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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錢說錢:對岸的窮人世界

作者:

上午看了本書,叫《美國底層》,作者是個白人,在華爾街做了十幾年的債券交易員,典型的資本主義精英。

這本書是他辭了工作,花幾年時間泡在很多美國底層社區里觀察反思所著。

我看完覺得挺開眼界的,忍不住分享一些精采段落給你們,文章可能有點長,但每一段話都是精挑細選過的。

如果你懶得讀長文章的話,也可以用微信讀書打開這篇文章,然後使用聽書功能。

對美國前排精英群體的反思

2008年,金融危機吞噬了整個國家和我的生活,我所在的花旗銀行靠政府救助才渡過難關。我親眼看到了我們的——包括我自己的傲慢讓我們陷入何種境地,又讓這個國家付出了怎樣的代價。我們這些銀行家或者我的鄰居們,倒沒有真正損失什麼。

我開始發現和明白自己的世界是多麼封閉和優越,而我自己又是多麼狹隘和自私。這不光是說我的生活方式,還有我的所思所想。

我脫離了美國大多數人的現實。我進入了一個專屬俱樂部,一個需要精英化教育才能加入的俱樂部。我坐在自己昂貴的家中,在高檔的社區里,對那些我只是從書本上了解到的人,自以為是地進行着評判。

為了找到答案,我開着自己的小麵包車,來到了美國的其他地方。在每一個地方,我的關注焦點都是像亨茨波因特這樣的窮人社區——別人勸我不要去的地方。為了使樣本更加平衡,我還增加了一些貧窮的白人社區。

我們的國家已經分化成兩個世界。在其中一個世界裏,市中心有夜生活、餐館、維護良好的自行車道和行人路。你可以通過生鮮雜貨店的類型,以及店裏的蔬菜種類來判斷自己是否身處這樣的世界。你也可以根據便利店裏是否有無糖飲料來判斷。

在每一個地方,人們都感到被另一個世界的成員甩在後面,感覺到被遺忘,甚至更糟糕,被嘲笑和污名化。而另一個世界正跟着國內生產總值一路躍升。在許多情況下,這些地區正是被像我這樣的人甩在了身後。我人生的大部分時間都在利用教育走在前面。人們對我的期待是把讀書放在首位,上大學,然後讀研究生,所以我發憤圖強。我離開了鄉下老家,進入了精英學府,獲得了上流社會的工作,也因此住進了高檔社區。

幾乎所有人都利用教育離開了我們認為通常極度壓抑、狹隘和充滿偏見的家鄉。讀書是唯一的出路,因此我們竭盡全力地去做這個制度要求我們做的一切,首先就是打造一份能讓我們進入心儀的學府的簡歷。我們在進階的過程中取得了一個個證明——本科學位證、暑期實習證明、專屬組織的成員資格,我們的簡歷越來越豐富。我們經歷了一個個小型的精英教育機構的洗禮,才有了獲得精英職位的機會,最終才有機會住進專屬的社區。

我們崇拜知識,儘可能地學習,但幾乎總是從書本上學。

我們的社區是全球化的,因此可以說它是多元的,雖然在高中之後,每個人的路徑都差不多。

我們獲得成功和教育的路徑是相似的,並且以相似的方式脫離了這個國家很大一部分人的現實,這讓我們產生了一種狹隘的世界觀。我們基本上只重視那些我們可以衡量的東西,也就是物質財富。

我們對那些落後的人充滿同情,但同時認為我們的任務是給他們提供一個抵達我們這裏的機會(無論是多小的機會)。

在前排,經濟增長和提高效率是我們多數人最為重視和認同的目標。

我們衡量成功的指標變成了股市漲了多少,利潤有多大,公司的效率有多高。如果某些社區、城鎮和人因此而痛苦,那也是以進步的名義,為的是實現更大的福祉。

對我和周圍的其他人來說,作為進步的代價,就業崗位的流失是可以被接受的。這些數據得不到重視,因為它們會被其他方面的收益所抵消。與經濟增長和效率提升帶來的收益相比,這只是很小的損失。而這些收益主要流入了我們生活的區域,也沒有讓我們感到不安。

