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遺物語
正義只應該在它該出現,或者當事人最需要它的時候出現,這才是有價值的正義,才是真正的正義。
1
想說說山東濟寧苟晶案。
因為昨天苟晶發帖說:
「這幾天陸陸續續有電話打到我家中,
…………
對方說得很委婉,
但中心思想不外乎希望我刪帖,
認為我在全國網友面前破壞了濟寧的正面形象。」
我為什麼想說這事呢?
因為我覺得有關部門抓錯了工作重心。
現在最緊要的工作是刮骨療毒,
而不是讓苟晶刪帖。
刪帖並不能維護一個城市的正面形象,
徹底的刮骨療毒才可以。
2
▲苟晶(左一)
苟晶真的很慘。
她高中讀的是濟寧市實驗中學,
這是全市第二好的高中,
她的成績在學校是中上等。
1997年,她參加了第一次高考。
那時候,還不能網上查成績,
結果她去學校查高考成績時,
發現是「一個低得驚人的分數」,
距離三本錄取線都很遠。
苟晶不甘心,選擇了復讀,
其成績一直在全區名列前茅。
1998年,她參加了第二次高考。
高考後,她去學校查成績時,
「又是一個低得驚人的分數。」
這個分數,徹底擊垮了苟晶,
也讓她父母無比失望,
「我們家比較貧困,
父母供我上學非常不容易,
但兩次高考我都失敗了,
我真的是無顏面對他們,
那種失落感和愧疚感無以言表,
2018年父親去世前,
還對此事耿耿於懷……」
高考「落榜」的苟晶,
後來吃了太多太多的苦。
3
高考失利後,苟晶很自卑,
她覺得自己很不行,
直到2003年一封「道歉信」的到來,
她才知道不是自己不行,
而是老師給她看的成績是假成績。
這封信是班主任寫給她的。
信的大致內容是:
「我的女兒沒有像你這樣聰慧,
智商有點欠缺,她不爭氣。
我作為一個父親,非常不容易。
1997年,我在很無奈的情況之下,
才讓她頂替了你的成績去上大學。
作為一個老師,我這樣做,
的確有違師德,請你原諒我。」
剛讀到這封信的時候,
苟晶氣得渾身發抖。
但過了幾天她就決定算了:
「一是事情已經過去了。
我生氣也改變不了結果。
二是我當時連工作都沒有,
根本沒有錢去打官司。」
4
2003年決定「算了」的苟晶,
為什麼突然又在前幾天舉報了班主任了呢?
因為最近曝光的山東冒名頂替上大學事件。
「僅僅2018、2019兩年裏,
就有242人被人冒名頂替上了大學。」
聯想到自己的悲慘遭遇,
苟晶覺得受害者一定還有很多很多。
「我的第一次高考被班主任的女兒頂替了,
那第二次高考又是被誰頂替了?」
這樣的頂替事件一定也不是山東獨有的,
全國其他省市區一定也存在,
所以苟晶決定站出來舉報這件事情,
「很多人認為家醜不可外揚,
我也是山東人,
但我覺得我的家鄉像一個病人,
生病了就應該去醫治,
找到癥結去改善,
(這樣)才能讓我的家鄉更健康發展。」
5
▲苟晶的舉報
有人說苟晶此時湊熱鬧是為了錢。
6月23日那天,
苟晶以前的班主任,
帶着女兒和女婿,
提着水果和錢,
趕到接莊鎮苟晶的老家,
請求和解。
苟晶不在老家,
但她打電話讓媽媽拒絕了這筆錢。
「說句真心話,
我並不是想要多少賠償,
這不是我的初衷。
我要的是那些受賄的人、暗箱操作的人得到法律的制裁,
把這些人找出來,
給我們大山東剷除這種腫瘤……
我希望正義可以早日到來,
讓這些瀆職的人得到應有的處罰,
也希望這樣的遭遇不要再發生在任何一個年輕人身上。」
苟晶這段話讓人特別感動。
6
苟晶說了一句話:
「我希望正義可以早日到來。」
我今天想重點說說這句話。
就是一直以來,
我們都喜歡說一句話:
「正義會遲到,但絕不會缺席。」
但這句話其實是有問題的,
因為遲到的正義不能叫正義,
而只能叫懲罰或者真相。
為什麼遲到的正義不能叫正義呢?
因為遲到的正義,
很少能挽回受害人的權利,
很少能彌補受害人所遭受的身體傷害和精神傷害。
對於陳春秀和苟晶而言,
哪怕頂替者受到懲罰,
哪怕暗箱操作者被判刑,
她們也挽不回「已經被改變的人生」了。
對於被性侵的女孩而言,
哪怕王振華被判處20年刑期,
也永遠無法抹去她受到的心理創傷。
所以說,遲到的正義,
對受害者及家屬來說永遠不是正義。
過期的不能叫正義,那叫真相。
7
「正義會遲到,但絕不會缺席」這句話,
出自英文「Justice delayed is justice denied」。
這句英文的翻譯,
可以說是中國最錯誤、最害人的翻譯。
它的正確翻譯應該是:
「遲到的正義是非正義!」
歐美很多法典及名人都詮釋過這句話,
或者說過差不多的話。
比如猶太法典說:
「之所以利劍穿透世界,只因正義延遲和缺失。」
比如馬丁·路德·金說:
「正義遲到太久等於沒有。」
比如布萊克法律詞典說:
「正義既不能缺失也不能遲到。」
…………
總之一句話,
這句英文的正確理解應該是:
源自於遲到的正義,
不能被認為是真正的正義,
因為時效是正義的計時器。
正義只應該在它該出現,
或者當事人最需要它的時候出現,
這才是有價值的正義,
才是真正的正義。
8
我為什麼要花這麼多筆墨說正義呢?
因為我也是從農村出來的,
我知道高考意味着什麼。
高考對於有些家庭來說,
可能算不了什麼,甚至不值一提。
但對於那些出生於底層的孩子來說,
特別是那些出生於貧困農村的孩子來說,
高考幾乎是改變人生的唯一出路。
央視主持人白岩松說過一句話:
「高考是目前為止最公平的制度。
窮人沒有好的教育資源,
沒有那麼多金錢,
只有通過高考跳出龍門。」
正因如此,我們一定要維護高考的公平性。
所以,對於濟寧而言,
對於山東而言,
對於國家有關部門而言,
現在最緊迫的工作,
不是讓苟晶們閉嘴,
不是防範家醜外揚,
而是應該刮骨療毒,一查到底,
讓那些暗箱操作者受到應有懲罰,
然後再建立和完善入學審查制度,
讓從今以後的高考學子們,
不再遭受「被頂替」之痛,
讓遲到的正義不再遲到,
這才是真正的正義,
這才是真正的維護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