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這種卑鄙的東西，什麼都能習慣的。"第一次讀到陀思妥耶夫斯基這句名言時，我還是渾身顫抖了幾下，這，這，這，好像太極端了吧。但被魯迅高贊為人類靈魂的偉大審問者的老陀，不應該是信口開河。不過，我自始自終對老陀這句毒辣的定義秉持一種惴惴不安的疑惑，因為我的所見所聞還找不到充分的證據來支撐他的靈魂審問。但這幾天我信了，我也服了老陀，他是對的。
震驚天下的被鎖鏈纏身23年並生8孩的女人的悲慘遭遇，讓我徹底信服了老陀。坐標江蘇徐州豐縣歡口鎮某村，被鎖鏈鎖住腳手的女人名叫楊某俠，關於她的悲慘遭遇我就不用贅述，我相信讀友們早就比我更了知其詳情。之所以我不想贅述，因為我不想也不忍重複。甚至，我連看見有關楊某俠的圖片和信息都有一種自動迴避的顫慄感。所以，我在本文中概不插入一張楊某俠的圖片。
什麼叫真相？如果誰還在等調查組給你真相，毫無疑問，那這個人也是老陀所言的那個卑鄙的東西。"這一窩都不是東西，全家都是強姦犯。"估摸大多數讀友都看見了楊某俠親口用四川話吐露出的這句2022直刺人心的怒吼。
僅憑這一句，你認為楊某俠有精神病嗎？你認為她有智力障礙嗎？你認為她神經錯亂嗎？這一句就是真相。這23年她是怎麼度過這人間煉獄的，楊某俠怒吼的這一句就是蓋棺定論，也是一錘定音。但楊某俠這一句也有表達不準確的地方。"這一窩都不是東西"，這一句是對的，她所說的"這一窩"不應該單指這一家吧。"全家都是強姦犯"，這就有點不對了。
在我看來，不是只有八個孩子的父親（那一家男人）才是強姦犯，那一家的鄰居，那一家的村民，那一家的鄉親，乃至那一鎮，那一縣，但凡知情者，無一不是強姦犯。"那一窩都不是東西"，太精確了，楊某俠簡直就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靈魂代言人。
既然，那一窩都不是東西。人心都是肉長的，暫且不論楊某俠究竟從哪裏來是誰家曾視若掌上明珠的閨女。她是一個女人，是一個無比正常的女人。
將心比心，換位思考，如果我沉雁恰好成了楊某俠。我想問一個問題：如果我沉雁也是這樣被鎖鏈鎖住23年，在這23年的日日夜夜裏，你們猜，我在想什麼？猜，猜，儘管猜。也許，你們會猜"肯定想逃"，你們會猜"恨死這一家男人了"，你們會猜"真想殺掉這家男人"，你們會猜"想自殺"。等等。
其實，你們肯定猜不到我沉雁的惡毒。如果我是楊某俠，我就只有最惡毒的念頭：大地震快來吧，震死這一窩，一個不留；大洪水快來吧，淹死這一窩，一個不剩；新冠快來吧，毒死這一窩，一個別放過；核彈快來吧，炸死這一窩，一個也別活。
楊某俠究竟有沒有我沉雁這樣的惡毒念頭？請看楊某俠這句話"這個世界不要俺了"。這一句，字字血，聲聲淚。僅憑這一句8個字，說明楊某俠在這23年鎖鏈纏身的日日夜夜裏，他是多麼希望有鄰居伸出援手，多麼希望有村民心生憐憫，多麼希望有鄉親心生同理心。沒有，沒有，沒有，那一窩卑鄙的東西，它們早就習慣了。
所以我堅信，楊某俠在這23年的日日夜夜裏一定有我沉雁同樣的惡毒念頭，那一窩卑鄙的東西都他媽該下地獄。這叫什麼？這就叫"時日曷喪，予及汝皆亡。"
然而，千萬別小瞧那一窩卑鄙的東西。如果你去度娘搜索一下"豐縣"，你會眼睛一亮，它是"經濟百強縣"排名第40位，它是2021年10月剛剛被評為"China智慧城市百佳縣"。這就對了，邏輯跟上來了，如果不是這樣卑鄙的一窩，怎麼可能戴上"智""商"兩全的大金鍊子？
北島說："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銘，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什麼是通行證？那就看看1月28日和31日日那一窩發佈的兩份《豐縣八孩母親通報》吧。在28日的通報中惜字如金地說"不存在拐賣行為"、"楊某俠經常無故打人，患有精神疾病。"在31日的通報中惜字如金地說"楊某俠於1998年流浪時被董某民父親收留"、"董某民用鐵鏈約束其行為涉嫌違法"。兩份通報連起來看，我們不但沒看出楊某俠的遭遇有什麼不妥，反而看出了一個收留流浪女的活雷鋒和一個用鏈子鎖人的合情合理（雖然涉嫌違法）的好丈夫。
沒問題，什麼問題都沒有，都怪網民吃飽了撐的。能將慘絕人寰的人間悲劇描繪成如此溫情脈脈的盛世喜劇，這一窩卑鄙的東西，果然什麼都能習慣的。不止老陀的目光如炬，更有老舍的萬箭穿心："我想寫一出最悲的悲劇，裏面充滿了無恥的笑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