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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江青較了一回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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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1年林彪曝光,天下譁然,我們遠在北大荒的邊陲莽原,也感到驚愕,詫異,茫然,糊塗,一腦門子荒唐、一腦門子官司,兀自發問:幹什麼吃的?那個副統帥,那個上了黨章的接班人,那個小紅書不離手緊跟在後永遠健康的人!接着就是學習,開會,開會,學習,聲討那個副統帥的滔天罪行,但還是搞不清楚怎麼回事。文化革命,反修防修,打倒了劉少奇,打倒了鄧小平,一個教導我們「毛主席的話一句頂一萬句」的林彪,怎麼還是成了要謀害毛主席的反革命集團頭子?

很可能全國人民中想不通這件事的人挺多的。1972年初,上海的《文匯報》上登了一篇江青的內部講話,上海《文匯報》當時是「四人幫」的喉舌。那個講話引用了毛主席1966年7月8日寫給她江青的一封信,信中毛主席對林彪的1966年5月18日講話中大談政變表示不安和疑惑。江青接着舉了一些例子說毛主席其實早就看出林彪是有問題的,是「深知其人」的。似乎是想安撫一下心存疑慮的眾多老百姓,是想強調毛主席洞察一切的形象。

我當時在黑龍江兵團迎春機械廠的職工子弟學校工作,學校訂有《文匯報》。看到了江青的那個講話,我疑慮反而更多。看錯人了就看錯人了,搞什麼文過飾非呢?提筆就寫了一篇文章,反駁江青的觀點,直接投稿到上海《文匯報》。

我主要從認識論和歷史唯物主義的角度進行反駁,並引用了毛主席1958年3月25日成都會議上一段講話「我們主觀世界只能是客觀世界的反映,主觀反映客觀是不容易的,要有大量的事實,在實踐中反覆無數次,才能形成觀點。一眼望去,一下抓住兩個觀點,而無大量事實根據,是不鞏固的,只有大量事實,才能認識問題。」

我的結論是,宣傳毛主席對林彪「深知其人」,既不符合歷史事實,也違背認識論的規律;越說毛主席「洞察一切」,越不能解釋讓林彪當接班人的問題,只能引出更多的猜測和疑問;應該承認對林彪的認識是需要有一個過程的,因為人對事物的認識是一個過程,不是一蹴而就的,林彪事件的出現,更證明了這個道理適用於任何人。「倘使當年身便死,一生真偽有誰知」?我還引用了這兩句當時非常流行、表達了老百姓對林彪事件大為感慨的詩。

稿件寄出後,沒有回音,也沒什麼事。一天教師組織學習,我發言談了對林彪事件的看法,實際上是複述了我那封信的一些觀點。大家一片沉默。主持會議的教研組長紀增華老師趕緊宣佈會議結束,並要求大家:今天會上說的不要出這個房門,說過就拉倒。紀老師是十萬官兵建設北大荒的那一撥,反右時被劃為「中右分子」,有經驗,有水平。文革後他離開北大荒,先到寧夏,後進北京,在一家知識分子媒體的大報社當了國內部主任,可見北大荒是藏龍臥虎之地。紀老師掩護了我一把。但六四事件時,老夫聊發少年狂,紀老師還是忘了經驗教訓,又激動了一回,結果被免去官職。此是後話。

沒過兩天,和我經常一起打羽毛球的北京知青馬進神秘地跟我說,哥們,你捅了什麼漏子?兵團來人了,下星期廠里要批判你!馬進的女友是上海知青,廠里的團幹部,是她傳的消息,嚇得我過了個惴惴不安的星期天。下星期還是沒有動靜,我正納悶,一天下午廠政治部劉雲山主任把我找去,終於跟我談話了。然而整個過程風平浪靜,劉主任和我一對一坐着,和顏悅色地問了一些話。我壓力頓減,把給《文匯報》投稿的事敘了一下。

談話最後給我個告誡是,以後做事要穩重,要三思而行。他告訴我,有時候想的不一定要寫出來,要慎重。確實,那時候許多人已對文革產生疑慮,林彪摔死後「四人幫」繼續掩蓋文革的錯誤,更加引起大家的反感,只是沒說出來罷了。文革後我和愛人考上大學,臨走前,工廠的工會主席王海亭和夫人湯師傅(我所在學校的工宣隊員)特意請我倆吃飯,說是很讚賞我敢於抻頭反駁江青。王師傅特意從佳木斯弄來了新鮮的大馬哈魚,煎炸蒸煮,擺了個全魚宴,好吃極了,因為大馬哈魚新鮮的很少,大都是醃的,這頓家宴上說了些什麼忘了,就記住了饞得直流哈拉子。

後來我知道,《文匯報》把我的稿件退給兵團政治部,政治部保衛處來人到我們廠,說是我攻擊無產階級司令部,要組織大會批判。但劉雲山說他調查了,這事是青年人寫封信反映點看法,背後沒有人指使,是個人所為,不是多人合謀,批評教育就行了。最後就沒有組織批判會。

劉雲山是解放戰爭時期參加革命的老幹部,文革初期挨過批,關過牛棚。「四人幫」倒台後,開展過一個叫「說清楚」的運動,就是每個人要說清楚在文革中的表現。劉雲山在全廠「說清楚」大會上點名表揚我,而對自己做了自我批評。其實劉雲山是一個對文革造成的種種問題早有思考,很有胸懷、很有水平的老幹部,從他跟我的談話中我就感到,他對林彪事件也有自己的看法,是他頂住壓力保護了一個青年,我對他一直心懷感激。

改革開放後,兵團迎春機械廠作為國營企業地處邊遠,在市場經濟大潮中漸漸不能適應而衰敗,一個曾經有上千員工的兵團第一大工業企業最後破產。劉雲山較早時與許多老職工一起退休到河北大廠縣養老。我曾去看望過劉雲山老倆口,那時他已經腿腳不便了,他們這一輩人把青春和一生最好的時光都獻給了北大荒,東北邊陲的嚴寒在他們身上留下了許多傷痛病根。老倆口的兒女不在身邊,缺少照顧,他們住的房子不是集中供暖,需要老人自己燒火取暖。去年冬天因取暖不慎,竟煤氣中毒雙雙不幸去世。此事令人扼腕嘆息,嘆息命運的不公,嘆息改革開放的陽光對他們這些奉獻多、索取少的這一輩人是否傾斜得少了點!

責任編輯: 吳量  來源:華夏知青網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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