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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承美:留守兒童的哭喊聲 其實是社會的撕裂聲

作者:
留守兒童兒童的畫,是時代的傷,是聲音,是呼喚,是吶喊。

《農民志.曠野守望》,向承美, culity美術館

每到過年時節,對農村留守兒童來說既是歡樂期盼的,又是心痛心碎的,一代代留守兒童幼小的雙肩,在一次次團聚與離別的笑聲與哭聲中,承受了太多這個年齡不該承受的心靈負擔。留守兒童的父母,以為遠走他鄉會給孩子的未來創造更多的希望,沒曾想,錯過的陪伴,是心底永久的傷。留守兒童的人生剛剛開始就已情感殘缺,在父母之愛缺失的鄉村廢墟中卑微偷生。他們的「農民工父母」,憧憬着「為了給孩子更好的明天」希望,無奈骨肉分離,無數次含淚,踏上前行的列車,把孩子撕心裂肺的哭聲留在腦後。原本以為上一代的奔走可以給下一代更多的穩定,不料卻把孤獨、無助、絕望、等待和愛的殘缺留給了孩子,留給他們更加破碎的童年。日復一日,年復一年,農民工的不斷出走與沒有歸期,家已被撕裂成碎片。出走與歸途,全家福隔了車票的距離,仿佛當今社會背景下無法跨越的鴻溝,阻斷了千萬家庭的天倫與人間溫情。

在老家的春節,每年都能看到兒童跟父母離別的場面,周圍人甚至加入逗樂兒童的行業,所有人都覺得覺得這是理所當然,因為周圍所有人都是這樣的生活,後來發現,孩子和父母缺席的鴻溝,不只是代際鴻溝,還是農村和城市的鴻溝,留守兒童的哭喊聲,其實是社會的撕裂聲。

劇烈的社會變遷和城鄉差距,把很多農村兒童遺棄在誰都回不去的故鄉。他們的「農民工父母」在城市打工,以為可以給下一代幸福和穩定的生活,不料卻把孤獨,無助,盼望,無盡的等待和愛的殘缺留給了孩子,留給孩子們的是更加破碎的童年。留守兒童現象實質上是中國鄉村最殘酷的「廢墟」景觀,人的肉身和精神都被這個「廢墟」雙重放逐,他們不斷出走,歸家遙遙無期。是的,沒有誰不是留守兒童,我們都是留守兒童,有誰不是呢?

沒有親身見證那些留守兒童和父母離別的撕心裂肺,是不可能理解那到底有多心疼,社交媒體傳播了什麼留守兒童的視頻,我心泣泣,身臨其境,心痛刀絞,那些打工的父母,仿佛她們就是我,為了活着,為了給孩子一個未來,忍痛割愛,離開的父母,要忍受和孩子兩地相隔,等孩子長大後,還要忍受孩子的責怪,甚至年老後也被孩子拋棄,得不到和解。

中國的鄉村在國家現代化的進程中付出了極其沉痛的代價。劇烈的社會變遷和城鄉差距,把很多農村兒童遺棄在誰都回不去的故鄉。他們的童年與暮年的老人都成為留守一族。2013年中國婦聯發佈報告推算,留守兒童人數達6100萬,加上3600多萬流動的未成年人,約佔中國 大陸3億未成年人的三分之一,也就是說三個兒童中就有一個處於留守或流動狀態。《中國留守兒童心靈狀況白皮書》在2014年發佈,其中指出,留守兒童往往有嚴重的自卑感,但又有明顯的自我中心傾向,大多數兒童對父母充滿怨恨,盲目反抗。有什麼比不能待在父母身邊長大更能傷害孩子?又有什麼比不不能將孩子留在身邊上學,更讓父母絕望?每年的春節,成千上萬的家庭經歷一年一次的聚散離別,在父母離家出走遠方的時候孩子撕心裂肺的哭聲讓人更揪心,孩子的哭聲是有聲的祈求,更是無聲的控訴。

《農民志.全家福》,向承美,攝影編織,130x90cm,2014

《農民志.全家福》,向承美,攝影編織,130x90cm,2014

我時常想,作為當代藝術家,面對苦難我能做什麼?是不是逃避現實繼續歲月靜好?還是用藝術做點什麼?藝術不能改變現實,但藝術能否抵抗遺忘?如果藝術能記錄回應這個時代已然不錯,在國人拼盡全力活着的時代,藝術能抵抗遺忘已經肩負了社會擔當。很多人還在強調藝術要自治,不應該被現實和時代綁架,我一直認為藝術家首先是人,其次才是藝術家,我們對自己作為人在社會上的角色應該承擔的責任、爭取的權利、發出的聲音都不聞不問不管,那藝術的自治不過是逃避現實的一種逍遙和虛無。這一點應該說包括所有文藝工作者,文學藝術註定是人類精神的最高追求,文藝在這個苦難的失聲,實屬是族群悲哀。