當看到少數族裔面臨的問題時,「前排人」不會改變或調整成功的定義。他們很少重新評估自己的價值觀、世界觀以及最看重的東西。

相反,前排人會說:你們需要調整價值觀,調整世界觀,努力加入「前排人」的隊伍。

我們說,任何人只要聰明勤奮,都能成功。其中的道理是,如果你失敗了,就是你自己的問題,因為你懶、笨或遲鈍。

人們很少提到的是,我們的學校良莠不齊,學生們得到的幫助千差萬別,他們面臨的個人問題也因人而異。

麥當勞——美國窮人俱樂部

我周圍的人經常拿麥當勞開玩笑,嘲笑去那裏用餐的人。有越來越多的快餐連鎖店,以及沃爾瑪、達樂(DollarGeneral)、必樂透(BigLots)等商店,它們也都是被忽視和嘲笑的對象。

由於沒有穩定的住所,他們需要乾淨的水,需要給手機充電,以及免費的無線網絡。麥當勞提供了這些東西,而且還有便宜好吃的食物。

他們的一天是在麥當勞里開始的,通常是在中午左右在洗手間裏洗漱,有時注射一針毒品。

這裏真的沒有太多其他選擇。麥當勞是亨茨波因特對公眾開放的少數受歡迎的空間之一。雖然用意良好的非營利機構在亨茨波因特提供服務,但當我問人們想要在哪裏見面或吃飯時,答案幾乎總是麥當勞。

我問他們為什麼不去非營利機構或者公園,答案無外乎兩種:「那是什麼地方?」,或者「他們總是教育你該怎麼做」。非營利機構有很多關於行為的規矩和說教,還會對你進行無聲或有聲的指責。

雖然上午是麥當勞最忙的時候,但有些人一整天都待在那裏。他們大多數是朴次茅斯本地的退休男性,一輩子從事著消防員、煉鋼工人、建築工人、卡車司機等有工會保障的工作。

窮人社區的形成

我開始走進那些偏僻地區,那些被認為不安全和無趣的地方。朋友勸我別去,除非為了毒品和妓女,否則沒人去那裏。

這個社區已經沒有了就業機會。街上到處是被槍擊身亡的年輕人的悼念場地,有些人是被警方打死的。這裏深深陷入種族歧視、隔離和毒品帶來的排斥與拒絕的惡性循環。

這些地方,毒販子的身份是眾所周知的,毫無顧忌。性工作者的交易也是公開的,但跟毒品不一樣,這些交易只在幾個地點進行。

很多地區失去的不只是就業崗位,因為工作是社區的基石,沒了它們,社區就開始瓦解,四分五裂,城鎮的中心被掏空。

我們這些「前排人」沒有充分明白和意識到就業崗位流失之後產生的其他損失——搖搖欲墜的市中心,破碎的家庭,孤獨、痛苦、絕望、毒品、屈辱和憤怒。社區瓦解所帶來的毀滅性影響,並不會在我們的表格里呈現。

對前排人來說,離開家鄉這件事一點也不顯得奇怪。前排俱樂部里,幾乎每個人都為了合適的機會搬來搬去。

當社區和城鎮在一定程度上因為「前排人」的全球化政策而被摧毀時,「前排人」的解決方案是:「好吧,搬家。」

但我問後排人為什麼不離開底層社區時,他們會不可思議地看着我,然後說:「因為這裏是我的家。」

搬家需要付出體力和情感上的高昂代價,需要很多人沒有的金錢和信息。它要求你掌握方方面面的情況。你必須知道要申請哪些學校,有哪些獎學金,有哪些實習機會,如何寫合適的文章,如何適應新的城市,如何「得體」地穿着,如何「得體」地說話。這需要對伴隨着財富和教育而來的新文化的常年學習。

