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佘宗明:每個資本家 都是絕佳的路燈掛飾?

作者:

作者:佘宗明

01

「每個資本家,都是絕佳的路燈掛飾」,在B站、微博、知乎上,這句話正蔚為風行。

仇資,已經成了流行的社會情緒。

這股情緒就像火山

隨時都可能噴薄而出。

張軍調侃「青年們正在睡覺」,左暉去世,都能成為出口。

在很多小年輕那,「資本家原罪論」已經過時了,「資本家全罪論」才是時興觀念。

在這些小年輕看來,他們不是社會問題解決方案的提供者,他們就是社會問題本身。

02

在反資本敘事的框架下,萬惡是「資本家」的出廠設置。

網購?那是消費主義洗腦術。

遊戲?那是用來麻醉人的電子癮品。

短視頻?那不就是奶頭樂嗎?

算法+大數據+AI?那就是邊沁模型的數碼化。

……

這些批評者,人均一個本雅明+尼爾・波茲曼。

法蘭克福學派那些形而上的批判,都被直接移植到實景生活中。

最終結論必定通向馬克思的那句:資本來到世間,從頭到腳,每個毛孔都滴着血和骯髒的東西。

03

將時間倒推至幾年前,「資本家」在輿論場中的形象其實還挺正向。

那時他們的標籤還叫「企業家」。

「保護企業家,保護市場主體,就是保護生產力」,是其時常見的調調。

在那一輪創富浪潮中,那些商業大佬們多是以「導師」面目出現。

假託他們之口的成功學語錄,也成了「雞湯」「雞血」雙拼的名言。

那幾年,應該是這些大佬們在社會場裏最高光的時刻了。

他們各種政治頭銜、社會榮譽加身,出入必高端峰會、高峰論壇、高大上場合。

他們跟網民「相看兩未厭」,形象也偏向「粉/路/黑」光譜里偏積極的那一端。

加上社達思維下的「慕強」心態,他們還被喚作「爸爸」「家父」。

04

但如今,風向驟變。

幾年前,大家想躺贏,而如今,人們想躺平。

昔日彈幕皆「爸爸」,今天滿屏都是「你工人爺爺來了!」

青萍之末,可見端倪。

在雪球上,用戶@煌qhw說:

你壓榨我就算了,還美名其曰賺取剩餘價值,這邊說完自己多努力,那邊就早早下班××××去了,留下一辦公室996的員工,走前不忘說一句「996都是福報」,出門逢人就說「我們的員工自願007」,左手生產資料,右手KPI績效,員工不加班,就給穿小鞋職場PUA,猝死了,就說是社會的錯。沒猝死的,就過幾年送走,就說是給社會輸送人才。

(最怕空氣突然安靜,更怕將不同人在完整表達語境下的「問題說法」拎出集錦後合成「文字哈哈鏡」。)

這段怒點密集的話,大致代表了很多年輕人的想法。

他們未必是「資本PTSD」最嚴重的,但卻是反應最強烈的。

畢竟,他們才不讀哈耶克,書單里前五里寫着:《共產黨宣言》《資本論》《毛選》……

05

從「慕強」到「仇資」,更深層次的原因是:時代變了。

經濟大幕,已經從增量時代切到了存量時代。

在「付出-收穫」ROI值很高的增量時代,人們努力,能做大屬於自己的那塊蛋糕。

人們熱衷於做「生產性努力」,而大佬們的雞湯來得很提神。

到了「卷」字訣通行的存量時代,不少年輕人努力,卻無法跳脫「內卷螺旋」。

卷在裏面的他們,只能做「分配性努力」,結果發現能分的蛋糕就那麼點,一看刀叉都捏在老闆們手頭,怒了。

NND,搞半天,原來生產資料被這小撮人控制着……

本該是正常市場監管動作的反壟斷,則是他們的情緒助燃器——

看看,這些人「萬惡」的嘴臉。

於是他們開始解構所謂的資本話語話術,@趙皓陽的那段話備受他們推崇:

資本主義的最大成功就是把剝削、吸血與掠奪用公平、自由、競爭、市場等外衣包裹了起來。

資本主義首先通過殖民主義、奴隸奴工制,掠奪全球資源完成資本原始積累,再通過生產關係來掠奪剩餘價值,製造貧困,最後用「私有財產神聖不可侵犯」從法律和意識形態上為資本的一切血淚與罪惡背書,並通過塑造「財富的神性」和「自甘墮落的貧窮」等精神奴役,維繫着整個資本運作的穩定。

