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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丁·路德金:任何一個地方的不公正是對一切地方的公正的威脅

作者:
你們對目前正在伯明翰舉行的遊行示威感到痛心。但是我很遺憾,你們的聲明竟沒有對引起示威的客觀形勢表述同樣的關切。我相信你們每個人都不願緊跟在淺薄的社會分析家腳後,只看後果而不去設法解決根本原因。我會毫不猶豫地說,眼下在伯明翰發生所謂的示威遊行是不幸的事。但是我想更強調一點:該市白人政權逼得黑人居民走投無路,沒有別的選擇。

編者按:香港反送中運動已經進入一個新的階段,是見好就收還是繼續抗戰?或許馬丁·路德金「從伯明翰市監獄發出的信「可以給我們啟示。

簡介:

1963年,金把一場非暴力和消極抵抗運動帶到種族隔離和種族歧視嚴重的伯明翰市。在一次次抗議性的示威遊行中數百人被捕。金寧可進監獄也不服從法院關於停止示威的命令。在單獨監禁的日子裏,金對七位重要的教會人士寫的信作了答覆。他們在信中要求他取消示威運動,轉而依靠談判和法院解決問題。金用復活節周末的時間起草他的答覆。金因爲領導了民權運動於1964年被授予諾貝爾和平獎。1968年當他指導田納西州孟菲斯的罷工鬥爭時遇刺身亡。

從伯明翰市監獄發出的信:

任何一個地方的不公正是對一切地方的公正的威脅

我在這伯明翰市監獄的鐵窗內閱讀你們最近的聲明,該聲明把我們當前的活動稱爲「不明智而又不合時宜的」。

既然你們已受「外界的人紛紛介入」一說的影響,我認爲我應當闡明自己在伯明翰的原因。......我與我的幾名助手在伯明翰,是應邀前來的。我來伯明翰是因爲我在這裏有些基本的組織關係。此外,我來伯明翰是因爲這裏存在着不公正。正如八世紀的先知們離開他們的小小村落,把「上帝是這麽說的」一話傳到遠離他們故鄉的地方,正如使徒保羅離開他在塔爾蘇斯的小村,把耶穌基督的福音帶到希臘─羅馬世界的幾乎每一村莊和城市,我也被迫把自由的福音帶到我自己故鄉以外的地方。任何一個地方的不公正是對一切地方的公正的威脅。

你們對目前正在伯明翰舉行的遊行示威感到痛心。但是我很遺憾,你們的聲明竟沒有對引起示威的客觀形勢表述同樣的關切。我相信你們每個人都不願緊跟在淺薄的社會分析家腳後,只看後果而不去設法解決根本原因。我會毫不猶豫地說,眼下在伯明翰發生所謂的示威遊行是不幸的事。但是我想更強調一點:該市白人政權逼得黑人居民走投無路,沒有別的選擇。

任何非暴力鬥爭都包括四個步驟:(1)收集情況以判斷是否存在不公正;(2)談判;(3)自我淨化;(4)直接行動。在伯明翰我們已經歷了所有這些步驟。無可置疑的事實是,種族不公平籠罩着該市黑人社區。伯明翰可能是美國種族隔離最徹底的城市。該市警察暴行的醜惡記錄全國各地盡人皆知。該市法庭對待黑人的不公亦是臭名昭著的現實。比起我國其它城市,伯明翰有更多尚未解決的黑人家宅和教堂爆炸案。這些都是確鑿的,殘酷的,令人難以置信的事實。

通過痛苦的經驗我們懂得了,自由不會由壓迫者自願送上門;自由必須由被壓迫者去爭取。坦率地說,我可從未參加過根據某些人的時間表是「時機恰當」的直接抗爭運動,這些人從未飽嘗種族隔離之苦。多年來我一直聽到這個話:「等待!」每個黑人的耳朵都聽膩了。這「等待」一詞幾乎總是意味着「永不行動」。它不啻起鎮靜作用的反應停,使緊張情緒放鬆片刻,卻導致沮喪失意感這一畸形兒的産生。我們必須同意昨天傑出的律師的觀點:「公正被延誤太久,也就是公正被否定。」對我們的憲法和上帝賜予的權利,我們已等待了340多年。亞洲和非洲國家正以噴射機的速度沖向政治獨立的目標,而我們卻仍以老牛破車的步速去爭取在便餐櫃枱喝上一杯咖啡。

