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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大陸取不出錢的60天 有人失明 有人放棄了病危母親

5月中旬,張星星的左眼突然看不見了——她以前是1.5的視力,現在左眼只有0.25。

醫院檢查,是眼底靜脈血栓出血造成的繼髮型的黃斑水腫。出血的誘因是高血壓,「醫生說,我是有了着急的事了,一下子急火攻心,發生了小血管梗阻。」

這個「着急的事」,指的是河南、安徽的村鎮銀行無法取款。2020年,張星星在兩家村鎮銀行存了60萬。這是她在太原的棚戶區房子被拆遷後,拿到的賠償款——這筆錢是她和兒子的全部生活支撐。在此之前,張星星得了20多年紅斑狼瘡,一直不能工作。

「村鎮銀行無法取錢」事件,從4月18日發生至今,已經整整60天。

圖片描述4月18日起,6家河南、安徽村鎮銀行關閉線上取現通道,後來線下也無法取現。

40多萬儲戶每天都在焦慮、盼望中度過。這其中,不少家庭陷入絕境——浙江溫州商人葉峰白手起家,在村鎮銀行存了近4000萬,錢取不出來,這個中年男人躺在地上哭泣;單親母親李玲辛苦攢下的24萬「不翼而飛」,母親轉給她「撿瓶子和紙殼子」的100元,讓她補補;另一位來自安徽宿州的單親母親徐麗萍,供女兒讀完大學後,在母親的尿毒症治療中卻取不出錢來。醫院死亡記錄的結尾寫道,「患者(家屬)仍拒絕進一步治療,拒絕進一步搶救措施」。

「60萬取不出,我的一隻眼睛看不見了」

最初無法取現時,張星星並不擔心。她是學會計的,她對自己的專業有信心,對銀行同樣有信心,「即使是銀行倒閉了,也有50萬以內的100%本息賠付。」

早在1998年,張星星就通過了全國會計師資格認證。在上世紀90年代,這足以讓她過上優渥的中產生活。1999年,她懷上第一胎孩子後,被診斷出紅斑狼瘡,只能流產。

紅斑狼瘡是一種風濕疾病。張星星說,這種病「要帶一輩子」,只能用激素藥醋酸潑尼松龍片加以控制,或者化療。但化療對身體的摧殘很大。

2004年,張星星再次懷孕,生下了兒子。彼時,張星星和丈夫的工資僅夠生活,「一分錢積蓄也沒有」。2012年,她和丈夫離了婚。隨後,張星星的母親去世。

離婚後,張星星帶着兒子回了娘家,住在父母的房子裏。2020年,在太原市棚戶區改造工程中,父母的這套房子被拆了。張星星和兒子拿到了100萬元的賠償款。

100萬當然不夠買新的房子,但張星星也沒有多餘的錢了。她和兒子租了房子。2020年4月,張星星拿到了這100萬,開始在金融平台上進行小額理財。

但張星星深知,理財有風險,對她不適合。「我沒房子住。這個錢不能理財,不能有一點損失。」兒子即將上大學,張星星計劃着,等孩子上了大學,怎麼也要努努力,買套房子。

隨後張星星就發現在該金融平台上,河南村鎮銀行的利率較高。按照《存款保險條例》,50萬以內的存款「100%賠付」,張星星「覺得自己很聰明、很專業」,於是,在上蔡惠民村鎮銀行、柘城黃淮村鎮銀行兩家銀行共存入了60萬。

因為出身會計專業,張星星對會計法、銀行法、合同法都很熟悉。「我是非常理智的。」張星星說,「我信任銀行存款,因為銀行是以國家信譽為背書的。四大行、村鎮銀行都是國家的銀行,都是法律要求的存款自由、取款自主、存款有息、儲蓄人保密。」

從2003年紅斑狼瘡復發至今,張星星一直在山西醫科大學第二醫院就診、住院。她沒法再找到好工作,只能不斷找一些小公司,做短期財務工作。

19年來,除了前夫每個月給兒子的1500元撫養費,張星星生活、看病的錢全部來自上海的二姐、二姐夫接濟。近年來,她的紅斑狼瘡多次復發,又引起多發性肌炎,健康狀況再次惡化,以至於她爬不動樓,「公共汽車的踏板,都上不去。」今年,她只有50歲。

