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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粉紅」抑鬱:鐵拳打不到自己身上錯覺,被打破了

—疫時集體焦慮,「小粉紅」也會政治抑鬱

有評論認為,疫情促進了大家對於公共生活的關注,但也帶來集體焦慮。「小粉紅」也會政治抑鬱,因為他們的受教育經歷和成長經歷讓他們想不明白,為什麼有的人就是會和自己想的不一樣。

端:你沒有加入其他組織,而是成為一名「無名無份」的獨立社工,為什麼做出這個選擇?

阿檬:我加入過小的民間組織,但不是嚴格意義上的社工機構。這樣的選擇一部分是因為自己比較天真,之前大學期間的實習經歷讓我看到了一些機構的低效和死板,同時需要承擔來自相關部門的瑣碎工作,很難發揮創造力,很難施展拳腳。

也因為我後來和一些組織打交道的經歷並不愉快。看到過光鮮背後的性騷擾,也經歷過被組織負責人畫餅最後被「白嫖」的事情。種種負面因素,讓我選擇了自己單幹。

另外就是精神健康這一塊做的人太少了,想找地方去選擇也非常少。很多人都和我一樣先是靠自己,慢慢才認識更多的同道中人。

端:應該怎麼定義你在做的事情?

阿檬:我大概是去年(2021年)想明白。往小了說是為精神健康議題納入人文社科的視角,從社會、文化、歷史層面去綜合地看這個事兒,而不是只從精神病學的角度。往大一點說,我們是在講一種思維方式。我不想把東西嚼爛了餵給受眾,而是希望他們自己以後能有思考這個事情的能力,我沒有辦法給你結論,但是沒有結論不代表這個事情是不能繼續探索的。

端:加入人文社科的視角,到底改變了什麼?

阿檬:現在都說有精神健康問題就要抓緊有病看病有藥吃藥,這逐漸成為共識。但吃藥沒有辦法保證個體實現綜合層面的復元(不同於痊癒或者康復,是指絕望後重新喚起對生活的希望,理解和接納自己的疾病和經歷,重新找回自我,對未來的生活主動地應對),很多時候只是症狀消退了,或者說減少了對個體和家人的困擾。但很少有人繼續關心你心裏還難不難受?與心中的創傷和隱痛相處如何了?能夠融入目前的生活節奏嗎?能夠和這個經歷達成一定程度的和解嗎?吃藥是不管這個的。

現在主流醫學非常強調藥物的作用。如果你說「我最近狀態又不好了」,醫生肯定先問你「是不是停藥了?」所以我覺得加入人文社科的視角至少可以讓這件事做得更細,這對於長期復元是很有幫助的。

但是我們能進入有病看病、有藥吃藥的階段,比有病就把你關在家裏甚至籠子裏肯定是好的。這其實已經走向了第一步,就是正視和面對。但是再往下一步走,我們還遠遠沒達到。

端:為什麼現在關於精神障礙的討論會非常強調生物學或者病理學視角?

阿檬:很多原因,精神類藥物取得重大進展,衛生部門主導的自上而下大規模的科普教育,製藥公司的影響。當然,也和我們本身處在一個現代化浪潮裏面有關,大家的整體文化水平在提高,更期待一個更科學的解釋,對現代科學的嚮往和追求也體現在了對生物醫學的推崇上。

科學敘事肯定比宗教敘事或者道德敘事更能幫助到家屬跟親歷者。道德敘事很可怕,就是說你不夠堅強,你太脆弱。這個非常傷害當事人及其家屬。在這個層面上,科學敘事本身是進步了,超越了以前的那種認知。

從親歷者角度來說,這樣的一個視角也更去道德化、去污名化,至少比那種得了精神病是被詛咒、是個人品質有問題的說法要更合理。

但我們為什麼說現在有點對科學的盲目崇拜乃至迷思,是因為我們整體的通識教育沒有跟上來。

我們整個的這種社會主義教育,之前都是更強調硬科學,而忽略軟的人文。比如絕對意義上的因果關係,或者是能用數據證明的,更強調量化而忽略智性。它還留有比較粗暴的蘇聯式的那種東西。像以前說打倒牛鬼蛇神,所以宗教你不要跟我談,靈性你不要跟我談,我們搞的都是最硬的這種,其他的統統都是異端。這樣的東西都會影響到普通大眾。

所以其實不僅是精神健康議題難做,臨終關懷、安寧療護在中國也難做。很多人看不到,比如說臨終患者的人權,在很多領域都會出現一種聲音,你們還搞什麼啊,差不多得了。其實都是出於對人的不尊重。

2022年5月3日,中國上海,一名市民在圍封的住宅區內。攝:Aly Song/Reuters/達志影像

端:你說現在至少邁出了第一步,中國大陸的現狀如何?最終的目標是什麼?

