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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第一帝國掘墓人陳勝,並非一個普通農民

作為一個從社會中層跌落的草莽英雄,陳勝除了有些策劃與演講的本領,能力其實很一般,論軍事遠不如項羽韓信,論政治遠不如劉邦蕭何,論謀略遠不如張良陳平,甚至在秦末楚漢群雄中隨便挑一個出來,也比陳勝強些。但陳勝勝就勝在其雖燕雀之身,卻有鴻鵠之志,所以關鍵時刻敢為天下先!特別是在歷經千年周朝血統政治之桎梏、又經虎狼暴秦法家高壓之統治,天下人無不戰慄恐懼,敢怒而不敢言,敢言而不敢做,陳勝卻振臂一呼,奮然而起!這種巨大的勇氣實在令人折服。

當秦二世立,天下莫不引領而觀其政,結果竟是這般,故山東六國的豪傑們怎能不蠢蠢欲動,他們現在等的,就是一個振臂一呼的帶頭者,至於此人賢否愚否、貴否賤否,都不是很重要。

大澤龍方蟄,中原鹿正肥,秦二世暴政僅三個月後,立國五百年的大秦江山就被他折騰得奄奄一息了。於是,當大澤鄉的一席暴風雨傾盆而下,大秦帝國的掘墓人突然如雨後春筍般從帝國的各個角落冒了出來,綿延不絕,氣勢驚人。

秦二世元年(公元前209年)七月,一支九百人的小部隊開到了泗水郡蘄縣大澤鄉(在今天安徽省中部宿州市附近),他們都是被帝國徵發去漁陽(今北京市附近)戍邊的「閭左」之人,唐代司馬貞《史記索隱》認為,所謂閭左,就是免除徭役的軍吏(秦時復除者居閭里之左),這說明秦二世上馬的工程項目太多,已經無人可征,只有加重法律,將這些免役的地方軍吏「適戍漁陽」,其實就是通過各種連坐制度讓他們「被犯罪」,然後發配守邊疆(注1)。

有兩個在史書上沒有留下名字的將尉負責押送這支隊伍,他們並不知道,這九百戍卒就是帝國的掘墓人,當然,也是他倆的。

他們也不知道,在這九百人中,有兩個即將名垂青史的一代人傑,陳勝、吳廣。

陳勝與吳廣的官職是屯長,也算是個不大不小的軍吏(一屯為五十人),爵位應在不更與大夫之間。另外,陳勝字涉,吳廣字叔,而當時下層民眾姓氏意識極其淡漠,很多秦末漢初貧民的墓誌與契卷中都有名(往往是俚名)無姓,更別說字了,足見此二人至少應是落魄的士人,而非普通賤民。

這樣我們就可以深深理解他們的怨忿了。他們本是大時代下可憐的破落子弟,辛辛苦苦奮鬥了一輩子,總算又從僱農混上了屯長,眼看再努力一把就可以實現階級躍升,如今卻又被適戍邊疆,前途渺茫,出路在何方?

偏偏這時候,大澤鄉還下雨了,暴雨,沒辦法繼續前進,他們只有等,等雨過天晴。

可是這場暴雨下了太久太久,就跟「天下苦秦久矣」一樣久,終於,他們誤期了,這可怎麼辦,秦法嚴酷,誤期可是要殺頭的(注2)。

面對殺頭之罪,陳勝吳廣相與謀道:「今亡亦死,舉大計亦死,等死,死國可乎?」

逃跑也是死,舉事也是死,都是死,為國而死可以嗎?——看來,陳勝舉事為的是「國」,這個國,當然不是秦帝國,而是楚國。陳勝與吳廣都是有着秦國軍官身份的楚國遺民,舉事的原因是對自己供職的大秦帝國徹底失望,所以要「天父地母,反秦復楚」,總之絕不是教科書上所謂一群農民想推翻剝削階級的統治。

舉事的動機與目標都有了,下一步就該商量舉事的品牌了。商場需要品牌效應,造反也一樣。

陳勝分析道:「天下苦秦久矣。吾聞二世少子也,不當立,當立者乃公子扶蘇。扶蘇年長且賢,只因屢諫始皇,遂致遷調出外,監領北軍。二世篡立,竟無罪殺之。百姓多聞扶蘇之賢,卻未知其死也。項燕為楚將,數有功,愛士卒,楚人憐之。或以為其已身死,或以為其已出亡。我等如欲起事,最好託名公子扶蘇、項燕(注3),為天下倡,則必多聞風響應者。」

吳廣一聽,這是個好辦法啊,他倆都是寂寂無名之輩,如不找些鼎鼎大名的品牌出來號召群眾,只靠這區區九百人,想對強大到令人戰慄的秦王朝發起攻擊,恐怕死的會比去漁陽還快。

