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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澤東私人醫生回憶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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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聯預定於一九五七年十一月盛大慶祝蘇聯革命節四十周年。赫魯曉夫特別邀請全球共黨領袖赴蘇,共襄盛舉。毛主席那年六十三歲,只在一九四九年冬天為和斯大林簽訂中蘇友好同盟互助條約出過一次國。毛要再去一趟莫斯科。如今全國反右運動正進行地如火如荼,他精神特好。全國團結,人心振奮。城市和鄉村都在迅速推展社會主義化革命。毛這次威風凜凜地率着代表團浩浩蕩蕩地前往莫斯科。如今的毛正和赫魯曉夫旗鼓相當。

我們預定在十一月二日去蘇聯。

我負責醫務人員的安排。保健局副局長黃樹則是代表團的專任醫生,我以毛的保健醫生身分前行。江青向我提出,這次去蘇聯,可以帶上劉惠民大夫。一方面是感謝他在青島治好了主席,另一方面是向莫斯科作態,表示熱心提倡中醫。

劉大夫知道後,半喜半憂。劉大夫向我說,他年紀大了,很怕冷。我告訴他,這些天使館來的氣溫報告,最低時不過攝氏零上四度,而且屋內有暖氣,但劉大夫不放心。他說:「萬一主席沒病,我倒先病了,那不糟糕了。」劉大夫怕代表團統一分配的羊毛大衣不夠暖,葉子龍只好到皮貨商店買了一件皮大衣和一頂皮帽子。這樣,劉大夫才算放了心。

然後便是毛的中藥問題。蘇聯沒有中藥,所以劉想帶齊所有的藥材。中藥不比西藥,都是些草根樹皮,體積大。帶少了,要用的時候不夠用。帶多了,太佔地方,而且不好帶,何況中藥的味道太大,隨身攜帶太熏人。

最後商定一個辦法。對外貿易部一個押送禮品的人,要先乘火車前往莫斯科。劉隨身只帶夠用五至七天的常用治感冒藥。其餘足足三大皮箱的藥材和用特定的木盒子裝好熬中藥用的砂鍋,交給外交部,由他們的禮品信使,先行帶到莫斯科中國駐蘇大使館。

此外為防毛有緊急狀況,也須要一位護士隨行。我建議要中南海保健辦公室的護士長吳旭君去。我是保健辦公室主任,對吳的工作能力很清楚。但是葉子龍不同意,葉的意思是帶江青的一個護士去,因為他同江青去過蘇聯,可以不做出國衣服,節省點費用。但這位護士在醫院的訓練不夠。江青破天荒地贊同我的看法,認為找一名有臨床經驗的護士去遠比省錢重要。我便通知吳旭君做準備。

蘇聯方面也為毛派了一位醫生來。據他告訴我,他得到的指示是,負責陪同毛前往莫斯科以及毛的旅途健康。我們事先見了面,我、吳旭君和中央辦公廳特別會計室主任賴祖烈在「全聚德」請他吃烤鴨。他對烤鴨讚不絕口。他特別欣賞的是茅台酒,一大瓶酒,他一個人幾乎喝完,我看他已有醉意,急忙送他回蘇聯大使館,又另外送了他一瓶。

蘇聯派來兩架圖-一零四到北京來迎接。我與毛、宋慶齡和那位蘇聯醫生同乘一架飛機。黃樹則隨中國代表團其他成員乘另一架。

旅途中,機上的空中小姐不斷來給我們送來魚子醬、鱘魚片和三明治,也拿來一杯杯的伏特加酒。飛機中途在托木斯克和鄂木斯克各停留一小時加油。兩地都準備了大型宴會,全是冷菜。毛對我說:「這蘇聯菜,實在沒有吃頭,嘗不出什麼味道。」

那位蘇聯醫生一邊吃喝着,一邊同我講吸煙的壞處,喝酒的好處,不過沒有多久,他就安然入睡了。

在莫斯科機場赫魯曉夫和一幫官員前來迎接。留着一部山羊鬍子,面容嚴肅的布爾加寧及米高揚也來了。米高揚熱情地與我打招呼,還說了一些話。當時翻譯正在毛旁邊,給毛翻譯,我不懂俄語,我想米是說針灸的事吧。在郝旁邊有一位文化部長福爾采娃,是蘇聯官員中唯一的女性,大約也就是五十歲左右,舉止有些輕率。

赫魯曉夫陪同毛到了克里姆林宮住下。我從旁觀察,赫魯曉夫對毛是很親切和尊重的,赫魯曉夫向毛說,希望能多住些日子,這天是十一月二日,過了十月革命節,可以住到郊外別墅。並邀請毛在會後到黑海的索契住一段時間。

但毛則顯得比平時多一分矜持。毛一開始就對赫有些冷淡,他仍然為那份批評斯大林的秘密報告余怒未消。從機場到克里姆林宮的路上,我和毛都注意到,街上的人大多一副有氣無力,死氣沉沉的樣子。這與中國解放後的振奮活躍,簡直有天壤之別。毛說:「赫魯曉夫反斯,不得人心,哪裏還會賣勁。」

