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拉薩二十天了。
常常想起那尊臉被砸扁的佛像。
是在沖賽康居委會門前的一個小攤上,
遠遠地,我就看見了它。
我本是去沖賽康市場買些蕨麻,
可是看見它,就被突如其來的憂傷擊中了。
我的這首詩出現在「2019威尼斯雙年展」上。屬於印度藝術家Shilp Gupta的裝置作品《For, in your tongue, I cannot fit》。一百位從7世紀至今的不同國家的詩人,寫下的詩句印在被鐵枝如利劍穿透的白紙上,並以100個麥克風不停地傳出由多種語言的領讀,眾聲和應如交響樂一般……藝術家說她創作這個作品是為了強調「當今我們自由表達權利的脆弱性」。(唯色提供)
我不由自主地走向被砸成那樣的它,
感覺它有生命,正疼痛地依靠着貨架,
臉被砸扁,胳膊被砍斷,而且攔腰被斬。
它就那麼疼痛地靠在貨架上。
它的周圍是醬油、豆瓣、色拉油和一卷卷衛生紙,
全都來自早已進入我們生活的中國各地。
它的脖子上掛着曾經精美的鑲有彩色石頭的項飾,
它的懷裏還有一個獅面人身的怪獸,
一起放在一座殘缺的佛塔上。
而從前,都被供奉在哪些神聖的寺院或虔誠的家庭?
它就那麼疼痛地靠在貨架上,
神情雖然靜如止水,我卻痛入骨髓。
我憂傷地看着它,彷佛看見了一個故事的發生,
以及,故事後面的歷史和現實。
我啊,我真的能夠感受它和我隱隱的緣分,
像融化的雪,從高高的山頂漫過我的身心。
擺攤的小販雙手抱着膝蓋,
向我兜售:「買吧,老佛像哦,很好看不是?」
「什麼時候被砸成這樣的?」我問。
「文革嘛,當然是文革啦。」他仰頭又說。
「多少錢?」我真的很想買下,很想帶回家中,
可是這個來自江西的小販一口咬定「三千」,
使我只好遺憾地、難捨難分地、從此惦記地
離開了這尊被砸得疼痛四散的佛像。
我僅僅拍攝了幾張照片,
僅僅,在想念的時候,時不時地打開電腦看看。
朋友說,也許是嶄新的佛像,為了賣個高價,
故意被砸成這樣,然後編造了一個文革情節也說不定。
是啊,說不定真是這樣,可是疼痛猶在,
我只有寫下這些文字來釋懷。
我的這首詩出現在「2019威尼斯雙年展」上。屬於印度藝術家Shilp Gupta的裝置作品《For, in your tongue, I cannot fit》。一百位從7世紀至今的不同國家的詩人,寫下的詩句印在被鐵枝如利劍穿透的白紙上,並以100個麥克風不停地傳出由多種語言的領讀,眾聲和應如交響樂一般……藝術家說她創作這個作品是為了強調「當今我們自由表達權利的脆弱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