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華早報：在美國的維族人打破沉默談北京的鎮壓

圖：Jurat Nizamidin在他位於佛吉尼亞州的家中，帶着他已故父親、歷史學家Nizamidin Husayin的照片。Nizamidin說“你越沉默，對自己越糟糕，對維吾爾人來說也越糟糕。”

圖：Zulpiya Jalaleddin（左），Jurat Nizamidin（右）與他們的兩個兒子Ezmurat和Almas於2017年8月在華盛頓特區。

圖：2016年1月，Tahir Hamut和他的妻子Marhaba在新疆昌吉。他們最終不得不逃離中國，2017年夏天抵達美國。

本文譯自香港《南華早報》9月13日的報道。據她丈夫說，Zulpiya Jalaleddin並不是一個政治人物。“她不恨共產黨”，她丈夫居住的美國弗吉尼亞州一套小公寓里，他在客廳里對記者表示。“但她被關進了監獄。”

今年1月，Zulpiya到美國探望丈夫和他們的兒子Ezmurat之後返回中國西北部的新疆，很快就被關進了監獄，Nizamidin不知道是什麼原因。

他說，在中國政府對該地區突厥穆斯林人口的廣泛鎮壓中她被捲入其中，據報道，該行動涉及大規模拘留和再教育，波及數十萬至一百萬維吾爾族和其他主要是穆斯林的少數民族。

新疆是至少1100萬穆斯林維吾爾人的家園。中國政府否認存在任何任意拘留的政策，而是說犯有輕罪者被送往職業中心。

中國政府還聲稱打擊暴力恐怖主義活動的運動都是依法進行的，它聲稱存在伊斯蘭極端主義分子的嚴重威脅。

54歲的Nizamidin曾是《新疆日報》的資深編輯，現在是佛吉尼亞州一家養老院的照顧者，他是首次就妻子被拘押對媒體發聲，儘管他在國內的親人有可能因此遭到報復。

世界多國政府、媒體和人權團體對中國政府所為的監督日益增多，這給了他們底氣。Nizamidin正在加入越來越多的海外維吾爾人，公開他的家庭困境，願意講出他們的親友在新疆遭受的迫害。

關於拘留營的說法2017年3月左右才開始出現，但越來越多的學術研究和媒體報道描繪了一個法外拘留的畫面，強制再教育來對黨忠誠，以及一些虐待案例。

聯合國種族歧視問題小組最近援引了“可信報告”說新疆有多達100萬穆斯林被拘。

這一問題也在美國國會內找到了支持者。8月28日，有影響力的一些美國國會議員呼籲美國總統特朗普對中國採取懲罰性措施。

此舉將給華府與北京的關係帶來額外的壓力，不斷升級的貿易戰和南中國海軍事前哨緊張局勢已使兩國關係正經受嚴峻考驗。

與接受本文採訪的其他所有在美國的維族人一樣，Nizamidin得出的結論是：保持沉默完全無法改善他妻子的處境。

“我們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站起來，尋找像你這樣的記者，這樣我們才能揭露這些事情”，他說。

“你越沉默，對自己越糟糕，對維吾爾人來說也越糟糕”，他補充道。“我希望並渴望所有海外維吾爾人站出來、說出來。不要僅僅為了自己或家人的利益而閉嘴。”

新疆公安局的一名代表說該部門沒有關於Jalaleddin的情況，並建議Nizamidin打110電話（110是中國的緊急服務警察熱線）尋求當地警方的幫助。

海外維吾爾人反對中國政府主導的鎮壓活動可以追溯到許年前。起初，近年來大規模拘留的擴大化使得許多人不願意公開發聲，希望他們的沉默會讓仍在新疆的親屬獲得寬大對待，世界維吾爾大會（WUC）人權委員會主任Zubayra Shamseden說。世界維吾爾大會是一個代表新疆和海外維族人利益、總部設在德國的國際組織。

“但經過一年、兩年、三年甚至更多年後，他們意識到，他們不是釋放一個親屬，而是抓得更多。”

居住在佛吉尼亞州北部維族人社區的Shamseden說，她對這麼多人公開講出他們家人的故事感到震驚。“這麼多人，這麼多新面孔”，她說。“但事實上他們不是新面孔。他們已經在那裡了。”

越來越願意發聲的意願促使了最近的一些舉措。今年4月，作為世界維吾爾大會的一個活動計劃，Shamseden監督整理了來自北美維族人的證詞，遞交給聯合國和歐盟議會。

有27個人聯繫了她，他們提供了約180名親友的信息，這些親友要麼被拘押、要麼被判刑或失蹤。

總部位於華盛頓的維吾爾族人權項目（UHRP）主任Omer Kanat也發現提供證人陳述的人數增加。“每天都有人來這裡告訴我們他們的故事”，Kanat指着他的辦公室說。他說，有太多的證詞，UHRP無法將這些全部納入URHP 8月24日發佈的深入報道《對維吾爾人的群體拘留》。

Kanat說，沒有一個在美國的維族家庭不認識某個在新疆持續鎮壓中受波及的人。

“每一個家庭。無一例外”，他補充說，他自己就認識很多被拘留的人，而且他最近得知一位家庭密友在拘留期間死亡。

“但他們都保持沉默，因為他們不想說出來”，他說。“他們非常害怕。”

