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陀飛輪1984:土耳其 一個可能毀於「大國夢」和「特色論」的樣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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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爾多安藉機調整一邊倒的親西方外交政策,改善與周邊國家關係,對以色列則採取強硬態度,為打擊庫爾德分離主義,又不顧美國等盟友的感受向臭名昭著的恐怖組織伊斯蘭國提供支持,在中東事務中的影響力與日俱增。就任總統之後,他再次推動修憲,把土耳其從議會制變成總統制,總統由虛職變成實職,原來的實職總理則廢除,完美地實現繼續執掌這個國家的目的,再一次與他鐵哥們普京一樣,變着法子在總理與總統位子上騰挪。

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

土耳其這幾天的突變,如果採用"美帝亡我之心不死"的通用模板來解釋,那就是:這些年來它和美國鬧了很多彆扭,於是一直被美國暗算,8月10日是圖窮匕見,特朗普終於落井下石地亮出了關稅大棒,於是里拉暴跌,一夜之間整個國家陷入"崩盤"危機之中。

可能有不少人對這樣的總結嗤之以鼻:有成績是自己幹得好,出問題就都是敵人害的,這是《動物莊園》裏那頭叫拿破崙的豬也用得爐火純青的伎倆,完全是種"奧威爾式的胡言亂語",太沒技術含量了。

我也覺得這種論調太沒檔次,不過我願意換另一種討論的方法,那就是認定土耳其眼前的困境,的確是美國加害的結果,然後再往前走一步,追問何以身為北約成員國,土耳其原本應該和美國是鐵哥們,如今卻淪落到被對方加害的地步?

繼續應用"美帝亡我之心不死"的模板,很容易得出這個答案:美國就是只野蠻的蒼蠅,硬生生把土耳其這個雞蛋盯裂出條大縫,要把它變成只臭雞蛋。

可是,埃爾多安治下的土耳其,真是只無縫的雞蛋嗎?

這要從土耳其的歷史說起。

土耳其和中國有着十分相似的歷史,在近代之前都是盛極一時的輝煌帝國,進入近代後衰敗,最終在屈辱中崩潰解體。

今天的土耳其共和國是在奧斯曼帝國的廢墟上建立的。開創於公元13世紀末的奧斯曼帝國,鼎盛時橫跨亞非歐三大洲,創造出獨特文明,在15世紀至19世紀間,是唯一能夠挑戰基督教國家的伊斯蘭勢力。

一戰戰敗之後,帝國土崩瓦解。1923年,凱爾末在獨立戰爭勝利後建立了土耳其共和國,奧斯曼帝國從此成為歷史。

凱末爾執政期間,實行以世俗化和民主化為核心的"凱末爾改革",廢除政教合一,拆毀清真寺,關閉宗教學校,推動土耳其走向西方、走向現代化,最終走出一條與其他伊斯蘭國家迥然不同的道路。

1980年代,厄扎爾在土耳其實行"改革開放",推進市場化、私有化和自由化,將進口替代轉為出口導向,融入全球經濟體系,與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和世界銀行等國際機構緊密合作,富有成效地調整經濟結構,推動土耳其成為新興工業化國家。

現任總統埃爾多安所在的正義和發展黨自2002年執政以來,大規模地加速推進私有化,改善投資環境吸引外資,經濟實現了連續多年的快速增長,一躍成為歐洲第七大、全球第十七大經濟體,人均GDP突破1萬美元,被視為"經濟奇蹟"。

出色的成績讓正發黨接連贏得大選,領袖埃爾多安在民眾之中的威望不斷提升,土耳其的崛起雄心和國際抱負水漲船高,打造一個"新土耳其"的野心在埃爾多安及其政黨心中萌發。

2011年爆發的阿拉伯之春,讓這個野心更加蓬勃。

伊斯蘭兄弟們接二連三地跌入動盪,首先是提供了鮮明對比,"比差效應"點燃了土耳其民眾心中的"國家自豪感","厲害了,我的國"成為一種廣泛情緒。

埃爾多安藉機調整一邊倒的親西方外交政策,改善與周邊國家關係,對以色列則採取強硬態度,為打擊庫爾德分離主義,又不顧美國等盟友的感受向臭名昭著的恐怖組織伊斯蘭國提供支持,在中東事務中的影響力與日俱增。

在與各大國關係上,埃爾多安一再展現其"硬漢"本色。2015年底擊落一架俄羅斯戰機的強悍震驚了全世界,在敘利亞問題、伊朗問題等事務上則屢屢與美國唱反調,在2016年7月份的軍事政變後又指責美國牽涉其中,並拘捕一名美國牧師,多次拒絕美國釋放的要求,最終成為此次特朗普加征關稅的直接誘因。