計議已定,說干就干,某月黑風高殺人夜,陳勝吳廣請兩個將尉喝酒,趁其醉格殺之,然後召集戍卒,道:「諸位,此行為雨所阻,已是誤了行期。按起軍法,都該斬首。假令僥倖得赦,戍守邊疆,死者也是十之六七,奈何?」

眾人茫然不知所措。

陳勝復道:「今二尉已為我二人所殺矣!」

眾人大驚。

陳勝突然振臂高呼,喊出了一句相當有煽動性的slogan:「壯士不死即已,死即舉大名耳!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戍卒們的熱血沸騰了——建功立業,這是每個熱血男兒畢生的夢想,轟轟烈烈干一番大事業,死了也值啊!——大家於是齊聲高呼:「大楚興,陳勝王!大楚興,陳勝王!!……」

滂沱暴雨劇烈的敲打在每個人狂熱的臉上、身上,卻分毫不能澆熄他們胸中渴求功名的熊熊欲焰。

陳勝不愧為一個出色的政治鼓動專家,要知道在秦以前甚至包括在秦朝的政治制度下,士人通過努力,或許可以成為將相。但毫無資源的城市貧民想要當官,甚至成為王侯,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實上,當時帝國遍佈逃亡苦役者,其中不乏江湖英豪(注4),但大家都恐懼於暴秦的威勢,或囿於千年來的思維定式,大多還只想做個逍遙快活的山大王,樂活一天算一天,壓根還沒想過推翻帝國稱王稱霸的事兒。

所以陳勝這句話,不僅給大澤鄉戍卒,也給所有江湖豪傑們指出了一條極度危險卻曙光萬丈的道路,那就是——舉大名,起大事,想前人之未敢想,做前人之未敢做,卑賤之身,也能稱王稱帝!

於是,反抗暴秦的第一槍打響了,陳勝自立為將軍,吳廣為都尉,號稱大楚,一戰下大澤鄉,二戰下蘄(今安徽宿縣),三戰又連克蘄以東的銍(安徽宿縣)、酇(河南永城)、苦(河南柘城)、譙(安徽襄縣)諸縣,及至兵臨陳城之下(今河南淮陽),陳勝軍已增至車六七百乘,騎千餘,卒數萬人。

短短十幾天,九百斬木為兵的烏合之眾就變成了數萬全副武裝的大軍,這擴張速度,也真是快得離譜了。陳勝吳廣敏銳的抓住了歷史最好契機,一舉創造了奇蹟!

還是那句話,楚雖三戶,亡秦必楚!楚人心懷故國,對秦均抱有刻骨的仇恨,他們熱愛自由,他們思念舊的秩序,他們永遠無法忍受秦帝國古板的法治與慘毒的暴政。所以當陳勝挺身而出,楚人們都沸騰了,同去同去,翻天覆地革命去!

陳城,遠古時為伏羲聖地,春秋時為陳國國都,戰國後屬楚,後期稱郢陳,白起陷鄢郢後曾為楚故都38年之久,自它被秦攻佔的那一刻起,這裏的楚人們就從來沒有停止過反抗,多少故楚精英、豪傑蟄伏在這座歷史名城內,就等着群起發難的這一天!

現在好了,一支強大的楚國力量已席捲而來,那還等什麼,共舉大事吧!

於是,裏應外合之下,帝國在故楚之地最重要的一個戰略基地被陳勝輕鬆拿下,楚人們算是擁有了自己的革命根據地。時隔十四年,秦楚之爭終於再次開啟,並將在接下來的數年中成為歷史的主導!

陳勝攻下陳城後,勢力持續擴張,不多久功夫,就來了一大批英雄豪傑雲集到他的座下,包括魏國名將信陵君魏無忌的門客、大梁名士張耳和陳餘,魏地豪傑周市,楚上蔡豪傑蔡賜,楚陳地名士武臣和邵騷等,其中甚至還有帶着儒家禮器不遠千里前來投奔的孔子後裔孔鮒。孔鮒乃孔子的第八代嫡孫,父親孔慎曾經做過魏相,他自己也曾被秦始皇封為文通君(見《闕里譜系》),這可是一個真正的大儒與世家子弟,卻委質為臣於匹夫稱王的陳勝。看來,焚書坑儒後,儒家在秦真是沒有活路了。秦的強權,堵上了所有人的嘴巴,也堵上了所有人的生路,每堵上一處,壓力就要增大,結果就像高壓鍋一樣不斷膨脹,最後爆炸。

於是,這些英雄豪傑與德高父老們都向草民陳勝勸進道:「將軍身被堅執銳,伐無道,誅暴秦,復立楚國之社稷,功宜為王。」

陳勝自小就有燕雀不知的鴻鵠之志,如今大翅得展,自然不加客氣,遂自立為陳王,國號「張楚」,也就是「張大楚國」之意。從姓氏上來看,陳勝很可能是陳城所在的古陳國國君的後裔,他在這裏自稱陳王,也可算是意義重大。

另外,十四年前,昌平君就是在陳地易幟反秦並最終自立為楚王的;而參加陳勝軍隊的陳地三老豪傑,也有很多人當年參加過那次反秦起義。當年,他們擊敗李信二十萬大軍,差點葬送了大秦統一之路;如今,他們要再次揭竿而起,將整個大秦葬送!

