戰略,這可以追溯到20年前,延續至今。

如此來看,所謂倒退,對中共而言其實更為常態,每一微小進展若無更保守的倒退相伴,反而奇怪了。最為典型的例證就是,農村土地承包還在熱鬧着,中共就通過八二修憲將城鎮土地國有化,為國有體制之長遠未來奠定了重要的基礎。

但是,中共二十大在「加速」之中,竟然有意外發生。人們關注它,很自然,很正常。

胡錦濤「被離場」事件

中共二十大上發生在高層的這一事件,舉世震驚。

閉幕式上投票尚在進行之中,選舉中委、中紀委的投票結束,下一輪投票尚未開始,採訪記者被准許進入之際,意外發生了。

這很有意思。在中共眼裏,似乎中委、中紀委選舉高度機密,不宜讓外人知道,其它的投票就可以不那麼保密了。這一心理有何奧秘,道理何在,大概只有中共自己知道。

栗戰書,還有王滬寧,似乎察覺胡錦濤翻閱其文件時有異常狀況,似乎覺得那文件有什麼問題──中委選舉已經結束,那文件很可能與新的中央政治局及其常委組成有關。也許感覺事情不妙,栗戰書伸手干預,王滬寧也幫腔,但胡錦濤不配合,雙方互不相讓。在胡錦濤另一側旁觀的習近平,或許是擔心眼前這居然不肯配合的胡老爺子還會有更多更大的動作,於是示意手下人過來,令其逼迫胡錦濤離場。胡錦濤還是不配合,事情就鬧得有點大。緊張氣氛之中,其他人都還算鎮定,胡錦濤顯然很生氣,而栗戰書緊張得直擦汗,畢竟事情看上去是因他而起。

若是所謂「健康原因」,當然不會氣氛緊張,有人起身表示關切或有人起身幫着攙扶胡老,都很正常。當年胡耀邦在高層會議上突然發病,難以想像在場其他人一個個都端坐不動,不予理會。

可現在事情偏偏明擺着是政治事件,若胡錦濤竟然大聲說句什麼,那事情就鬧大了。在場的人們只得故作鎮定,維持局面,與胡錦濤關係密切的李克強溫家寶、汪洋、胡春華等人也都默不作聲。胡錦濤孤立無援,只好退讓,離開這個最富黑箱意味之地,讓他們折騰去吧。

若是事先有所安排,習近平自己完全可以不出面,而讓身為大會秘書長的王滬寧對手下人下令,那樣就好看得多。而在現場,畢竟習近平與栗戰書之間隔着一個人,與王滬寧之間隔着兩個人,耳語溝通不便,而他又偏偏喜歡表現當機力斷,就真的「親自指揮」起來,讓全場都看到,他親自召來手下面授機宜,事後手下還回來對他匯報,顯然他是將因文件或內部交易而爭執的事情升級為政治事件的責任人。事前若是真的如此安排,那實在太蠢了,不過,中共現在已經進化到喜歡公開標榜自己的愚蠢,倒也不能完全排除習近平真的就是打算公開羞辱胡錦濤。

問題還出在,人們看來都低估了胡錦濤。先前,胡錦濤忍讓了許許多多,現在,他就坐在習近平身旁,卻忽然不忍受不配合,當眾持續堅持與爭執,被迫離場也還是對習近平說了些他想說的話,還不忘對李克強示意。他撤退也不狼狽,表現還行。

至於習近平,他顯示出了他的敏感和果斷,顯示出了他的堅定和兇狠,但是,似乎沒有人能從這一事件看出他有政治家的氣魄和胸懷。毛澤東曾要求,「無產階級革命事業的接班人」須具備的條件之一是,「他們必須是能夠團結絕大多數人一道工作的無產階級政治家」,可以說,在這一點上,胡錦濤的表現比習近平要好很多,也可以推測,胡錦濤正是對這一點有所堅持而在二十大閉幕時竟然與習近平等人公開爭執起來。可惜的是,在中國共產黨內,這樣的爭執似乎太少,而且今後會不會再有都很難說。當然,這樣「加速」,習近平覺得很好,那只能由他去。

無論如何,中共的黑箱居然被這幾位高級人物撕開了一條縫,又恰好已有記者在場,被全世界看見了。這幾位究竟是否算得上「男兒」,還不好說。

現在人們看到,「習近平身邊都是唯唯諾諾的男人」,「甚至沒有任何唯唯諾諾的女人。」這樣的局面,可以說明習近平對身邊人的掌控能力之強,也同樣表明他的掌控能力之弱,而融強弱於一身,卻正是習某人之特色。

中共二十大閉幕,它的成功在於所謂「習近平最大化」,它的特色則在於西方記者所謂大會之中「隨處可見對習近平的奉承」。六十多年前蘇共二十大,以赫魯曉夫「秘密報告」反對個人崇拜、批判和否定斯大林著稱,與現在的中共二十大,形成鮮明對照。蘇共未能避免滅亡的命運,畢竟在改革中放棄了對政治權力的壟斷,有了一個向好的模樣,而習近平手上的中共,發誓頑抗到底,且「加速」而樂此不疲,那它的命運,只有老天才知道了。

責任編輯: 李廣松  來源:議報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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