對抗恐懼

Shamseden引述說國際社會越來越關注新疆維吾爾人所受的迫害，這是對這種恐懼的一種有力對抗。

象聯合國消除種族歧視委員會8月初舉行的聽證會等事件中，中國代表團就有關大規模拘押維族人的報道受到抨擊，“這大大地鼓舞了維族人講出來”，她說。

呼籲美國政府採取行動使得國際壓力達到新的高度，美國國會中國問題執行委員會（CECC）最近幾周發佈了在美維族人強有力的證詞，其中一些在7月底的聽證會上被公開播出。

美國國會中國問題執行委員會在8月28日給特朗普政府的一封信中，要求根據馬格尼茨基法案採取有針對性的措施，制裁涉嫌參與侵犯人權的外國政府官員。這封信被Shamseden視為“重要的一步”。

中共外交部回應說，美國國會議員不應該“整天為干涉別國內政操心”，並說中國少數民族的現實情況要比美國的“好得多”。

Shohret Hoshur是自由亞洲電台報道維吾爾事務的記者。他說，越多的公開曝光， 中共當局就越難將鎮壓的形式從拘留上升到更暴力的方式。

Hoshur住在佛吉尼亞州北部的費爾法克斯縣，他稱之為美國維族僑民的“總部”，據估計，這裡住着多達5000名維吾爾人。

他說，他對鎮壓行動的關注遠遠超出了他作為記者的角色，他有幾位家人被關押在再教育中心，包括他的兒子和女兒。

“我作為一名受害者、一個活動家、一名記者生活在這裡”，Hoshur說。

雖然他認為國際社會對維族人被大規模拘留問題的關注力度還不夠，但他表示最近的聯合國聽證會以及隨後的媒體審查中國政府所為，讓許多維族人“受到啟發”。

Hoshur說，許多維族人原本已經放棄了希望，他們認為“無論我們做什麼，世界都不關心”。“他們說中國（政府）非常強大。”

但隨着公開曝光的增加，他說，維吾爾人“開始相信世界上有一些人站在正義這邊”，因此他們更多地發表講話並參加公共活動，包括到中國駐華盛頓大使館外的抗議活動。

據人權觀察組織（HRW）中國問題高級研究員Maya Wang稱，居住在國外的維族人正在尋找公共平台來表達他們的不滿，部分原因是媒體組織越來越了解新疆局勢的複雜性。

根據58名前新疆居民的證詞，Maya Wang在周一發表了一份關於新疆穆斯林群體拘禁和再教育的報告。

Nizamidin稱聯合國聽證會是“最大的積極因素”，是“我們的一個成就”，他願意耐心等待。

“如果不能很快發生，我們仍會等待”，他說。“到那時，可能很多人已經死了。我們不得不付出很多。如果你什麼都不付出，那麼你什麼也得不到。”

Tahir Hamut很熟悉犧牲的含義，他是維族僑民中最傑出的聲音之一，他的例子也展示了發聲直接殃及國內的親友。

去年夏天，身為詩人兼導演的Hamut和他的家人假裝為女兒的癲癇病尋求治療而逃離新疆。去年大部分時間，他在公共活動上發言，與媒體交談，公開分享他於2017年8月離開新疆之前在新疆見證的事。

去年年底，《華爾街日報》試圖採訪Hamut。他說他自去年10月以來就沒有直接聯繫過他在國內的家人。“我們對此感到非常傷心”，Hamut談到他和妻子面臨的困境。

Hamut說，11月份他妻子的兩個兄弟失蹤了，被送到再教育中心，這使得他們更加猶豫是否接受採訪。

最終，Hamut接受了採訪。“我們不能再保持沉默”，他談到他的決定時說。“因為過一段時間，我們所知道的事將成為舊聞，沒有人會感興趣。媒體不會來找我們。”

據Hamut說，《華爾街日報》12月份發表了那篇文章後不久，另一個家人失蹤了，這次是他的弟弟。“從道德上講，我們感到非常愧疚”，他說。“但其他維族人，即使沒有親戚在美國，也一直在被抓捕。”

“所以最後”，他說到這，在他流暢的普通話中出現了一個罕見的停頓，“我和我妻子決定將我們在新疆的所有親戚交到神的手中。”

秉持這個信念，Hamut最近在美國國務院的“促進宗教自由部長級會議”上發表了演講，該演講的重點是世界各地的宗教迫害事件。在那裡，哈穆特呼籲各國政府和組織“提出他們對維吾爾族局勢的擔憂，並敦促中國政府尊重維吾爾族人權”。

Hamut說“現在對新疆再教育中心的關注度非常高”，“但中國是一個專制國家。對於來自外界、西方世界的壓力，它從未改變過政策。”

一個傳統的抗議

至於Nizamidin，他決心傳播他的信息，不僅是為了他的妻子和其他現在被拘押的人，也是為了紀念他的父親Nizamidin Husayin，一位維吾爾族歷史學家，他經常因直言不諱的寫作受到 中共當局的針對，Nizamidin說，他父親的後半生從監獄出出進進。

Nizamidin說，二十年前，他七十齣頭的父親臨終前，從床上指着旁邊一張桌子上的什麼東西。Nizamidin不清楚他想要什麼。

“最後我看到了一支鋼筆，我父親寫字的筆”，Nizamidin回憶道。“我說‘是這個嗎？’我爸爸點點頭。我把它給了他。然後他把它放回我手中。”

“然後，沒說一句話，他就走了”，他說。

對Nizamidin來說，他父親的離別信息很清楚。“拿起筆，用它來對抗共產黨。永不放棄。”

（原文很長，譯文有刪節）

原文Speaking out：Uygurs in the United States break silence on China's crackdown鏈接：
https://www.scmp.com/news/china/diplomacy/article/2163939/speaking-out-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