你們對我們意欲違反法律表示極大的憂慮。這當然是合理的關注。既然我們如此奮力地催促人們服從最高法院1954年關於在公立學校取締種族隔離的決定,那麽發現我們有意識地違反法律便會感到奇怪、荒謬。有人或許要問:「你們怎麽能既提倡違反某些法律,又提倡遵守另一些法律呢?」可以用存在着兩種法律的事實來回答:既有公正的法律,又有不公正的法律。我願第一個爲遵守公正的法律大聲疾呼。一個人既有法律上,亦有道義上的責任去遵守公正的法律。反過來說,一個人有道義上的責任拒絕遵守不公正的法律。我贊成聖奧古斯丁的話:「一個不公正的法律就根本不是法律。」

那麽公正與不公正的法律二者差別何在?人們怎樣判斷一個法律公正還是不公正呢?一個公正的法律是人制定的符合道德法則和上帝的法則的法規。一個不公正的法律則是與道德法則不一致的模式。用聖托馬斯.阿奎那斯的話來說,一個不公正的法律是一種並非植根於永恆和自然法則的人類法律。任何提高人格的法律是公正的,任何貶低人格的法律則是不公正的。

一切種族隔離法都不公正,因爲種族隔離扭曲靈魂,損害人格。它給予實行隔離者以虛假的優越感,給予被隔離者以虛假的自卑感。借用傑出的猶太哲學家馬丁.布貝爾的說法,隔離用「我─它」關係取代「我─你」關係,最後把人降低到物的地位。因而種族隔離不僅在政治上、經濟上、社會學意義上是荒謬的,而且在道德上也是錯誤和有罪的。保羅.蒂利希曾說過:罪惡即是分離,難道種族隔離不是人類悲慘的分離的存在主義表現,不是人類極度的疏遠和可怕的罪孽的表現嗎?因此我號召人們遵守最高法院1954年的決定,因爲它在道德上是正確的;我號召人們拒絕遵守隔離法,因爲這些法令在道德上是錯誤的。

請允許我作另一種解釋。不公正的法律是一種強加於少數人的法規,這些人不參與該法規的制定或創立,因爲他們沒有毫無阻礙地投票的權利。有誰能說頒佈種族隔離法令的亞拉巴馬州立法機關是民主産生的呢?整個亞拉巴馬州用盡各種合謀方式阻止黑人成爲正式選民。在一些縣裏黑人雖占人口大多數,但竟然沒有一個黑人登記參加投票。難道這樣一個州確立的任何一項法律能被看作是民主制定的嗎?

我們決不能忘記,當年希特拉在德國乾的每一勾當都是「合法的」,而匈牙利自由戰士在匈牙利做的每一件事皆是「非法的」。在希特拉治下的德國,幫助、安慰一個猶太人是「非法的」。但我相信,倘若當時我生活在德國,我準會幫助、安慰我的猶太弟兄們,儘管這是非法的。倘若我今天生活在一個共産主義國家,某些基督教信仰所珍視的原則遭踐踏,我相信我會公開提倡拒絕遵守這種反宗教的法律。

我們這一代人將不能不爲壞人的惡語劣行,同時也爲好人令人吃驚的沉默感到悔恨。我們必須認識到,決不能依靠必然性車輪的滾動來實現人類進步。人類進步通過自願與上帝合作的人孜孜不倦的努力、堅持不懈的工作得以實現,而若是沒有這種艱苦的工作,時間本身將成爲社會惰性力量的同謀。

