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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飛飛:困在苛政和生活里的底層人們路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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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北51歲的貨車司機金德強在超限站服農藥自殺了,留下了年邁的母親和三個孩子,以及一封遺書。他在遺書中寫道,希望用自己的死,「喚醒領導對這個事情的重視」。

有人說他「太衝動」。但是,這個生前存款僅剩6000元的司機,妻子沒有工作,3個孩子最小的11歲,還要贍養70多歲的老母親,2000元怎能不是他生命中無法承受之重?

逝者安息,事情過去近一個月,對當事人「衝動」的反思放一放,我們最該反思的是:一張2000元罰單、一次意外的扣車,真的是壓垮這位司機的「最後一根稻草」嗎?

2000元罰款成了最後一根稻草

4月5日,貨車司機金德強駕駛貨車途經河北省唐山市豐潤區超限檢查站時,疑似因為北斗衛星定位系統掉線,被超限站工作人員查扣車輛、罰款2000元人民幣。

貨車被扣後,金德強不能接受此罰款,便到附近買了一瓶含有劇毒的除草劑,服農藥自殺,隨後他在一個微信群聊中發佈了遺書,「當你們看到這封信時,我大概離死亡還有6個小時,我不是不值2000元錢,我是為了廣大卡車司機說句話」。對於自己的行為,金德強在遺書中說,「我感覺到我也快活不長了,所以我用我的死來喚醒領導對這個事情的重視」。有三個孩子的金德強在遺書中稱,「最對不起的就是年邁的老母親」。

而當地政府官方通報是這樣說的:「4月5日中午,在豐潤區姜家營聯合治超站的例行檢查中,發生一起貨車司機突發服用農藥事件。事件發生後,治超站工作人員迅速撥打報警電話和120急救電話。接到報警後,豐潤區公安機關迅速出警......」出警再快,也快不過一瓶農藥的藥效。

在金德強自殺20多天後,中國交通部4月28日表示,將研究維護貨車司機合法權益、整治交通運輸執法領域突出問題等工作。

金德強自殺前6小時在卡友群發了一段視頻自述:9歲時父親過世,12歲的哥哥將自己拉扯大,家裏上有70歲老母,下有3個孩子,平常就靠自己跑運輸維持生計,10年來沒掙到什麼錢,反倒落下一身病。「過年工作到現在,才存了6000元錢」。

2000元的罰款,成了壓死他的最後一根稻草。

金德強的哥哥同為貨車司機,他說,開大貨車這個行業其實並不容易,一天只能賺200到400元,這次罰款2000元,對於司機來說不是一筆小錢,需要白干好幾天才能賺回來。而且金德強作為三個孩子的父親,家裏還有一位70歲的老母親,無法接受也是在情理之中。

超限站、定位系統成了司機們痛苦來源

金德強家屬在其去世後通過媒體發表文章,向大家講述了事情的內幕。這次事件的北斗衛星定位記錄儀是所有的大車都要安裝的,這個記錄儀的作用就是防止司機疲勞駕駛。因為根據《道路交通安全法實施條例》中規定,機動車在駕駛的時候不能超過4個小時不停車休息,而且停車休息的時間不能低於20分鐘,如果違反了這條規定,公安交管部門可進行處罰。也就是說,這個北斗衛星主要是監控司機的開車時長,大貨車司機在行車4個小時之後必須停車休息20分鐘以上。北斗系統如果沒有檢測到疲勞駕駛是不會有任何提示的,所以司機在開車的過程中很難注意到它有沒有掉線。

據報道,這種衛星定位裝置更多是便於企業管理,了解車輛狀況。

如果是個人的車輛,不強制安裝,超限站也不做檢查,處罰也針對企業,而不針對個人。如果發現設備掉線,需要執法部門提醒,拒不改正才能處罰。若發現惡意損壞,才能進行頂格處罰。