我將農民每年往返打工地和家鄉之間的車票放在孩子和父母的照片之間,成為一座愛的橋樑,溫暖與盼望俱在。同時,車票也是牆,是距離,是父母和孩子之間的距離,更是農村和城市之間的距離。當牆面和地面鋪滿鋪滿留守兒童的頭像和車票,每一個觀者都無法逃離這個悲慘世界,也都看到了對於自由和團聚的盼望。誰的人生不是這樣?又有誰不是留守兒童?伊甸園之後的歷史,一代又一代都在流亡,也在與造物主的離散中成為留守兒童。留守兒童,仿佛一個鏡像,映射出世界的悲傷與盼望。

《農民志.全家福》,向承美,攝影編織,130x90cm,2014

留守兒童繪畫作品,向承美策展《留守兒童藝術雙年展》

在我看來留守兒童這個概念有兩個層面,一是狹義的關於中國鄉村社會地理空間中的留守兒童;另一個是廣義的精神留守概念,嚴格意義上沒有誰不是「留守兒童」。留守兒童現象實質上是中國鄉村最殘酷的「廢墟」景觀,他們的肉身和精神都被「廢墟」雙重放逐,故鄉不在。

這是一個孤獨甚至無助的群體,但雪崩的時候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社會不能置身事外。怎樣的社會關注才能給他們的人生帶來更多的溫情和光亮?藝術能給這些孩子帶來一點溫情嗎?藝術也許不能改變他們的命運,但藝術能否改變他們欣賞事物的思維方式呢?哪怕能為某個孩子帶來一點快樂、自信和希望,我也想去嘗試,也許這就是我策劃這個雙年展的意義。

剛開始的幾天,我並沒有告訴他們要畫畫,只是跟他們一起玩一起聊天,聽他們講故事。當他們對我有些信任之後,我才和他們一起畫。他們畫自己的家庭,畫自己的夢想,畫自己喜歡做的事情,畫不出來的就用文字代替。很多孩子畫的家有兩個,一個是他們和爺爺、奶奶、外公、外婆的,另一個是遠方父母的。很多孩子寫的話,都是希望父母常回家看看,很多人的夢想都是希望早點長大,就不用再和父母分離。在孩子的色彩世界裏,他們天性自由,有對世界的獨特理解,只是在如此稚嫩的年齡卻要承受如此沉重的別離和長時間的守候。

留守兒童繪畫作品,向承美策展《留守兒童藝術雙年展》

幾天下來,很多孩子已經畫了好多作品,我在一片廢棄的採石場和一座被拆掉的地主大院的廢墟上為他們做了展覽,把美術館搬到他們身邊。孩子們根據在地的條件自主選擇地方和方式佈展自己的作品,我只是一個記錄者。

佈展完成後,我贊助了獎品鼓勵他們競賽,每個參展的孩子都投票給自己喜歡的作品,前三名有獎,當然最後其他所有人都獲得了鼓勵獎。在創作和展覽的過程中,他們體驗到特別的快樂。很多孩子問我,明年還會不會有,什麼時候再有?在他們心裏至少有了那麼一點盼望和期待,這也是展覽的意義所在,微小,卻是帶着希望的光。

留守兒童兒童的畫,是時代的傷,是聲音,是呼喚,是吶喊。

向承美

向承美:

**自由藝術家,當代藝術研究學者,出生於重慶,藝術史論在讀博士,《觀看,中國當代藝術思考》雜誌主編。作品關注中國當下農村現狀及農村人的生存處境,代表作有《農民志.全家福》,《農民志.幸運88》《庚子見證錄》《庚子流民圖》,先後參加悉尼Head on攝影節主題展,中國連州攝影節主題展,在澳洲、中國、美國、法國和中國台灣多次舉辦個展及群展,。作品曾發表在紐約時報、洛杉磯時報、法國攝影之眼、Pro Photo、Australia Asia Society、澳洲artlink等雜誌。獲獎有2019 Lensculture藝術攝影Top25,2019澳大利亞APA研究獎,2019澳洲利亞Margaret&Herbert Horllsfall藝術基金、2017「中國在場」海南國際藝術節新銳獎。

責任編輯: 李廣松  來源: 向承美是一件當代藝術作品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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