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6年比基尼環礁氫彈試爆US NAVY VIA SPL
1956年5月,美國在馬紹爾群島的比基尼環礁試爆氫彈。當時氫彈是世界上威力最強的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美國1952年首次試爆成功,次年蘇聯也宣佈成功試爆首枚氫彈。此前絕密的美國氫彈文件離奇失蹤,至今下落不明
將近70年前,美國麥卡錫主義鼎盛而氫彈研發計劃穩步走向成功,卻發生了一件令美國高層尷尬、憤怒的絕密文件失蹤案,造成災難性損失。
英國記者、作者羅傑·赫米斯頓(Roger Hermiston)講述事情經過。
廁所里的文件袋
1953年1月7日,星期三,早晨,在一列開往華盛頓特區的豪華列車臥鋪車廂一頭的廁所里,原子物理學家約翰·阿奇博爾德·惠勒(John Archibald Wheeler)踮着腳尖站在馬桶蓋上,偷偷盯着相鄰隔間,另一個男子正坐在馬桶上。
惠勒真應該問問自己到底在做什麼。作為一個幸福的已婚男人,此刻的窺視如果被人發現,肯定會被貼上性變態的標籤。隨之而來的醜聞公之於眾,他在普林斯頓大學的聲望、地位,以及在美國科學界的至高無上的地位,必然毀於一旦。
但是,在偷窺的那一刻,惠勒腦子裏並沒有想到任何此類後果。他的注意力不是下面坐在馬桶座上的那個人,而是在他旁邊的牆上,抽水馬桶管道後面,有一個棕色文件袋被人塞在那兒。文件袋裏裝着這個星球上最大的秘密。
惠勒必須把它取回來。
就在幾分鐘前,他在那個隔間上完廁所,心不在焉地就把這個無比重要的文件袋遺落在那裏。
那年惠勒41歲,朋友們都叫他「喬尼」,戰爭時期是曼哈頓計劃(Manhattan Project)的關鍵人物;那個計劃研發了世上第一顆原子彈。
把那隻性命交關的文件袋忘在火車廁所的時候,他是美國氫彈項目,馬特宏B計劃(Project Matterhorn B)的負責人;這個項目總部設在普林斯頓大學。惠勒從1938年開始就一直是那裏的物理教授。
鉑爾曼火車 PA MEDIA
狸貓換太子文件不翼而飛
他1月6日乘夜間火車去華盛頓特區是要跟美國海軍研究實驗室的代表就一個不相關的項目會面。不過,他決定利用在首都的機會親手把自己對氫彈文件的評論交給國會原子能聯合委員會(JCAE)。
上車後,他在9號下層鋪位安頓下來,臨睡前拿出文件,邊閱讀邊做筆記。
信封里的文件一共六頁,詳細說明了氫彈的製造歷史,以及足以讓外國勢力興奮不已的最新技術細節。當時,只有美國擁有這種新型的、可怕的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發現文件袋不見了時,惠勒腦子裏曾閃過一個念頭——是不是被蘇聯特工盜走了?
踮腳站在馬桶蓋上盯着隔壁的人上完廁所離開後,惠勒衝進去,抓起文件袋,長長鬆了口氣,回到自己的臥鋪,開始收拾行李準備下車。一切都完成後,他又拿出文件袋,最後檢查一遍氫彈文件。
這時,他愕然發現,袋子裏的是一份普通的文件;氫彈文件不見了。
他絕望地搜遍了自己的鋪位和整列火車,還衝到華盛頓聯合車站的候車室、休息室、餐廳,試圖找到可以的乘客,結果徒勞。極度沮喪的惠勒別無選擇,只能向原子能聯合委員會報告文件失蹤。委員會三名成員立刻趕到火車站一起搜尋,同樣沒有結果。
最終,中午過後不久,JCAE負責人威廉·博登(William Borden)不得不接受現實,拿起電話撥通了聯邦調查局( FBI)華盛頓辦事處。
聯合車站
FBI未能破案
在隨後的五個星期內,負責此案調查的特工查爾斯·萊昂斯(Charles Lyons)得以確定並排除了五名嫌疑人,他們曾和惠勒乘坐同一列費城-華盛頓特區的火車,且鋪位與惠勒相鄰。
但他了解的情況仍存在一些令人擔憂的空白。
首先,萊昂斯沒能找到一對30-40歲「外表普通、衣着樸素"的夫婦和他們的孩子;他們在最後一刻從售票員那裏買了車票,佔據了上下鋪位。
更奇怪的是萊昂斯也沒找到惠勒斜對面的8號下鋪的乘客。
萊昂斯有這個人的票——最後一分鐘的票,在費城車站售票窗口買的——但令人沮喪的是,儘管在芝加哥的 FBI實驗室仔細查看,持票人在鐵路公司座位表上的名字還是無法辨認。
這個神秘的男人,或女人,名字有點像 Magenbright、Wagenbright,或者 Wagenknight,但無法能確定究竟是哪一個。
法國1970年7月在波利尼西亞試爆氫彈 FRENCH ARMY VIA SPL
氫彈文件上寫了什麼?