蘇聯方面十分殷勤款待毛及其隨從人員。毛住的是葉卡特琳娜女皇的寢宮,宮內穿廊疊疊交錯,宛如迷陣,寬敞的房間裏擺着典致的古物。地上鋪了長毛地毯,挑高的天花板垂吊着燦爛的吊燈。牆上有些肖像。毛住的臥室,是最豪華寬敞的一間。這次毛的大木床沒有運來。克里姆林宮內只有坐式馬桶,毛用不慣,最後是取來一個便盆臨時湊合。

我和葉子龍、王敬先、林克、李銀橋、衛士、給毛做飯的兩位廚師和幾位翻譯員在宮內。中國代表團其他領導同志也住在克里姆林宮內。其他隨從人員則分別住在莫斯科旅館和中國大使館。我們很少見面。林克和我同住一間。每人的房間內都擺上蘋果、橙子、巧克力糖、桔子水、礦泉水和紙煙。酒非常多,食物豐盛。

毛一直很興高采烈。毛似乎未特別注意寢宮的奢華,但他發現現今他和代表團所受的貴賓招待與一九四九那年遭到的冷遇,有若天壤之別。他說:「此一時也,彼一時也。看起來,不論中外,不論資本主義社會主義,什麼人都是勢利眼。這裏還是共產黨當權的國家哪。」

這句話給我極深的印象,他說這話時,微笑而又帶譏諷的神情,時隔這麼久,依然如在眼前。我當時弄不清,他是開玩笑,還是說明事實。我沒有答話。

毛去列寧墓向列寧及斯大林獻了花圈。我看列寧和斯大林都瘦小而乾癟,這倒真使人看了很不舒服。我聽說他們的耳鼻都已開始腐爛,只好用蠟代替。當時我做夢也想不到,二十年後,我會是毛澤東遺體保護組的副組長。

毛對蘇聯文化毫無興趣。他單獨進餐,從未和代表團人員一起用餐。這次到莫斯科帶來兩位廚師,其中一位廚師精於西菜。到莫斯科後,蘇聯方面又配了兩位廚師給毛做飯。因此,每餐飯都是中國和蘇聯的各佔一半。但毛大多只撿湖南菜吃。我可以體會毛偏愛中國菜的心情。蘇聯菜無論冷熱都讓我難以下咽。

一天他吃飯的時候,我去看他。毛邀我一起吃飯。雖然我才剛吃了一頓蘇聯飯,但毛的飯菜中有他廚師的傑作,所以我胃口大開,吃得津津有味。毛看出我吃得很高興,他微笑着說:「我看,你不象吃過飯的樣子。」

毛對蘇聯文化的見解令人難堪。赫魯曉夫請毛觀看芭蕾舞劇「天鵝湖」。赫魯曉夫邀我們共坐在他的包廂中觀賞。我們到時,已經是第二幕,毛看沒多久就看不下去。毛沒有看過芭蕾劇,也沒有人事先跟他說明。毛對赫魯曉夫說:「看來我這輩子不能幹這個了(指芭蕾舞),你還行吧?」赫魯曉夫說:「我可不行了。」

第二幕剛結束,毛就說:「可以了,該回去了。」回來以後,毛對我說:「這麼個跳法,用腳尖走路,看得叫人不舒服。不能改個法子跳嗎?」我懷疑毛是故意不去欣賞蘇聯文化。他這是為了嘲笑赫魯曉夫和蘇聯。

我們去莫斯科大學拜訪中國的留學生時,毛才對蘇聯露出一絲讚美之情。當時中國的留學生每人都穿着一件襤褸破舊的棉襖,而蘇聯學生穿的是呢子衣服。學生餐廳里的伙食遠遠強過國內的乾飯青菜。莫斯科大學宿舍的居住條件也比中國好。同樣大的房間,蘇聯只住兩個人,中國卻擠八個。毛說:「這我們比不上。」

毛通常白天開會,晚上單獨留在臥室內。我和其他人員便有許多時間自由行動。我與林克沒有事,我們去看了慶祝晚會的演出。這是一個音樂歌舞演出會。每個節目都不長,很吸引人。晚上我們在宮內的小型電影放映廳,觀賞第二次世界大戰時的美國片子。我們點名要看「翠堤春曉」。

後來外交部的韓敘說,到蘇聯這裏,專看美國片子,太不好意思。於是映了剛發行不久的「靜靜的頓河」,但我是一句話一個字都不懂,實在看不下去。

蘇聯人員和我們代表團處得很好。我們這次帶了一大堆禮物給招待的高級蘇聯官員,準備的有象牙雕船、景泰藍花瓶和金鑲的蘇聯國徽;另外準備了中國香煙、茅台酒,繡花拖鞋和絲睡衣給一般警衛人員和女服務員。