你們把我們在伯明翰的活動稱爲極端和行動。起初我對教會同仁竟把我的非暴力鬥爭視作極端主義者的行爲感到失望。我開始考慮這麽一個實際情況,即我恰恰站在黑人社會兩股對立的力量中間,滿足於現狀的那股力量由兩類黑人組成。一類黑人因長期遭受壓迫已完全失去自尊自重之心,適應了種族隔離;第二類人是爲數不多的中產階級黑人,因享有某種程度學術上和經濟上的保障,又因有時從種族隔離中獲利,他們已不自覺地變得對群衆的疾苦麻木不仁。另一股勢力飽嘗辛酸,充滿仇恨,它再向前跨出一步便會鼓吹暴力行動。該勢力體現於在全國層出不窮的各種黑人民族主義團體,其中最大最出名的是伊萊賈.穆罕默德的穆斯林運動。當代人對種族歧視繼續存在的沮喪失望感使這一組織應運而生,發展壯大。它由對美國失去信念的人組成,他們徹底否定基督教,而且得出結論,認定白人爲不可救藥的」魔鬼」。

我盡力設法站在這兩股力量中間,我說我們不必追隨滿足現狀者的」無所作爲主義,」也不必仿效黑人民族主義者的仇恨和絕望。有一種以博愛和非暴力抗議爲手段的更好途徑。我感謝上帝,因爲通過黑人教會,非暴力方式進入了我們的鬥爭。假如這非暴力哲學至今未誕生,那麽我肯定此刻南方許多街道已血流成河。而且我更確信,假如我們的白人弟兄把我們斥爲」暴民煽動者」和」外來鼓動家」──指我們中那些通過非暴力直接行動的渠道工作的人──而且拒絕支持我們的非暴力鬥爭,那麽數以百計的黑人出於沮喪和絕望將從黑人民族主義思想中獲取安慰和保護,這一發展趨勢不可避免會導致恐怖的種族對抗惡夢。

被壓迫人民不堪永遠受壓迫,爭取自由的浪潮終將到來。這便是美國黑人的經歷。內心有物提醒他們記住自己天賦的自由權;身外有物提醒他們記住自己能夠取得這權利。

然而當我繼續思考這一問題時,我卻漸漸爲自己被看作極端主義者而略感欣慰。難道耶穌不正是一個在博愛方面的極端主義者嗎?──「愛你的敵人,祝福詛咒你的人,爲虐待你的人祈禱」。難道阿摩司不正是爭取公正的極端主義者?──「讓公正如洪水,正義如激流滾滾而來。」難道保羅不是傳播耶穌基督福音的極端主義者?──「我在自己的身體上帶着主耶穌的痕跡。」難道馬丁.路德不是極端主義者?──「我站在這裏;我別無選擇,所以拯救我吧,上帝」。難道約翰.班揚不是極端主義者?──「我將留在獄中直到我死去的那一天,免得把自己的良心變爲屠場。」難道亞伯拉罕.林肯不是極端主義者?──「這個國家不能在半奴隸、半自由狀況中繼續生存。」難道托馬斯.傑斐遜不是極端主義者?──「我們認爲這些真理不言自明:人人生而平等。」

所以問題不在於我們是否要做極端主義者,而在於我們要做什麽樣的極端主義者。我們要做服務於仇恨的極端主義者還是服務於博愛的極端主義者?我們要做爲保存不公正而奮鬥的極端主義者,抑或是爲正義的事業奮鬥的極端主義者?

我已週遊了亞拉巴馬州、密西西比州和南方其它各州。在炎熱的夏日和秋高氣爽的早晨,我看着一座座尖塔直插雲霄、外觀很美的教堂,注意到南方在營造大批宗教教育場所上不惜工本。我一次又一次情不自禁地暗自發問:「誰在這兒做禮拜?誰是他們的上帝?當巴尼特州長大談干預,鼓吹拒絕執行國會的法令時,當華萊士州長公然號召挑戰,煽動仇恨時,他們的聲音上哪兒去了?當代教會常常只是發出微弱、無效、動搖不定的聲音。它常常是維護現狀的主要支持者。普通地區的權力機構不但不對教會的存在感到不安,而且因教會的緘默,因教會常對現狀表示認可感到安慰。