所以,與美國交惡,埃爾多安也不是善茬。

在埃爾多安的強勢帶領下,土耳其的"大國夢"——至少是"地區大國夢",似乎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接近實現。

可惜的是,隨着強勢與強硬而來的,是陡增的外部壓力,土耳其正在重演與普京治下的俄羅斯過去這些年與西方對抗的故事,而俄羅斯正是它和歐美交惡之後新尋覓的替身。

外交是內政的延續。在"大國夢"掩護之下,土耳其國內反世俗、反民主的逆流日益澎湃。

土耳其之所以能夠成為伊斯蘭國家中現代化的樣板,得益於90多年前凱末爾"全盤西化"的改革,世俗化與民主化是現代土耳其的兩大支點。

但埃爾多安執政以來,一面藉助"西化"實現經濟的快速增長,一面又利用經濟增長帶來的力量和威望,走反世俗、反民主的回頭路。

早在擔任伊斯坦布爾市長時,他就在城市建築內禁酒,還試圖取締妓院。

他執政期間,土耳其增加了清真寺的修建,在2005年至2015年十年間就增加了9000座。他制定支持宗教學校的政策,規定就讀宗教學校免試且有補助。

2016年,土耳其通過了"強姦幼女合法化法案",令全世界譁然。

埃爾多安的公開講話,往往充滿強烈的道德腔。在今年一場演講中,他邀請一名身着軍裝的土耳其小女孩上台,說:如果她犧牲了,將獲得崇高的榮譽,我們將給她蓋上一面旗幟,她已經準備好了,是不是?

小女孩在滿臉困惑中回答:是的。

這一舉動,招致了"反人類"的批評,被指與他支持的伊斯蘭國沒有區別。

在政治集權上,埃爾多安也屢有斬獲。在擔任11年的總理之後,他轉而參加2014年的總統競選並成功當選。

在此之前,他推動修憲,將總統任期由7年縮短為5年,同時規定可以連任二次,實質上把自己的任期延長至10年。

就任總統之後,他再次推動修憲,把土耳其從議會制變成總統制,總統由虛職變成實職,原來的實職總理則廢除,完美地實現繼續執掌這個國家的目的,再一次與他鐵哥們普京一樣,變着法子在總理與總統位子上騰挪。

不同的是,普京是二人轉,他則是通過"變制"一個人就搞定。

在挫敗2016年7月份的政變後,他藉機進行大清洗,沉重打擊了有捍衛世俗化傳統的軍隊,拘捕、審判了包括作家、記者在內的大批異議人士,壓制言論,導致38名諾貝爾獎獲得者在今年年初聯名向他寫了一封公開信抗議。

埃爾多安治下,一個"符合國情"、"充滿特色"的重新伊斯蘭化的土耳其,漸漸浮現在世人眼前。

他把這稱為"新土耳其"。2015年,土耳其當局發佈了《新土耳其契約2023》,指出"新土耳其是當代土耳其全面復興的結果,反映了我們這個時代和全球化空間的變化,以及2002年以來土耳其重建進程的成果。"

他就差喊出這個口號了:凱末爾讓土耳其人站起來,厄扎爾讓土耳其人富起來,埃爾多安讓土耳其人強起來。

然而,就目前觀察到的,這個"新土耳其",對內是反世俗反民主,塑造一個重新伊斯蘭化的准威權政權,對外則是在所謂"大國夢"驅動下,與西方對峙。

這些變化給土耳其這個國家帶來了嚴重困境,但在妖魔化民主、妖魔化西方的闡釋下,在民眾之中反而激起了反民主、反西方的潮流,這個潮流反過來又強化這些變化,加劇這個困境,進入惡性循環。

所以,不出意外的話,除了反世俗之外,土耳其和俄羅斯將是一對最為般配的難兄難弟。

在土耳其身上,可以總結出幾個教訓。

第一,國家的發展,要敢於做夢,但這個夢不能脫離實際,變成領導人好大喜功好高騖遠的玩物。

第二,夢想的實現,必須講務實講技巧,多做少說或者乾脆不說,韜光養晦避免與競爭對手交惡是重中之重。

第三,國情與特色固然是客觀現實,但正確的應對方法,是以普世價值改造國情與特色,而不是反過來,以國情和特色閹割普世價值。

第四,真正的政治強人,在於看準歷史方向,引領國家走向正確道路,而非利用民族主義、國家主義搞集權。

土耳其會不會成為一個毀於"大國夢"和"特色論"的樣板,就看它能不能意識到這些教訓。

責任編輯: 江一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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