他的那句「勞動者們僅僅是餓死而已,但資本家們失去的可是寶貴的剩餘價值啊」,更是用尖銳的勞資對立撩起無數年輕人心中的怒火。

這股怒火,還能「人傳人」。

06

每個火山下面的熱能,都積攢了多時。

時代情緒的流變,並非無因。

財經博主@InquilineX從經濟學角度解釋了「躺平心態」的起因:

躺平心態流行,說明信貸泡沫終於到了一個新階段,就是哪怕完全不懂經濟學和熱力學的人,也意識到自己付出的勞動力與換取的貨幣債權高度不對稱。

「躺平」本質上就是低欲望策略——只付出必要的勞動力換取必要的金融資源即可,避免自身勞動力的過度無效輸出。這會帶來博弈效果,如果足夠多的人「躺平」,存量資本的價值就會大量縮水,擴張動量也會大幅下降,所以他們喊話「認命可以,躺平不行」。

所有這一切,都是大規模信貸擴張以及缺乏公共政策負反饋的結果,信貸擴張確實舒服,靠敲擊鍵盤憑空創造不存在的東西就能讓無數人每天忙死忙活,還能創造表面繁榮,但副作用確實非常大,且玩得越久越大。而躺平可以看做是一種非組織的、個體主導的、隱蔽且溫和的特殊形式strike(反擊)。

循此邏輯,「仇資」自然也是對現有秩序的迂迴反抗。

07

不滿是年輕人轉動的發條。

只不過,許多年輕人不知道的是,他們的不滿是被「調控」的。

說得更確切些,他們的不滿的確能匯合成流,但流向與流速卻可以被調節。

如今,這股涌流就在跟某些回流的暗流交會。

而後,激盪出「打土豪,分田地」的浪花。

浪奔,浪流,萬里滔滔江水沖刷着「市場經濟河岸」與「產權堤壩」。

08

反對996,是應該的。

反對「加班=奮鬥」的「雞成年人」(與雞娃對應)話術,也是應該的。

要求勞資公平博弈,是合理的。

要求更合理的收入分配體系,也是合理的。

但不迷信「商業就是最大的道德」等話語,不等於要走向「商業是最大的惡」的另一端。

立起「勞資對立」的標靶,搬出「階級鬥爭」思路,將「資本家」批倒批臭,將私企收歸國有,然後呢?

回到1978年前?

將作為生產要素的資本跟貶抑性的「奴役」字眼扯在一塊,又合適嗎?

能不能先了解下經濟社會發展規律?

09

看《資本論》的人,或許不care這點。

他們滿腦子的「鬥爭」。

仇富,仇資,的確反映了「韭菜對鐮刀的憎惡」。

他們不想總被收割。

他們只想「失去鎖鏈,得到整個世界」。

但用「掛路燈」式的煽動話語激起的憤怒烈焰,在燒傷那「一小撮人」時,隨時都可能灼傷整個社會。

今天大「資本家」得掛一掛,明天那些凡爾賽星人要不要安排路燈一盞?

凡爾賽星人安排上了,接下來,就該輪到那些相對高收入的中產了。

10

對於資本,不必捧殺,也不必棒殺。

把所謂的「資本家」設定為劉慈欣筆下的「終產者」,渲染社會收入分配結構畸形與「資本家」嗜血的關係,的確契合某種想像。

這類想像的支點,跟民粹同構。

齊澤克就認為,用階級版身份政治作為「方案」解決「工人問題」,正是民粹主義的特色:這些主張者說是尊重工人,承認工人經常受剝削,希望在現有體制的坐標系中改善工人的處境。

將社會描繪成階級對立的角鬥場,視作一個階級壓迫另一個階級的煉獄地宮,也的確能將很多複雜問題簡單化闡釋,省去條分縷析的瑣細歸因。

但「你黑我白」的二分法,是思維上的偷懶,也是認知上的缺陷。

智商在線者都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卷」確實是問題。「卷」背後的問題,不是出在增長上,而是出在分配上。

就分配而言,「資本家」遠不是終極話事人。

人背後是某些機制。

「資本家」也是嵌在更宏大的社會運行規則版圖裏的。

他們只是體系的一部分。

11

這道理,許多人不是不懂。

問題是,他們也只敢罵「資本家」。

罵別的,容易超綱。

責任編輯: 李廣松  來源:冰川思享號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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