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方面告訴自己要理性要文明,但真的每天都很絕望!」
「一想到未來30年要為一個爛尾樓還貸,還要徵信何用?」
2022年7月10日,武漢一樓盤全體業主發佈《停貸告知書》——
樓盤不開工,我們不還貸!
一手交樓,一手交錢!
一、小鎮青年的難題
這個傳說中的武漢「最高學歷樓盤」,2400戶中,1414人有本科以上學歷,碩士341人。
這些未來的中產,這些冉冉上升的城市新星,最終無奈活成了中國社會最底層的模樣——用最決絕的自殺式方式維權。
接受採訪的一位姑娘才29歲,碩士高材生。
她自稱——我就是那個最近被熱議的「小鎮做題家」。
出身小地方,寒窗苦讀十餘載,終於留在了武漢這樣的二線大城市,為了紮根於此,拿出了微薄的積蓄,掏空了父母的錢包,還欠下了外債,拼盡所有買了個房子。
最終沒盼來理想中的安穩小家,等到的是樓房爛尾的消息。
她克服了一個小鎮做題家人生中會遇到的絕大部分難題——黃岡密卷、碩士考試、人際關係、體面工作、融入大城市……
沒想到倒在了最後一步——爛尾樓這道題太難,我選擇停貸。
這樣的故事,同樣發生在鄭州。
經歷去年夏天的水災和反覆的疫情,停工的房子越來越多,交房時間成了未知數,但房貸雷打不動,還得每月按時還。
有一對喜歡用短視頻分享生活的鄭州情侶,他們經歷8年戀愛長跑,還克服了異地的困難,去年11月,終於在鄭州買了房子,貸款103萬,利率6.26%,月供6300,30年還清。
買房半年後,女生公司全員降薪,生活雖拮据了很多,但小兩口眼中依舊還有着期待的光。
接下來的幾個月,他們懷孕、結婚、領證,像所有情侶一樣期盼着未來,一天中最喜愛的時刻,就是去工地附近,看看未來的小窩蓋到了第幾層,迎接新生命的到來。
結果——開發商暴雷了。
一開始他們以為能挺過去,但一次次的「工地看房」,一次次的希望落空,女孩子眼中漸漸沒了光,多了淚痕和黑眼圈。
從買房到現在的8個月,消耗了他們對生活所有的期待和熱情,未來等待他們的,將是無限期的拖延和沒有盡頭的維權。
二、徵信?那就不要了吧
房子一天沒住,貸款還要繼續還下去。
這樣的故事還有很多,像多米諾骨牌一樣,一處躺下了,處處皆躺平,「多地爛尾樓斷供「的話題,發酵多日後終於衝上熱搜。
那些投訴無門的爛尾樓業主集體發佈聲明:要強制停止償還貸款,直至相關項目完全復工為止。
他們來自河南、山西、江蘇、江西、湖南、湖北、廣西、陝西;
既有鄭州、武漢這樣的大城市,也有商丘、新鄉、周口這樣的小城。
截至目前已涉及100多個樓盤。
而在此之前,他們想盡了所有辦法來挽救自己的生活。
今年3月,近300名西安「易合坊」小區業主搬進復工無望的爛尾樓里,在無水無電、沒有電梯的毛坯房中,艱難營造着一個棲身的「家」;
今年上半年,西安高新區錦嶺公寓100多戶業主集體搬進爛尾近5年的樓房,有的打地鋪、有的睡板床……
拼盡全力,不過是想尋得遮風擋雨的一隅之地。
有業主打電話給銀行——你們樓房都沒有封頂,就發放了貸款,屬不屬於違規,憑什麼要我們來買單!
而銀行的回應擲地有聲——嗯,我們是違規了,但錢,你們還是要還啊!
開發商可以跑路,許家印還有遊艇;
銀行穩坐釣魚台,大不了最後國家買單;
而最慘的,還是老百姓。
集體強制停貸,已經是最後的辦法了。
只能寄望於此給有關部門施加壓力,讓房子能蓋下去。
實在不行,房子我不要了,你收走就收走吧!起碼,我還能為自己的生活,留住最後一分體面。
不需要法律專家來科普,誰都能明白,這對個體的巨大風險。
你會變成「老賴」,會上徵信,不僅僅是坐不了飛機,做不成生意,還要影響你的子女,你一輩子都會打上這個標籤。
而且,房子被銀行收回了,爛尾樓誰要啊,只能低價抵押,根本不夠還錢。差銀行的錢,銀行依然會繼續通過強制執行的方式搞定,比如,每個月從工資賬戶上扣。
可是,又有什麼所謂呢——生活都沒了,還要徵信幹啥?
三、期房的遊戲
集體停貸,讓期房再次成為爭議。
開發商賣期房,提前從銀行拿到大筆資金,然後把這筆資金迅速用於下一個項目的開發,這個過程中——
開發商提高了資金使用效率,蓋了更多房,用四個鍋蓋燒了十鍋菜,東補補西補補,還能把菜煮熟;
銀行得到了利息,一筆風險相對低的資產;
購房者理論上甚至也有間接好處的,期房模式能緩解房企資金壓力,讓更多玩家入場,蓋更多房子,避免房地產被少數幾個資金能力強大的巨頭壟斷;
然而,這一切模型假設,是建立在經濟上升、房價會增長的普遍預期中的。
一旦房價開始下行,人們持幣觀望,甚至根本沒有幣,這個模式就出問題了——開發商拆東牆遷補西牆的把戲,玩不下去了,那些違規被挪用的建房資金,再也回不來了。
在這個房價和薪資水平不成正比的今天,房子已然成了奢侈品。
要經歷漫長糾結的看房過程,要掏空全家老小几個錢包,還要背上漫長的貸款,直到將近退休之年,才能獲得片刻輕鬆。
而此時,你又要掏空積蓄,準備為子女購置婚房了。
現實已至此,但政策依舊催促着你,掏出最後一點口糧——
六月以來,山西、廣東、遼寧、浙江、安徽等地多城鼓勵事業單位團購商品房。
珠海推出「一人買房全家幫政策」,父母公積金可幫子女還貸。
無錫為促進房地產市場平穩健康發展,鼓勵大學生購買新建住房。
然而,想要馬兒跑,馬兒也得吃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