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是中藥材生產大國，「高顏值」的中藥材往往暗藏弊病。（路透社）
12月7日迎來大雪節氣，中國的藥材市場開始升溫，商家忙着為補冬需求補鏈，藥材產地也熱火朝天，農戶熟練地熏蒸炮製天麻，大鐵鍋竄出刺鼻的硫味，切出的天麻片又白又亮。
不只是天麻多了硫磺這一味，最近中國社交平台流傳一支影片「硫磺洗枸杞－劇毒」，揭露中藥材的「洗磺」手法造就枸杞子的「高顏值」，這支影片也拉升了消費者的焦慮感。
中國是中草藥生產大國，「洗磺」是行業內盛行的潛規則。「這是最便宜的防腐技術，透過燃燒硫磺，以二氧化硫的氣體熏蒸中藥材，達到防腐、防蟲和增色的效果。」台灣有機農業專家、南華大學名譽教授陳世雄說，他曾經考察中國的中藥材產地，「不只是硫磺，枸杞事先還要泡氫氧化鈉溶液，因為枸杞的果皮有臘質，不容易乾燥，所以先破壞臘質層。」
當「洗磺」洗出毛病
中藥材熏硫是中國農戶慣用手法，二氧化硫超標問題不時浮上枱面。（法新社）
台灣食品化學專家、中興大學食品暨應用生物科技學系名譽教授王苑春指出，中草藥入藥部位大多為乾燥根及莖，還有少數為乾燥果實（如枸杞等）和皮（如桑白皮等），傳統採用日曬法乾燥，不過由於需時長且耗人力，乾燥過程中產生褐變，儲存時產生微生物污染和蟲害等問題，所以近數十年來，中國業者逐漸以硫熏蒸法取代日曬法。
對行業人士來說，「洗磺」省事又便宜，處理後的中藥材賣相又好，一不小心就下重手。王苑春說明，中藥材以硫熏蒸法處理，大約悶燒一天就達到乾燥目的，而且二氧化硫具有保色效果，例如枸杞依舊保持鮮艷紅色，淺色中藥材會保持淺淡色澤，不會變成黃褐色。另外，二氧化硫等亞硫酸鹽類食品添加劑，可以抑制細菌和黴菌生長，同時防止氧化，因此對於顏色鮮艷或色澤淺淡的中藥材，中國大陸一些業者會以二氧化硫處理且超標嚴重。
從2019年中國國家和省級的中藥材抽驗結果來看，白芷、菊花、蓮子、玉竹、鬱金、貝母、百合等藥材的二氧化硫殘留量超標嚴重。這幾年台北市政府衛生局檢測中國出產的中藥材，冬花、龍膽和栝樓根（天花粉）也出現二氧化硫超過標準，過度硫熏凸顯了「重顏值」的中藥痼疾。
「硫熏是中國農民慣用的手法，很難改變。曾經有人送給我百合，煮過後味道是酸的，不能吃。」陳世雄聊起親身經驗。王苑春提醒，「重度熏硫的中藥材會有刺鼻的氣味，嘗起來有酸苦的味道，輕度熏硫處理，不見得會聞到味道察覺出來。」
為了提升中藥材和飲片的質量，中國、香港及台灣不斷強化法規標準，並加大監管力度。王苑春表示，從中國、香港到台灣都有相關法令規範中藥材品質，規定很嚴格，大多數中藥材的二氧化硫殘留量不得超過150ppm，只有少數中藥材為400ppm。
重硫打擊藥效和健康
中藥能治病，不過，含硫超標的中藥材不僅讓藥性打折，也埋下健康隱患。（法新社）
不過，法規並非猛藥，要根除農戶對硫磺的重度依賴並不容易。「 大陸很多農民幾乎沒有受過教育，生產技術落後，要改成現代化乾燥並不容易。」陳世雄點出產業體質問題，近年來中藥還被推上脫貧攻堅的短平快產業，「為了脫貧，只好放任農民用硫磺熏蒸，這是很嚴重的問題，對藥材療效和人體健康都是很大傷害。」
二氧化硫屬於亞硫酸鹽類的食品添加劑，聯合國糧農組織和世界衛生組織制定的標準為每日允許攝入量0～0.7毫克/公斤體重。即使中藥材的二氧化硫殘留量在標準值內，陳世雄也抱持疑慮，「硫酸對人體不好，血液的酸鹼值下降，體質酸化後，各種毛病跟着來。」