然而,我們的社會真的要歧視那些留下來照顧父母的兒女嗎?不僅僅是情感和物質上的家庭責任讓來自後排城鎮的孩子們很難搬家。這個問題還涉及他們的身份認同感。離開家鄉去上大學或者住在另一個城市意味着放棄你自己的一部分。上大學意味着成為一個不同的人,許多孩子明白這一點,也希望如此。

如果你告訴「後排人」,他們應該通過遷徙來解決自己的問題,那麼無論對方是誰,你的話都是一種侮辱。對非裔美國人來說,尤其如此。他們在美國的整個歷史過程中一直在被迫遷徙。

現年82歲的達德利來自密西西比州的克里斯特爾斯普林斯,他1956年來到了密爾沃基。「我討厭摘棉花。」他說,「我的父母是參與收益分成的佃農,有自己的土地。我不介意干苦活累活,但我介意每天只賺3美元。」

在密爾沃基,他當了一名碼頭工人,隸屬於美國勞工聯合會產業工會聯合會1815地方分會。他對這份工作很滿意,但對「背地裏的種族歧視」感到失望。他說現在密爾沃基的情況比以往糟糕得多——

「我們那時也有殺人和犯罪,但沒有街頭暴力、泛濫的毒品和這種肆無忌憚的犯罪團伙。你肯定要問為什麼。因為工作機會沒有了,你現在看不到我年輕時那種工人下班的景象了。年輕人沒有工作來填滿他們的時間,所以才會參與那些荒唐的事。」

生活在成功的紐約,你很容易認為美國正在慢慢遠離種族歧視,至少你自己、你的朋友和你的城市是這樣的。而且我不只是開車去布朗克斯或東紐約,我還在其它地方停留了一段時間,我傾聽人們的訴說,我發現情況並沒有任何改觀。一切都是老樣子,只不過有了不同的偽裝。

不光是金錢的問題。這些社區在社會和文化方面都被打上了恥辱的烙印。

被排除在外和被視為異類的感覺不光關係到你擁有什麼,還關係到你知道什麼,你將學習到什麼,你看待問題的方式。你擁有的解決問題的工具也完全不同,這讓人們相互隔離起來。

它涉及大大小小的方面。你周圍播放的音樂類型,你能買到的衣服,你朋友喜歡的食物,你的髮型,你穿褲子的方式。

它影響你如何看待自己在這個世界上的位置。

當別人都看重頭腦的聰明,你卻更重視身體的強壯;

當別人認為事業更重要,你卻更在乎工作地點和家庭;

當別人重視科學,你卻更重視信仰;

當別人說麥當勞很糟糕,你卻很喜歡那裏。

它涉及方方面面,所有事情加在一起會讓人無力招架。它意味着你站在門外,渾然不知門裏的世界是如何運作的。不知道如何穿衣打扮、說話,或者按照人們期望的方式走路。

因為制定規則的人在門裏,如果你想要順利完成人生的比賽,你就必須知道規則:「想要在這個複雜的世界上賺錢,你就得弄懂它複雜的規矩。」

毒品和宗教,兩個溫柔鄉

對許多「後排人」(實際上也有「前排人」,但出於不同的原因)而言,毒品的確可以成為避難所。

他們幾乎全都相互認識,幫助彼此渡過難關,交換關於房屋、藥物和警察的信息。他們因為共同的創傷、痛苦和被孤立的體驗而團結在一起。他們惺惺相惜還因為一個共同的看法,那就是人生看不到希望。生命是如此暗淡,以至於它最壞的結局——死亡——都不再可怕。

因為相信人生不值得過,他們變得不顧後果,對吸毒這種自毀的形式上了癮。

當我走進亨茨波因特時,我以為在被世界無情摧殘之後,這裏的人們會跟我一樣,是無神論者。然而恰恰相反,我發現了對超自然的強烈信念,以及以各種形式體現的信仰,主要是對《聖經》的信仰。