4月18日,發現6家河南、安徽村鎮銀行相繼無法取現後,張星星寢食難安。5月的一天早上,她發現,原本視力1.5的左眼,看不見了。

醫生說,這是眼底靜脈血栓出血造成的視網膜分支靜脈阻塞,淤血形成了繼髮型的黃斑水腫。誘因是高血壓,「醫生說,急火攻心,就發生了小血管梗阻,相當於腦梗、心梗。」

醫院報告顯示,張星星左眼「視網膜分支靜脈阻塞(淤血型)」「黃斑水腫」。

醫生讓她馬上住院治療。「其中一個指標,正常人最多到200,我都到600了。」但醫保報銷要半個月後才能拿到,「我現在一分錢沒有,咋住院?」醫生建議,「不能耽誤,趕緊去外面的私立醫院治療。」

張星星去了太原的一家眼科醫院,一針「雷珠單抗」要花5000元。而之前,她每個月治療紅斑狼瘡的花費才2000元。在私立醫院治療,不能申請醫保報銷。

經過一段時間治療,張星星的左眼仍然無法看清東西,「你看到的是一根豎的東西,我看到的就變形,像水波紋一樣。」而治病的錢,還是靠二姐和二姐夫救濟的。

「這是銀行存款,我怎麼能認呢」

對銀行的信心是一點點消失的。

5月中旬,張星星在央視財經新聞中看到,銀保監會農村銀行部主任王勝邦講話,稱涉事的4家村鎮銀行背後的大股東新財富集團「內外勾結,非法吸收公眾存款」。這意味着,儲戶們的存款不再是存款,而是「犯罪資金」。

這個信號在全國的儲戶中炸了鍋,也讓張星星堅固的信念崩塌了,「我那段時間天天哭。」

6月9日,打針半個月後,她去複查。結果顯示,左眼視力恢復得很慢,只有0.4。因為眼底的血沒有吸收清除,她的左眼看東西還是黑的。雖然沒有疼痛感,外表也看不出明顯異常,但CT片上卻能清晰地看到一片眼底造影。

60天的等待無果,張星星多年的「理性」和冷靜被徹底打破了。

醫生再三叮囑,「你這是高血壓高血脂引起的。可不敢激動啊!」但她做不到。她用紙巾包住眼鏡的左鏡片,保護一下左眼,每天「啥也不干,一天發十幾條微博,還給別的『難友』點讚、評論」。

張星星左眼看不見,包住左鏡片後才能用手機。

這些取不出錢的人們互稱「難友」。「難友」聚集的QQ群、微信群里,每天都有人呼籲大家「轉、贊、評論」。他們希望此事得到媒體、大眾和官方關注,更希望事情上熱搜。

張星星無法置身事外。「我一天除了吃飯睡覺,就都耗在這個事情上。」她說,「因為我這不是理財。要是理財,我認賠。但這是銀行存款,我怎麼能認呢?投資的法人能跟我耍流氓,銀行能跟我耍流氓嗎?我不甘心。」

每天,張星星都要靠安眠藥入睡。過了一段時間,安眠藥也不起作用了,「頭髮一把一把地掉。」

兒子即將上大學,張星星不想在生活上太虧待孩子。此外,每月還有1400元的房租、數千元的醫藥費。這兩個月,她只能再頻頻向二姐、二姐夫「張嘴」。

6月的一個晚上,和記者通話前,張星星先吃了幾片降壓藥。半小時後,她感到不適,「一說我就特別難受,現在我兩隻手發麻。」放下電話,她量了血壓,「低壓106,高壓203」。

張星星每天都在惶恐中,每天量多次血壓。

許多「難友」主張去河南當面維權。但張星星不敢去,「我怕我還沒到河南,就死在路上。我孩子這么小,我死了不要緊,我要癱了呢?」

這60萬里,除了拆遷款外,還有一部分,是二姐二姐夫平時資助的生活費。「我只要有一點閒錢,湊夠一萬,就放到銀行里,隨時取利息。」對張星星來說,一個星期的利息可能就是「一個星期的菜錢」。

她直言,「我不是不在乎那點利息,我在乎。可是那個利息,是我應得的。」張星星天性愛較真,「你不能說一個女孩子,因為她穿的裙子,遭受了強姦,你就怪她穿裙子。對不對?她穿裙子沒有錯,錯的是強姦犯。我在乎你的利息沒有錯,(不讓取錢)錯的是你。」

責任編輯: 劉詩雨  來源:鳳凰Time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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