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藝謀導演的電影《一秒鐘》劇照。劇情基礎框架來自美籍華裔作家嚴歌苓的作品《陸犯焉識》。
「鐵煉女事件」轟動全國,連海外華人也為之痛心疾首。其時,美籍華人作家嚴歌苓痛批「習近平是人販子」,隨即在中國遭全面封殺。改編自嚴歌苓原著的張藝謀電影《一秒鐘》,也奉上級指令刪除嚴歌苓的署名。嚴歌苓的丈夫曝光影片製作公司負責人的威脅信息。證實封殺指令來自中共官方機構——電影局。嚴歌苓委託美國、法國兩家律所擬在境外提訴電影相關方。
張藝謀電影《一秒鐘》將在海外發行,早前他應中共當局審查要求,悄然刪除該片原作者——知名華人作家嚴歌苓的署名,這種屈從當局審查的做法在西方國家觸礁,嚴歌苓及其丈夫,也是她的經紀人王樂仁(Lawrence A. Walker)拒絕沉默和妥協,堅持捍衛自己的著作權和知識產權等。
王樂仁接受本台專訪時詳述事件起因和脈絡,早在2011年,張藝謀與嚴歌苓簽署了《陸犯焉識》版權使用協議。該書以中共建政後殘酷的「反右歷史」為背景,用家族史展現一個國家巨大的政治悲劇。
張藝謀據此改編劇本後拍攝了電影《歸來》,也因此贏得了國際聲譽,該片入圍2014年康城電影節(港譯:康城影展)非競賽展映單元,並贏得第34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兩岸華語電影等。
張藝謀以商人的嗅覺繼續開發該書的價值,很快他找到了「一雞兩吃」的辦法,他以《陸犯焉識》另一條線索為主線,拍攝了另外一部電影《一秒鐘》。在版權協議中並沒有禁止張藝謀這樣做。
此時,張藝謀已同《歸來》電影的製作公司樂視發生矛盾,而小說的版權亦已轉讓給樂視公司;因此在電影《一秒鐘》中,他無法明確將電影歸功於這部小說,但他在屏幕上標註:「本片受到嚴歌苓女士作品的啟發;我們在此表示感謝」。
王樂仁說:2011年,歌苓跟張藝謀簽了一個合同,他想用她的小說《陸犯焉識》做電影,他確實做了一個電影,叫做《歸來》,完全是根據小說的最後一部分。然後張藝謀一直在想裏面的一個故事,一個犯人從勞改營里跑出來了,為了看他的女兒上電影一秒鐘的時間。這個故事一直吸引張藝謀,所以他用那一部分做《一秒鐘》的基本的構造,我們沒想到他會把這個小說做成兩個電影,不過在合同里沒有限制他,並且在合同的期限之內,所以歌苓和他漸漸地合作了。張藝謀請她兩次在北京看他的電影的草案,他們有點衝突怎麼署名。張藝謀原來跟樂視合作,做第二個。他跟他們有衝突,他本來把《陸犯焉識》的電影版權轉到原來的製片公司,他不想談判把它要回來,所以就想用甚麼間接的辦法,他們當時給歌苓四個方案,都沒有提到《陸犯焉識》這個小說,可是都感謝了嚴歌苓,說是「受到了嚴歌苓女士的啟發,很感謝」!
2019年2月,《一秒鐘》劇組到柏林參加電影節,他們在嚴歌苓家聚會,憧憬電影競逐金熊獎,他們還相約一起走紅毯。但《一秒鐘》在媒體觀影前一個小時突然撤出。並宣稱是技術原因。此後,該片不斷推遲上映,在張藝謀對該片多次修改、按官方要求刪減內容後才終在2020年11月上映。
弔詭的是,該電影被官方過審上映後,致謝嚴歌苓的這句話也被刪除。王樂仁認為,一個能把衛星送上天的國家,在電影製作上沒有理由解決不了「技術原因」,而刪除嚴歌苓的署名也只可能是國家力量導致的「政治原因」。為此,他們決定站出來捍衛自己的權利。
知名美籍華裔作家嚴歌苓與丈夫,因撰文質疑中國對疫情掩蓋真相,聲援鎖鏈女等事件,以及在一次電話聯繫節目中批「習近平是人販子」,遭當局下架著作、斬斷電影項目合作等。(yang lian)
除向張藝謀和製作公司提出恢復署名要求、王樂仁還聯繫了嚴歌苓所屬的荷里活編劇工會、《一秒鐘》電影位於法國的全球發行公司Wild Bunch of Paris、美國流媒體發行商 MUBI、加拿大多倫多電影節、西班牙聖塞巴斯蒂安國際電影節等,陳明事件並要求這些機構考慮是否允許不尊重作者權利的電影在這些電影節上展映和在海外發行。其後,MUBI在官網上已悄然加入關於嚴歌苓為原作者的介紹內容。
王樂仁深知,在中國很難通過法律程序來捍衛因政治原因被削奪的著作權,但美國及大多西方國家有相對完善的法律,因此王樂仁委託馬薩諸塞州的律師事務所 Fierst Bloomberg Ohm LLP,以及法國律師事務所 Bernard-Hertz-Bejot代理該案。他們希望止停中共當局在海外的侵權之手。