阿檬:在第一步里,至少我們先把情況比較嚴重的精神障礙人士,從動物、從要關的野獸變成了一個需要治療的人。但這個過程中還是病態視角。隨着社會進步和資源投入,多部門多學科參與,我們應該更尊重患者的主體性,聽到他們自己和家屬的聲音。

但是現在很多時候,家人不願意接患者回去,社會上也很少有專業機構對接,很多人一輩子只能待在精神病院。有些人功能已經恢復得很好了,但是不敢跟別人講自己是病人,一輩子要藏着這個身份。

往後有沒有可能真的看到,更控制的東西減弱,更服務性的東西增加,而那個服務又是以人為本的?我們現在也講服務,比如康復從醫院為中心轉到社區為中心,這聽上去很好,但它的背後其實是要降低成本,降低醫療預算。往壞了說,就是加強控制,我要一直控制你,把你當成一個社會不穩定的因素。但是有沒有可能進入下一個階段,就是我也是人,你也是人。

還有一個是社會文化層面。用50年代的話講,社會主義國家的人,精神怎麼可以生病?這就是你在說我的制度不好。所以你怎麼敢去說結構性因素,因為它的反面就是說我所處的社會不好才讓我的病變多。

端:結構性因素具體指什麼?

阿檬:這個一口氣去說很難講。我理解的結構是紛繁複雜現象之下穩定的秩序、規則,是關於經濟、文化方面使人難以擺脫的具有影響力的設定。

我瞎打一些比方吧。比如說你是「小鎮做題家」(網絡詞彙,指「出身小城鎮,埋頭苦讀,擅長應試,但缺乏一定視野和資源的青年學子」。與「985廢物」「社畜」等表述引發大陸青年群體共鳴,表現年輕人在社會競爭中的不如意),好不容易上大學了以後,發現很多過去你被灌輸的成功邏輯都不奏效了。出了學校,你壓力更大,有很多落差,也缺少價值感。那這個東西,教育制度是不是要背一定的鍋,至少大學教育肯定是有缺失的。

比如大學裏的青年教師,考核壓力十分大,沒成果就滾蛋,教學不計入考核。大家都不做學問、不搞教學,而是專注製造論文。你也只能順從這種潮流,什麼學術理想啊、教學實踐啊都往後放。

比如說你是自由職業者,然後你發現交社保變得比較麻煩,異地看病報個銷也很不容易,或者是你不結婚但是你想和伴侶一起買房,也會發現很難。

你就發現其實制度上還是支持更穩定的那些人。

這些煩惱背後都有很多結構性的因素啊,其實很多看得見看不見的東西都在影響着我們,計劃生育政策、獨生子女政策、教育和考試制度、勞動法、婚姻法……這個所謂的結構性因素帶來的後果,不是說只有這個社會有,但它也有個程度和階段,或者至少它應該有改變的可能。

如果這些煩惱發展為痛苦,而這些制度文化裏面的不方便又成為巨大的阻礙,這些阻礙讓你感到愈發無助,你的精神狀態好不了。

端:回到你之前說的,給精神健康議題融入人文社科視角,怎麼操作?

阿檬:比如我們會圍繞有關精神健康的社會熱點,用社會學、人類學的視角去解讀。再比如我們在互助團體活動時,會有意識、有選擇地帶領大家從文化從歷史的角度去理解精神健康。

具體和每一個人打交道的時候,也會避免下判斷。我們不會說看到一個人不吃藥就先上去質疑和指責他,而是先去問問他不吃藥的原因是什麼、深層需求是什麼。不是單一的把一個現象拿出來作為矯正的對象,而是進入到別人的生活後台,用更整體、更多維度的視角去思考精神健康。

我們長期以來都做參與式的觀察,去感受人們相似症狀背後不一樣的生活脈絡,感受他們千差萬別的需求,也和社會上同時發生的各類熱點事件交互去看,然後去做記錄和討論,最終回歸到實踐裏面去。

端:有報道指,國內高校對在校學生實行抑鬱症篩查,將確診學生上報並視為重點維穩對象,這一情況普遍嗎?反映了一種怎樣的治理邏輯?

阿檬:還是一個比較家長制的思路。就是我關心的不是你具體的痛苦、具體的喜怒哀樂,我關心的還是你會不會搞出事情。不少學校會要求學生和家長簽署免責協議,或者要求學生休學、搬出去住等。但也有一些學校做的還不錯,比較少。

責任編輯: 方尋  來源:德國之聲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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