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生而為人，應該是一件幸運的事。宇宙浩渺，花草樹木，鳥獸蟲魚，萬事萬物何其多也。雖然說自然界有洪水猛獸，其能量也很巨大，但畢竟只有人類才是主宰。
人為萬物之靈，有交流的語言，有精密的思維，可以製造和運用先進工具來改造世界。人生一世還可以建功立業，創造輝煌。歷史上湧現過多少帝王將相，英雄豪傑。
但是人類也有自己的遺憾，那就是在歷史的長河中，人的一生是那麼渺小和短暫。正如大文豪蘇東坡在貶謫黃州時所說，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
所以那些帝王不滿足了，秦始皇派人到蓬萊方丈瀛洲去尋求長生不老之藥；漢武帝也受方士李少君蠱惑，封禪祭天，煉丹求仙。也難怪詩人陳子昂要感嘆，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
人類前赴後繼，生生不息，無始無終。但是人們卻很孤獨，他們既看不到前頭的人，也看不到後面的來者，唯獨只能看到自己。人生短短百來幾十年，猶如白駒過隙，忽然而已。
所以李白感嘆說，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所以蘇東坡也慷慨激昂，說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所以曹操也橫槊賦詩，對酒當歌，人生幾何。
我們在讀羅貫中《三國演義》時看到的卷首詞《臨江仙》，滾滾長江東逝水，那是明代詩人楊慎的名作。這部章回小說被拍成電視劇，《臨江仙》成了主題歌，經歌唱家楊洪基演唱後，更是家喻戶曉。
《臨江仙》楊慎〔明代〕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白髮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楊慎是明代的大詩人，他官至翰林院修撰。但是在明世宗嘉靖皇帝朱厚熜的「大禮議事件」中，他因竭力勸諫遭到廷杖，最後被貶謫雲南永昌衛。他看破紅塵，這首詞就是他在那裏寫的。
詞分上下兩片。上片起句就氣象不凡，以長江的滾滾流水，象徵時間的滔滔不絕。用波濤洶湧一去不回頭，描寫出長江後浪推前浪，指出多少英雄豪傑都被歷史淘汰。
雖然大家都在說，勝者為王敗者為寇，雖然說不以得失論英雄，雖然說富貴如浮雲，但是於心而論，大丈夫處世，建功立業的雄心壯志還是要有的。
實際上，不管有多少人春風得意，有多少人蹭蹬蹉跎，在浩瀚的時間面前，這些是非成敗轉眼就變成了歷史的陳跡。儘管你藏之名山也好，勒石銘碑也好。
萬古不變的是江山，但是時間卻在一分一秒地流逝，它已經永遠不是那個當時了。青山不老，綠水長流。人們雖然戀戀不捨，但是只有告別，再也沒有重逢。
上片看來有些悲觀傷感了，詞的下片卻為之一轉，風格突然變得豁達樂觀起來。你看江邊上的那些樵夫和漁翁，他們經歷了歲月滄桑，看慣了日升月落。
他們白髮飄飄，就像高人和隱士。他們只管飲酒品茶吟詩，談古論今。那些帝王將相、英雄豪傑和才子佳人一樣，只不過是茶餘飯後的談資而已。
讀楊慎的這首詞，是不是感覺它的上下片所表達的感情色彩有點不同。上片的是非成敗轉頭空，覺得過於悲觀傷感，而下片的慣看秋月春風，又一下子變得豁達樂觀了起來。
可以說這正是楊慎這首詞的高明之處，前抑後揚，達到傷感和曠達的高度統一。這樣既表達了詞人的情懷，也讓詩詞有了波瀾起伏，更體現出一種韻味。
這種傷感是實在的。因為楊慎政治上遭到打擊，仕途不順，被貶到雲南長達三十年。嘉靖帝記恨，任內六次大赦，都沒有他楊慎的分。楊慎感到絕望和悲哀。
那麼後面的突然曠達樂觀、豁然開朗呢？這應該是作者歷盡磨難後的頓悟和覺醒，也是一種無可奈何的自嘲。人世就是那麼短短几十年，又何必為了那些挫折自尋傷心煩惱呢，還不如活得輕鬆灑脫一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