王樂仁說:我們也討論了是不是要在中國告,可是控制法庭和審查的都是一個系統、一個政府。在中國告是沒有意義的。我們就開始想,這種事情應該在國外停止,這件事件在中國它們可以做,因為它們有這個權力,可是在國外,作者有自己的版權、知識財產權,還有moral rights(著作者的精神權利)。
《一秒鐘》的投資方——歡喜傳媒集團製作人趙毅軍證實了王樂仁的猜測。趙毅軍透過一位電影界的中間人,明確告訴嚴歌苓,刪除嚴歌苓署名的指令,確實是來自中國—國家電影局,歡喜公司必須依規執行;趙毅軍還將目前無法在海外順利發行該片的責任推給嚴歌苓,並且語帶威脅,警告她不要將矛盾上升到與國家對立層面。王樂仁說,這樣的威脅令人聯想到「天安門坦克人」。
王樂仁說:歡喜公司趙先生寫了一封信給我們的朋友,朋友轉給歌苓了,他說去掉歌苓的電影署名是中國電影局決定的,它們堅持要把她的名字去掉,張藝謀和歡喜公司必須跟電影局的規定而做;他也說現在全世界對這個電影的發行,因為嚴歌苓出問題;他說「如果嚴歌苓繼續這樣做,我們必須把這件報告給中國電影局,不是我司和嚴歌苓之間的事情,是嚴歌苓面對國家,是一個人跟國家的對立。我馬上想到「天安門坦克人」,一個國家的權力總是比個人的權利大好多倍。
王樂仁告訴本台,其實早在新冠疫情爆發後,吹哨人李文亮去世、武漢作家方方受到打壓時,2020年3月,嚴歌苓就寫下撻伐中國政府掩蓋疫情真相的文章「瞞瞞瞞」;其後中國政府就暗中停止與嚴歌苓有關的電影項目,做法如同納粹德國時代秘密進行的「職業禁令」(Berufsverbot),這種壓制也波及了電影《一秒鐘》。但嚴歌苓並未因此停止就中國的社會事件發聲,上海復旦大學教授宋庚一遭舉報事件後,嚴歌苓再寫下《舉報隨想》;不久前她再就「鎖鏈女事件」寫下《母親啊母親》。
因嚴歌苓在全世界範圍內的巨大影響力,這些文章被翻譯成多國文字傳播,令中共政府恐懼。
直至今年2月,嚴歌苓與目前生活在美國的中國人民大學退休教授周孝正電話連線時,附和周孝正的說法,稱「習近平是人販子」,當時她並不知道整個對話是網上直播。針對嚴歌苓的打壓即時展開。一夜之間,嚴歌苓的名字在中國大陸網站上成為敏感詞,她的書籍、電視作品、電影等也遭下架,已經簽約的出版商、電影合作方等紛紛毀約。
中共的封殺讓嚴歌苓在經濟上損失慘重。而在面對《一秒鐘》有關方的法律訴訟中,嚴歌苓要與強大的國家機器抗衡,雞蛋碰石頭的後果難以設想,但嚴歌苓及丈夫深知,這個署名不僅是一個簡單的名字、聲譽,而是代表某種尊嚴和價值。
嚴歌苓曾表示:「一個作家面對失序的權力、社會不公等不能失去憤怒的表達」。
王樂仁說:以前歌苓她當然要保護自己的夥伴。反正一些東西到了一個程度時,你作為一個負責任的作家,你能不說嗎?你不能不說!憑甚麼不說?!而且歌苓憤怒了,寫這些文章,表達她的意見!
瑞典翻譯家萬之在接受本台採訪時指,張藝謀早失靈魂,成為中共御用導演。
萬之說:當局說「我們把嚴歌苓的名字拿掉」,張藝謀這種很可憐的人,他只能這麼做。張藝謀都已經基本成了空心人、御用的導演。在這個政權下,他沒有自己的個性、權利。他們就像傀儡一樣。
萬之也指趙毅軍以國家威脅嚴歌苓的信件,足以顯示這是中共對一名海外作家的政治打壓。
萬之說:這個姓趙的這個國家,你用國家來干涉這個法律嗎?中共當局越來越無恥,越來越像一個流氓,它不讓你談政治的時候,你就不能談政治,當它要談政治的時候,它把政治牽涉到任何問題。
萬之指瑞典已打出《一秒鐘》5月份上映的預告,但如果海外上映的是侵權版本,嚴歌苓有權提告任何電影鏈條環節中的機構或公司。
本台逾十次撥打趙毅軍的手機,皆被掛斷,及至最後記者的電話疑被對方封鎖。《一秒鐘》發行商之一的香港安樂公司總裁江志強也未回複本台置評請求。
嚴歌苓為知名的美籍華人作家,其作品《小姨多鶴》、《第九個寡婦》、《陸犯焉識》等擁有巨大的受眾群,很多作品也被拍成電影或電視劇。此前她曾與張藝謀合作《金陵十三釵》。王樂仁為美國前外交官,曾任美國在台協會台灣辦事處新聞科長。目前擔任嚴歌苓的譯者、經紀人。
歡喜傳媒製作人趙毅軍透過電影界中間人,威脅嚴歌苓。(Lawrence A. Walker)
嚴歌苓擬在不久後開放媒體訪問,她希望不是以與周孝正私人對話、戲謔的方式來表達立場,而是準備在這個標誌性事件中,主動對抗張藝謀和中共審查制度,坦然而清晰地宣告她的取態:無法與中共政權達成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