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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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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書記山西文水縣人,50年代末期被任命為雁北地區大同縣堡子灣公社書記。仇書記行伍出身,雖文化不高,但能說會道。每次公社開大會,他都要上台作報告,話匣子一開就幾個小時不停歇。從「大躍進」「三面紅旗」說到「超英趕美」「跑步進入共產主義」口若懸河、滔滔不絕。

1958年,堡子灣公社的大躍進在仇書記的領導下開展的熱火朝天。「趕超英美」的快感使仇書記陶醉的不能自拔,「人有多大膽,地有多高產」的口號,天天掛在嘴頭子上。

因為堡子灣公社「衛星」放得多,大同縣先後獎給仇書記兩輛自行車,一輛飛鴿、一輛永久。仇書記騎着獎來的洋車到處顯擺,好不得意。

那年秋天,堡子灣公社開始熱火朝天地辦食堂。仇書記還親自寫了一首詩叫《夸食堂》。裏面僅僅一句「美帝聽說公社好,嚇得拉了一褲襠」,就讓人覺得十分解氣:

公社食堂飯菜香,男女老少齊誇獎。

小孩吃了食堂飯,光要食堂不要娘。

青年吃了食堂飯,抓住龍王上山崗。

婦女吃了食堂飯,擂鼓鳴金上戰場,

老婆吃了食堂飯,走路有力去拐杖。

老頭吃了食堂飯,返老還童捉迷藏。

人人吃了食堂飯,都夸公社賽天堂。

蘇聯聽說公社好,誇獎咱們辦法強。

美帝聽說公社好,嚇得拉了一褲襠。

仇書記是個典型的雁北漢子,身材魁梧、性格粗放。他平素沒什麼愛好,就有一樣,喜歡吃肉。特別是紅燒肉,越肥越好,咬上一口滿嘴流油那才叫過癮。他作報告時,多半說的也是吃,暢想共產主義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的幸福生活。

他多次說:「到了共產主義,咱們社員就能天天吃上土豆燒牛肉了。把牛肉和土豆加上紅辣椒和其他調料用小陶罐子燉得爛爛的、汁水濃濃的,然後澆在莜麵或糜米撈飯上吃,要多入法有多入法。」聽得與會的人直流口水。他還說:「能和山藥蛋搭配加上紅辣椒入菜的當然不止牛肉,也可以是豬肉或羊肉,味道當然同樣鮮美。」

可惜食堂紅火了沒幾天就塌了。頭幾天還是燉豬肉白面饅頭、肉包子管飽吃,沒有半個月就開始吃玉茭面窩頭、燴酸菜了。又過了半個月,菜里就一點葷腥也不見了。緊接着糧食就吃光了,開始喝稀粥。就是那種瞪眼米湯,一泡尿就啥也沒了,餓的人們前胸貼後背。

「三年自然災害」時期,肉食特別金貴。聽說那時連毛老漢都很難吃得上紅燒肉,也不知道這說法可靠不可靠,反正仇書記曾三月不知肉味,體重也下來了。那時,得勝堡的社員們普遍身體浮腫,有隊幹部向仇書記匯報,仇書記說:「浮腫,主要是思想問題。我也吃不飽,咋就沒浮腫?」匯報者無話可說。

如果讓仇書記三年不聽音樂會、五年不看芭蕾舞、十年不喝咖啡,他不會感到不安。可如果讓他三天沒有肉吃,那簡直是不堪忍受。雖然家裏沒有肉吃,但這難不到他。只要肚裏一沒油水,他就騎上洋車下生產隊檢查工作。檢查完工作,人家自然要留下吃飯,這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情。好的生產隊也許能給他搞一碗紅燒肉,差的生產隊也要設法殺一隻雞或打死一隻兔子。其實隊幹部也喜歡仇書記來,因為他一來,他們也能跟上解饞。起碼正副隊長、大隊會計、婦聯主任都要作陪。全公社八九個生產大隊,兩三天去一個隊檢查,就夠輪一個月的了。剩下的吃喝還能給老婆娃娃兜回去,因此那三年仇書記活的並不委屈。那幾年仇書記現場辦公、訪貧問苦,算起來比焦裕祿下鄉的時間還要多些。

後來沒多久,文革就開始了,仇書記成了堡子灣公社最大的「走資派」。曾經在他的治下餓的死去活來的村民,以及家裏有人餓死而自己倖存的人,都對他充滿了忿恨。仇書記被鬥的死去活來,彎腰撅腚、坐噴氣式是常事。掛牌子遊街,甚至被痛毆都不是稀罕的事情。

仇書記作為「走資派」理所當然地住進了「牛棚」。對農民出身的他來說,勞動改造他不畏懼,那些農活都是熟門熟路的,難不倒他。讓他最難以忍受、最感痛苦的事,就是長期沒肉吃。喜歡吃肉是他唯一的嗜好,而且以往一直有條件能夠充分滿足這個嗜好,以至他的腸胃已經完全習慣了高脂肪的潤滑。現在只有過節才吃那麼一次,每次還就那麼一丁點兒。那些可恨的炊事員也不念舊情,在打菜時從來不給他多舀一片肉。其餘時間全都是一些粗糙的植物纖維穿腸而過,他有一種被施虐的感覺。他不止一次地想:只要我不死、能熬出去、東山再起,一定要美美地吃它個滿嘴流油。

滿嘴流油的機會終於來了。那天上午十點來鍾,仇書記在外面勞動,感到口渴的不行,急匆匆地跑回食堂喝水。平時食堂里總有四、五個炊事員在忙碌,那天剛好一個都沒有。他喝完水,一眼看見灶邊案子上有兩個盛油的大缽子,一個缽子裏盛的是菜籽油、另一個里是煉好不久的豬油。雖然溫度下來了,還尚未凝固。這豬油平時難得一見,他頓時兩眼放光,口水一涌而出。上前深深地聞了聞,那股久違的香氣撲鼻而來、沁人心脾,好香呀!他禁不住端起豬油缽子咕嘟喝了一口,感覺就像是在吃紅燒肉一樣。他還不過癮,匆忙又喝了一口,放下缽子,用衣袖抹抹嘴,走出了食堂。走了幾步,回頭四下一望,還不見炊事員的蹤影。他心有不甘:「今天這千載難逢的大好機會,咋能白白地浪費掉呢?」於是又折回去,端起缽子又是幾大口咕嘟下去。這前後數口過去,整個缽子都見了底,他才戀戀不捨地離開了食堂。

從第二天開始,仇書記接連拉了三天肚子。說來不信,拉出來的東西一點都不臭。

責任編輯: 李廣松  來源:博客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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