致力中草藥活性及化學研究的王苑春指出，乾燥的藥材並不是零水含量，一般來說仍含有約5%的水分，中藥材殘留的二氧化硫（SO2）和所含的微量水分接觸後，會生成亞硫酸（SO3-2），再進一步氧化成為硫酸，如果長期攝入含有超量二氧化硫的食品，亞硫酸等會侵犯人體的皮膚、黏膜系統（呼吸道、消化道）和免疫系統等，產生如氣喘、呼吸道損害、皮疹及胃腸等疾病，更嚴重會造成肺臟、肝臟和腎臟的損傷。
「洗磺」手法不只改變了藥材和藥湯顏色，也悄悄洗去最佳的藥性表現。王苑春說，以亞硫酸鹽等硫化劑處理中藥材，二氧化硫會與中草藥的活性成分結合或降解，改變原有成分的化學結構，大幅度降低中草藥功效。
枸杞水無色要小心
枸杞顏色過於鮮艷，可能經硫熏處理。（法新社）
以枸杞子來說，這支「硫磺洗枸杞」影片指稱「正常的枸杞泡水後，水應該變成橘黃色或淡黃色。如果水沒有任何變化，就很有可能是硫磺熏制的，因為硫磺不溶於水。」這當中牽涉枸杞顏色的化學成分，不過，影片中的科普說法並不完全正確。
王苑春解釋，以枸杞顏色的化學組成來分析，主要化合物為酯型玉米黃素（zeaxanthin dipalmitate），它是微溶於水的物質，如果枸杞沒有熏硫，泡水後會呈現淡黃色，浸泡時間愈久顏色愈深，這是酯型玉米黃素的表現，枸杞另外還含有少量的ß-胡蘿蔔素（ß-carotene）和玉米黃素（zeaxanthin），但兩者都是脂溶性，在水中不溶解，所以顏色不會表現出來。
不過，重度熏硫處理的枸杞泡水後，水溶液卻呈現無色澄清透明，王苑春依據科學文獻推測可能原因，「二氧化硫碰到酯型玉米黃素後，二氧化硫與酯型玉米黃素結合，生成酯型玉米黃素的衍生物，而它應該是不溶於水，也就是說，酯型玉米黃素從微溶於水變成不溶於水，所以經過重度熏硫的枸杞，泡水後是沒有顏色的。」
後制加工弊病難斷
中藥材後制加工存在漏洞，專家認為，從源頭抓起才能提升中藥質量。（路透社）
不只濫用硫磺，中藥材的後制加工也存在各種陋習。陳世雄嘆道，有些 大陸農民採收藥材後，直接在門前的泥土地上曝曬藥材，衛生條件差，還是以傳統方式製作飲片，部分中國GAP大廠直接跟農民收購初級加工的飲片，這些有GAP認證的生產加工廠反而變成「包裝廠」，中國製藥品質沒有辦法提升，關鍵在於整個系統是混亂的、問題叢生。
中國從2002年起施行《中藥材生產質量管理規範》（GAP），並廣設中藥材GAP生產基地，不過，2016年取消GAP認證，因為對中藥材品質提升成效不如預期且認證流於形式。「我曾經到中國考察GAP栽培，生產基地的問題很多，田間擺上很大的牌子，像是峨眉山黃連生產示範區、都江堰川芎試驗基地等等。」陳世雄印象深刻說，「GAP要嚴格記錄栽培管理，我問你們有沒有GAP紀錄？拿給我一看，只有氣象資料，這樣的GAP幾乎完全是騙人的。」
近年中國藥品監管部門積極出台各種監管政策和標準，企圖整治提升中藥材和飲片的質量，今年國務院再頒佈《關於加快中醫藥特色發展若干政策措施》，陳世雄表示，這項政策措施提到「中醫藥仍然一定程度存在高質量供給不夠、人才總量不足、創新體系不完善、發展特色不突出等問題。」這種教條式作法、冠冕堂皇寫了28條，沒有從根本問題來解決，最終還是流於形式。
對消費者來說，購買安全的中藥材，才能安心進補。王苑春建議，民眾最好在有合格登記的中藥販售業者（中藥行）選購，儘量挑選有包裝且信譽良好業者的產品，同時要注意產品外包裝應有的標示，淺色中藥材不要挑選顏色特別潔白的，枸杞不要挑選顏色鮮艷的，暗紅色且色澤不均勻的枸杞是正常產品，如果沒有包裝，可以聞聞有沒有特別或刺鼻的味道，自己為健康把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