在信仰的同時,人們也深信邪惡的真實性。

在他們的心目中,只有教會把他們當人看,讓他們坐下來,傾聽他們說話,理解他們的過往。

他們立刻就能遇到懂他們的人。佈道者和教眾可能會對他們進行說教,甚至批評他們過去的決定,但不會看不起他們,因為佈道者和教眾也經歷過同樣的事,知道他們的處境。

公路兩旁都是教堂的宣傳廣告和標識。最大的標識上寫着「耶穌愛我」,字體永遠發亮可見。在麥當勞和其他快餐連鎖店,上午逗留的常客群體多數認為自己是虔誠的教徒。

制度+教育+種族歧視=生產窮人

大部分少數族裔和貧窮的工人階級都被排除在我們的俱樂部之外,因為他們缺少文憑和證書,而當前的制度又讓他們很難獲得任何文憑和證書。

我們對經濟增長的痴迷讓一些大型公司變得強大,它們用特許經營店和倉儲式商店填滿了許多社區,打垮了市中心那些本地人開的小商鋪和餐館。經濟實現了增長,但本地的社區、工會,以及那些沒有大學文憑的本地人可以干一輩子的工作也隨之消失。

有些學生沒有選擇求學,因為他們沒興趣,或者只是因為他們有太多的負擔——家庭、朋友、大大小小的問題——沒法專心學習。他們只想高中畢業,然後找一份可以養家餬口的穩定工作,通常是在他們成長的社區。

然而實際上,後排的人們卻只能生活在一個由高效的快餐連鎖店、公路商場、折扣店和政府大樓組成的乏味的世界裏,這裏只有閃爍的熒光燈,以及寫着各種規則的沉悶的牆壁。在這個他們不得不面對的世界裏,對家、家人以及社區的感情於他們而言毫無幫助,也無法幫他們支付賬單。在這個世界裏,他們的工作機會在逐漸消失。

在美國各地都可以看到「後排人」工作機會的流失。在大學校園或是富裕的社區之外,你會看到空蕩蕩的工廠,用安全柵欄圍着的閒置土地,或者是水泥地基上長著雜草的空地。企業關門或者大幅減員,原因是受到自動化的影響,或者是「搬到了墨西哥或亞洲國家」。

這些就業崗位的流失是過去幾十年的政策造成的結果。這些政策專注於提高經濟增速、利潤和效率,受到了我和其他「前排人」的支持。以經濟增長、效率和利潤的名義,我們開放了邊界,讓大量廉價的產品湧進來,讓工廠和就業崗位如洪水般大量流走。我們以國內勞動者為代價,讓遙遠國度的股東變得強大。我們為我的老東家華爾街提供它想要的一切,而它真正想要的,是不惜一切代價降低勞動力成本。那基本上意味着把只需要體力就能完成工作的美國就業機會轉移到海外,把需要大學文憑的工作機會帶到美國。

少數白人小孩表現出憤怒、仇恨和毫不掩飾的種族歧視。這是從他們父母身上學來的。但其中很多人和黑人小孩越來越像了,他們在相同的商店購物,做着相同類型的工作。

「種族主義讓黑人陷入當前的經濟處境,然而現代經濟的變革讓他們的地位越來越不穩定。」這種制度不僅以合法的方式讓他們處於劣勢,還與他們的整個世界觀背道而馳。

這種制度告訴你,不能因為膚色拒絕任何人,但是你可以而且應該拒絕沒有適當文憑的人,而少數族裔很少擁有合適的文憑。在這種制度下,通向成功的路無比狹窄,它需要人們徹底脫離原生家庭和故土,接受「前排人」的世界觀。這種制度對獲得文憑渠道少得可憐的少數族裔無比嚴苛。

鑑於可以上升的路徑如此狹窄,面臨的任務如此巨大,多數人根本做不到。許多人也根本不屑於那麼做——他們有足夠的理由。

這本書不是要寫「我們怎麼讓特朗普當上了總統」,不過,學習以不同的方式來觀察這個國家或許能幫助我們回答2016年大選的一些疑問。

書中的一些配圖

責任編輯: 李廣松  來源:老錢說錢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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