樓道口站崗的警衛官們同我們混熟了,開始是我們進出時,順手送他們一些,他們拿到總是偷偷摸摸地藏起來。後來,他們值班時,輕輕敲樓道口的門,我們就知道是要煙和酒了,我們就遞出一些去。

有位女服務員以為中國的生活水平比蘇聯好,醫生的工資很高。林克注意到她整理我的床鋪特別仔細用心。後來她從翻譯閻明復那打聽,問我願不願意同她交朋友,她願意隨我回中國去。閻明復替我回絕了。大家聽了這事,哄堂大笑。

我們住在克里姆林宮內又發生了一叫使大家十分不愉快的事。我們隨從人員公用一間大盥洗間,每天上午由蘇聯女服務員整理及打掃。按蘇聯習慣,盥洗間放一大瓶香水。中國人沒有用香水的習慣。可是這瓶香水早上擺在那裏,到中午就不翼而飛。如此,一連三天。

葉子龍懷疑是哪位順手牽羊拿走,裝在箱子裏了。於是他突然檢查每個人的箱子。我十分反感。檢查了一遍,誰的箱子裏也沒有香水。而香水擺在盥洗間裏,仍然每天放,每天不知下落。大家一肚子不高興之餘,突然恍然大悟,香水之不見,是這幾位蘇聯小姐的傑作,前手放、後手拿,方便的很。

我將這段插曲告訴了毛。毛說:「葉子龍簡直是多事。人家拿了,就不要查。萬一查出來,怎麼得了。人家背着你拿,就是怕你知道嘛。」

賴祖烈同我商量,去看那位到北京接我們的醫生,於是由大使館的姓金的翻譯陪我們到這位醫生家去。他住的是公寓房子。一共兩間房,房間很小。我們帶着繡花拖鞋、絲睡衣和兩瓶茅台酒送給他。

那位醫生看見禮物時不知所措。他連着轉幾個圈子,突然拿出三百盧布送給我們,作為還禮。並且說送給一人一百盧布,很不好意思。我正在推辭,賴祖烈卻一把接過去收下了。我當時大惑不解賴為什麼收下。賴回來的路上同我說,這算是公家收入。但賴操守很差,我想他把那筆錢自己拿了。

十一月七日毛參加了紅場的閱兵式及群眾遊行。毛同蘇聯黨政領導人及各國代表團團長並立在列寧墓上。我站在墓下左側,在我旁邊是愛沙尼亞的黨書記。他會講英語,而且相當流利。他告訴我,他年輕時在英國住了很久。他說:「以前我們常用中國代表謎或神秘,似乎很遠很遠。以後有機會真想去看看這個謎一樣的國家。」

中國五一勞動節和國慶節的閱兵式和群眾遊行原本就抄襲自蘇聯模式,很累人,我對如此鋪張浪費也十分不滿。紅場的尖塔宮殿及鵝石大道雖然舉世聞名,但不夠寬闊壯麗。兩年後,為紀念解放十周年而拓建天安門廣場。我懷疑中國此舉是要和蘇聯較量,蓋一個全世界最大的廣場。

八十一國共產黨會議發表了莫斯科宣言後,蘇共中央舉行了一次宴會。這次毛喝了點酒。宴會後,毛的興致很高。他對這次的莫斯科宣言十分滿意。他說:「一八四八年馬克思恩格斯發表了《共產黨宣言》,開創了共產主義運動。將近一百年後,這次的《莫斯科宣言》總結了共產主義運動的經驗教訓,指出了今後的方向和策略。

「我們中國黨在會議上提出了,十五年之內,在鋼鐵生產上,蘇聯要超過美國,我們要超過英國。到那時候,物質生產的力量對比,我們就有了質和量的根本改變,革命的形勢就會徹底改觀。我們這個國家就是鋼太少了。就是要搞實力地位才行,要不然你說話,誰人來理你,人家看不起你,你講半天有什麼用。

「冷戰政策也好,杜勒斯的戰爭邊緣政策也好,我都雙手贊成。國際上搞得緊張點,國內各種力量就會團結得好一點。外部有壓力,內部才會奮發團結。你那面磨刀霍霍,我這面也不會把枕頭墊得高高的睡大覺。」

後來我從赫魯曉夫的回憶錄中,得知毛在一九五七年十一月於莫斯科發表那篇狂妄自大的演講,使赫十分震駭。毛的那篇演講根本是「井蛙觀天」;毛對資本主義世界沒有概念,才會毫無根據的說出「十五年內超過英國」的這種狂言。而在核子時代中,表態支持戰爭邊緣政策和國際緊張局勢,更是愚蠢至極。但問題毛那篇演講就象平常和我深夜閒談一般,不只是說說而已。他又在思考新的策略。那時毛的心田早已播下了「大躍進」的種子。

責任編輯: 吳量  來源:毛澤東私人醫生回憶錄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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