同時,一位交通執法系統的資深人士表示,超限站屬於路政系統,與安監部門、公安交警部門和運管部門沒有關係。如果當地沒有進行綜合執法改革,超限站是沒有權利對衛星裝置掉線的行為作出處罰的。

同時,這位人士還認為,執法人員一般需要要求行為人限期責令整改,開具責令整改通知書,要求行為人在幾日內整改設備。如果金德強是個體戶有掛靠企業,超限站應該處罰企業。如果金德強的車輛沒有掛靠企業,他自己是法人,則更不應該被處罰,因為沒有強制個人車輛安裝。

沒有一個大車司機會忘記2013年強制安裝之痛,大車司機必須自己繳納多則三四千元的安裝費,每年後續還要繳納數百元的服務費,如果不安裝就拿不到營運證。

在網上搜索發現,有青島網友說自己花了3200元,每年還要繳納300元服務費。山東方日報友說每年要交680的服務費。漯河卡友說自從車上自帶的北斗壞了之後,安裝新的北斗系統需要420元,再加上720元的服務費,一共就花了1000多元。每一個地方收費標準都不一樣。

據悉,金德強所駕駛的重型貨車上的記錄儀成本價大概兩三百塊錢,一般用電信卡或者聯通卡,難以在所有地區全覆蓋。所以貨車上衛星定位有時會不在線,如同手機一樣,記錄儀沒信號,就是掉線。這種情況很常見。出現掉線的情況一般有三種:一種是記錄儀質量差,一種是運營商的信號差。還有一種是人為的,不工作才沒有信號。有些罰款很牽強,比如兩個司機每人一張卡,兩人換班後忘記換卡也會被罰款。掉線後司機有時候無法及時發現,所以現在這個領域罰款比較混亂。

並且卡車司機被罰款,依法維權的成本往往很高,很難。訴訟受地域限制,只能在事發地進行,往返成本太高。

受困的底層人們

2016年中物聯公佈的《卡車司機從業狀況調查報告》顯示,佔據中國貨車司機74%的個體司機,月收入在1.5萬元以下的佔51%,減去日常運營成本支出,初步估算,半數貨車司機的月純收入在5000元-10000元之間。此外,自有貨車車主往往還要背負還貸壓力,另外還有各種名目的罰款。

經濟下行、就業形勢不好導致個體貨運從業人員的規模不斷擴大;而經濟下行背景下,貨運市場的需求同樣是低迷的,最後給貨運司機的感受就是貨難找、錢難掙,也為充當物流公司不斷壓低運費提供了客觀條件。

企業說自己很困難,但這困難最終全都傳導給了「底層勞動者」,流水線上的工人被要求無休止的加班,程式設計師被要求「大小周」、「996」、「007」,外賣員被算法不斷壓榨到沒有一絲喘息的機會,底層勞動者都被困在了系統里——而同樣作為底層勞動者的貨車司機同也被困在了這樣的系統和苛政里。

這種情況下,沒有任何勞工權益的貨車司機鋌而走險,疲勞駕駛、超載、超速也就不難理解了,「不超載不賺錢」。惡性壓價的市場競爭、雁過拔毛的重重關卡、層層剝皮的行業「潛規則」,不斷的內卷,成了壓在貨車司機頭上的一座座大山。

在這樣的困境中,高強度工作、掙不到錢還落下一身病的金師傅,預感自己離猝死不遠,選擇用自己的死來「喚醒領導」。

這讓筆者想起了2003年時,年僅27歲的孫志剛,因沒有暫住證而死在收容人員救助站,在他去世三個月後,收容遣散制度被廢止。

作為困在苛政和生活里的普通底層勞動者金德強的自殺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金德強的悲劇再次提醒監管者們,市場當然需要監管,但應該是善意的監管,而不是部門利益驅動的「監管」。

唯希望明天太陽升起時,金德強的死亡能喚起每個人心中的一團火焰。

 

責任編輯: 江一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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