即使到了今天,惠勒那天晚上在火車臥鋪上看到的內容仍舊屬於高度機密。不過,我們可以通過惠勒接受FBI問訊記錄中窺得一斑。
這份文件證實,美國的熱核武器研發正在走向成功(它已於1952年11月測試了一個粗糙且現成的原型,代號為"常春藤邁克")。它還透露,有幾種熱核武器被認為可付諸實際運用。
惠勒告訴調查人員,這份絕密文件還透露了有關製造「超級」聚變炸彈的技術細節——「鋰6很有用,壓縮很有用,輻射加熱提供了一種獲得這種壓縮的方法」。
這位物理學家認為,提到鋰6作為一種重要成分會引起克里姆林宮的興趣。不過,他告訴聯邦調查局調查人員,「輻射內爆的定性概念……是最重要的發現」——對於蘇聯原子科學家來說這可能是至關重要的信息。
惠勒對正式文件粗心大意是有前科的,記錄在檔,不過沒有人真的相信他是蘇聯間諜。
特工萊昂斯經手調查此案。他首先查清1月7日上午所有蘇聯外交人員的動向,然後開始調查跟惠勒搭乘同一列火車前往首都的他所稱的「激進派代表團」。這些人是去白宮門前集會示威的,他們準備舉着標語牌,敦促總統下令赦免羅森伯格夫婦的死刑。
抗議期間 FBI特工拍攝了許多照片和電影膠捲,讓惠勒仔細看,找找有沒有認出了1月6日至7日同車的旅客。但他無法確認任何人,這條線索便冷了。
在1955年拍攝的視頻中菲爾比否認自己是共產黨
敏感的時刻
氫彈文件的丟失發生在冷戰關鍵時刻——美國歷史上的多事之秋。
朝鮮戰爭已經持續了兩年半而仍無結束跡象,被稱為「首席巫師」的參議員喬·麥卡錫(Joe McCarthy)掀起了瀰漫全國的恐慌和擔憂,甚至激起對共產主義滲透美國政府核心的執念。
當時還有一件大事:原子彈間諜朱利葉斯和埃塞爾·羅森伯格夫婦(Julius and Ethel Rosenberg)——他們被逮捕、審判、定罪並被判處死刑。
自1952年12月下旬開始,羅森伯格夫婦的支持者一直聚在白宮外抗議,呼籲幾天後即卸任的哈里·S·杜魯門總統(Harry S Truman)離開白宮前給予這對夫婦寬大處理。
就在這個時候出了這種事,絕密氫彈文件失蹤,就像諜戰驚悚片裡的情節,比如超級特工007系列小說作者伊恩弗萊明(Ian Fleming)筆下的故事——他筆下的詹姆斯邦德(James Bond)正是1953年在小說《皇家賭場》首次亮相。
FBI headquarters
艾森豪威爾總統的麻煩
有一種可能性——周二晚上,惠勒入睡時,氫彈文件可能從他的手中滑落,消失在鉑爾曼火車臥鋪車廂內的犄角旮旮、縫隙、廂架或床單被褥中。
但是,新當選的總統德懷特·艾森豪威爾(Dwight Eisenhower)就職一個月後必須向國家安全理事會通報氫彈文件失蹤事件時,絕大部分理事會成員相信一定是蘇聯乾的,最堅信不疑的是副總統理查德·尼克遜(Richard Nixon)。
尼克遜敦促FBI對JCAE每一個成員展開全面審查。艾森豪威爾總統命令尼克遜與FBI局長埃德加·胡佛(Edgar Hoover)聯絡,在更多文件丟失之前接手「保管」委員會的所有文件。
總統那天心情是極度焦慮和憤怒混雜,因為這種災難居然這麼快就在他眼皮底下發生了。
很少有美國總統在最親密的同事面前如此不加掩飾地表達自己的感受。他坦言自己很「害怕」,不知所措。令他困惑的是,惠勒持有的物品被錯誤地標記為「機密」而不是「最高機密」,並且只是通過掛號信寄給普林斯頓的一位「大學教授」,而不是由武裝警衛遞送給他。
如果需要對這次造成災難性破壞的安全事故負責的人——JCAE的工作人員——是在軍隊中,他們「應該被槍斃」。總統暴怒。 JCAE很快就有了一名新的主席和一個新的組織架構,但是,正如艾森豪威爾哀嘆的那樣,那只是亡羊補牢。
美國政府從未認真考慮向英國人通報這次事件損失。當時華盛頓和倫敦之間在核武戰線上幾乎沒有合作。
那幾年越來越多關於劍橋間諜(蘇聯在1930年代招募的英國大學生)以及克勞斯·福克斯(Klaus Fuchs)背叛的證據剛開始浮出水面;福克斯是一位德國出生的英國科學家,他向莫斯科泄露了原子彈機密。艾森豪威爾就職後與英國首相溫斯頓·丘吉爾(Winston Churchill)會面時對後者印象平平,他認為丘吉爾「一如既往地迷人和有趣——但歲月滄桑一目了然」。
菲爾比(右)和同為「劍橋五諜」之一的麥克萊恩
失蹤文件後來找到了嗎?
在遍佈美國東部的FBI特工問詢、調查了數百人,監視、搜查了綿延數英里的鐵軌和數十列火車車廂後,最終仍一無所獲。調查行動逐漸收尾。艾森豪威爾有更迫切的日常工作,主要是設法結束韓戰。
也許日後某一天,這份氫彈文件會出現在克里姆林宮普京的檔案中。
事實上,文件失蹤七個月後,也就是1953年8月,蘇聯在哈薩克斯坦東北部的草原上測試了自己的氫彈原型機,在這個領域與美國並駕齊驅。
至於事件的中心人物惠勒教授,他被原子能委員會主席戈登迪恩(Gordon Dean)狠狠批了一通,全身而退:作為氫彈項目的負責人他太有價值了,不能被解僱。
多年後,惠勒在回憶錄中提到這件事,仍覺得匪夷所思。他寫道:「即使是現在,想到我的文件究竟是否被蘇聯特工偷走仍引人遐思。它怎麼可能消失得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