但上帝對教會的審判從未像現在這樣嚴厲。如果當今的教會無法恢復早期教會的犧牲精神,它將喪失權威的光環,失去千百萬人對它的忠誠,被人們當作對20世紀毫無意義、無關宏旨的社會團體。我感謝上帝,因爲有組織的宗教階層中某些高尚的人已從束縛手腳、令人癱瘓的鎖鏈中掙脫出來,積極加入我們爲自由而鬥爭的隊伍。他們懷着這樣的信念踏上征程:正義即使被擊敗也比取得勝利的邪惡強大。如果說這個種族是塊麵團,這些人便是發酵劑。他們的證言已成爲精神食鹽,在這動盪不安的時期用於保存福音的真話。他們已在失望的黑暗山洞中鑿通了一條希望的隧道。但即便教會不去援助正義,我對未來也不感到絕望。即使我們的動機目前被誤解;我對我們在伯明翰鬥爭的結果也不感到擔憂。我們將在伯明翰和全美國達到自由的目標,因爲美國的目標是自由。雖然我們可能被辱駡被嘲笑,我們的命運與美國的命運緊緊結合在一起。總有一天,南方會認識到它真正的英雄是何人。他們將是詹姆斯.梅雷迪思們,以巨大的勇氣和堅定的意志面對暴徒的嘲笑和敵視,面對令人痛苦的孤獨,而這些正是先驅者生涯的特點。他們將是年老的、飽受壓迫欺凌的黑人婦女,以亞拉巴馬州蒙哥馬利市一位72歲的老婦人爲典型。她懷着自尊感與決心不乘實行隔離的公共汽車的黑人同胞們一起站立,對詢問她是否疲勞的人作了語法不規範但卻頗有深度的回答:「我的腳很累,但我的心安寧。」他們將是年輕的大中學學生、年輕的福音傳教牧師和大批年長者,勇敢而又和平地在便餐櫃枱邊靜坐抗議,爲了問心無愧寧願坐牢。總有一天,南方會明白,當這些被剝奪繼承權的上帝的孩子們在便餐櫃枱坐下時,他們實際上是爲實現美國夢的最佳理想,爲猶太─基督教傳統最神聖的準則挺身而出,從而把整個國家帶回到民主的偉大源泉,由建國的先輩們在擬定憲法和獨立宣言時所深深開掘的源泉。

我希望這封信能使你們堅定信念。我也希望自己有可能很快與你們每一位會面,不是以一個牧師和基督教兄弟的身份,而是作爲一個主張取消種族隔離的人或一名民權領袖。讓我們期盼種族偏見的烏雲很快飛走,誤解的濃霧從我們擔驚受怕的居民區消散;讓我們期盼在不遠的明天博愛和兄弟情誼的燦爛星辰將以美麗的光華照亮我們偉大的國家。

附註:

反應停:反應停系一種能導致胎兒畸形的化學藥品,在這種災難性的後果發現之前,曾用作鎮靜藥和止吐藥。

聖奧古斯丁(354-430),古代基督教會傑出的思想家,396-430年任羅馬帝國非洲領地希波的主教。

聖托馬斯.阿奎那斯(1225-1274),意大利神學家兼哲學家。馬丁.布貝爾(1878-1965),生於奧地利的以色列哲學家,社會學家和猶太神學家。

保羅.蒂利希(1886─l965),美國神學家。

阿摩司,公元前8世紀的希伯來人,最早的先知。

馬丁.路德(1483─l546),16世紀歐洲宗教改良運動的發起者,西方文化史上的重要人物。

約翰.班揚(1628-1688),英國宗教作家和傳道士,《天路歷程》一書密西西比州州長,種族隔離主義者。

阿拉巴馬州州長,種族隔離主義者。詹姆斯.梅雷迪斯是美國南方第一個申請並獲准進入白人大學的黑人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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