於是,當張楚這杆迎風飄揚的旗幟在陳城冉冉升起,四方豪傑開始爭相起義,紛紛殺死當地秦政府官員,舉兵響應陳勝,山東六國之地,幾千人一隊的反秦武裝比比皆是,星星之火轉眼燎原。看來,秦的法家思想雖然主張專制皇權至高無上,但其疏於核心價值觀建設(注5),反而對於皇權的權威性與神聖性不利,一旦「法術勢」的堤防潰決,就如曹操所言「不知幾人稱帝,幾人稱王」矣。

而作為一個從社會中層跌落的草莽英雄,陳勝除了有些策劃與演講的本領,能力其實很一般,論軍事遠不如項羽韓信,論政治遠不如劉邦蕭何,論謀略遠不如張良陳平,甚至在秦末楚漢群雄中隨便挑一個出來,也比陳勝強些。但陳勝勝就勝在其雖燕雀之身,卻有鴻鵠之志,所以關鍵時刻敢為天下先!特別是在歷經千年周朝血統政治之桎梏、又經虎狼暴秦法家高壓之統治,天下人無不戰慄恐懼,敢怒而不敢言,敢言而不敢做,陳勝卻振臂一呼,奮然而起!這種巨大的勇氣實在令人折服。

數年前,當秦帝國龐大而精銳的步騎警衛簇擁着秦始皇盛大的車馬儀仗巡行天下的時候,在滿地烏壓壓跪倒的人群中,亭長劉邦發出了艷羨的呼喊:「嗟乎,大丈夫當如此也!」而豪傑項羽的重瞳中也冒出了狂熱的神采:「彼可取而代也!」

但先他們一步而傳遍天下的卻是陳勝振聾發聵的吼叫——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不管是六國的舊貴族、精英、遊俠還是底層民眾,都可以亡秦,反抗者不分貴賤,掘墓人遍佈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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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漢書晁錯傳》中記錄的晁錯上書也反映了此事:「秦民見行,如往棄市(一旦被徵發猶如被問斬),因以謫發之,名曰『謫戍』;先發吏有謫(有罪之吏)及贅婿、賈人,後以嘗有市籍者,又後以大父母、父母嘗有市籍者,後入閭取其左。」蒙恬篇提到的嶺南秦軍,也屬於這種謫戍。

注2:按照成書於戰國晚期的雲夢秦簡之《注1秦律十八種徭律》:「御中發征,乏弗行,貲二甲。失期三日到五日,誶;六日到旬,貲一盾;過旬,貲一甲。其得?(也),及詣。水雨,除興。」秦政府徵發徭役,對遲到者最高處罰只不過繳納價值一副鎧甲的罰款,而且因為大雨導致的遲到和誤工,是不會進行處罰,而且會取消徵發的命令。但史書記載到這裏卻說誤期要殺頭,一種可能這是軍事行動,不是普通徭役,不適用《徭律》;另一種可能則是趙高胡亥已全盤修改了祖宗定下的秦法,據《史記秦始皇本紀》,秦二世即位後,「乃更為法律,務益刻深。」

注3:看來扶蘇雖為秦公子,卻在楚人之中也有一定的影響力,且曾被寄以厚望。李開元先生考證認為,陳勝以扶蘇、項燕並提,或許扶蘇的母親是故楚王室的女子,他本身就是當年秦楚聯姻的產物,故為楚人所尊信。但個人以為,陳勝吳廣這麼做,主要目的還是為了統戰帝國長城兵團與秦人中同情扶蘇的力量,畢竟陳勝吳廣既是楚人,也是底層秦吏,他們懂得從另一個角度思考問題。

注4:如亡匿山林的劉邦,「亡之江中為群盜」的英布,以及「漁鉅野澤中為群盜」的彭越;若不是陳勝首倡,他們或許要做一輩子邊緣人。

注5:這個可支撐中國古代王朝治理體系且能讓天下大多數人接受的核心價值觀(或者說文化價值理念),要到漢武帝時期才基本實現。

責任編輯: 江一  來源:兩千年來英雄史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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