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蝴蝶在南美亞馬遜熱帶叢林扇了幾下翅膀，然後，在一系列自然力的作用下，引發了兩周後美國德克薩斯的一場龍捲風。
2017年11月中，北京四環外發生了一場火災，然後，在一連串的政策力的作用下，引發了席捲這個城市半個多月的治理風暴。
20多天裏，這個城市的糾偏進程也在同時進行：
11月26日，經濟觀察報報道，清退中部分租戶接到口頭通知：不會停水停電，可以住到年底
12月7日，據澎湃新聞報道，環保部下發特急函，表示居民可繼續燒煤取暖，宣告之前禁煤、取締散煤的大運動暫告段落。
12月11日，人民網報道，北京海淀停止拆除違規廣告牌匾，重新啟動時間另行通知。北京的靚麗天際線工程在年底暫停，路痴得到了解救。
12月12日，這個城市的市委書記走訪了一家快遞網點，表示這座城市需要環衛、保潔、保安、物業、家政、快遞、餐飲等普通勞動者。
然而，有一些偏恐怕很難被糾正。相應的，被改變的生活一時半會也再難回到過去的狀態了。
01
擠走底層，北京的日常迎來漲價潮
早上七點鐘，金融民工Middle準時出門。今天運氣不錯，八通線沒有限流，從東五環外的通州北苑到西二環的金融街，八通線倒一號線再倒二號線，只花了他一個半小時。
要不是前兩天同事提起，Middle還真沒注意到，最近地鐵車廂真少了些鄉土味。雖然通勤過程一樣像包餃子，餡兒卻比平常高端。沒有一身魚腥味的阿姨靠在自己身上打盹，也沒有扛工具箱的裝修師傅傳來的陣陣酒氣。只是Middle依舊有點懷念剛到北京那會兒的2元地鐵時代，也不知道以後這地鐵費會不會也跟着越攤越高端。
剛下地鐵，上司已經發微信催交那2個億的project。Middle精神抖擻，帶着成為投資家的滿滿元氣走到早餐店門口：「老闆，一籠包子，一碗豆漿。」
「成，10塊錢！」
「嘿昨天不是才8塊錢？」
「你們真是不持家不知道麵粉漲價，還有這整治穿牆打洞，鋪租都貴了。前陣子那場火災，現在連便宜房子都不讓住了，我雇的幾個夥計都走了。人不好招，工錢更貴了！哎呀別提了，什麼都貴！」
在老闆嘟嘟囔囔的抱怨聲里，Middle抬眼一掃，店裏頭的服務員確實少了好幾個，就連隔壁雞蛋灌餅的小助手也不見了，門口還掛着漲價的牌子，也是2塊錢。
中午休息的時候，小同事們都在議論隔壁部門一小姑娘，租了客廳改隔斷的自如房，有天晚上回家一下傻眼了，牆被敲掉，東西扔了一地，現在是供房淡季，價格比之前貴了一成。其他租了自如房的同事人人自危。還有同事在抱怨，最近房東又暗示要漲房租，因為他們家的房子正規又安全。
下班回到家已經接近9點鐘，Middle和他媳婦每天上下班往返都超過六七十公里，實在沒時間和精力照顧自家的孩子。只是他倆最近還特煩心。好不容易請來一位不錯的阿姨，這才安生了個把月，她說也得離開北京了，附近群租房正在排查，她找不到地方落腳。Middle媳婦今天打電話去家政市場一問，不得了，最近保姆流失得挺厲害，本地保姆現在時薪最高要提25%。
再看到門口準備退貨的雙十一快遞，心裏更煩了。現在北京的快遞系統因為不可抗力算是要脫離宇宙了，現在變慢遞了不說，漲價也一點也不手軟。同城已經漲到15塊，去年冬天最便宜的時候也就8塊，出了北京城的快遞還不收。想想北京的淘寶店主，估計這個月得吃西北風了。
快遞公司的苦不用說，倉庫、網點被大排查暫時關了，快遞小哥沒了住處遣散了；再加上前陣子到處拆路牌，天際線倒是乾淨了，新手們卻找不到地了，總之，最後坑的都是小老百姓。
晚上，Middle躺在床上，心裏一合計，保姆漲價，早餐漲價，快遞漲價……雖然每一樣都不多，但累計起來也不是小數。幸好，他早早買了房。但風光是表面的，這套通州的房是在去年高位時買下的，以為副中心通州今年鐵定暴漲，以後賣出去再換套改善房。結果限貸限購之後現在跌了小一萬，整個通州房價領跌北京，真是最呵呵噠的一屆房奴，身上仿佛有一道道綠光。
迷迷糊糊快睡過去時，Middle難得在腦子裏閃過一句詩：「自古長安居不易」。廉價勞動力正在從這座城市逐漸消失，如果明年人荒一來，高端社會運轉所需成本將一一分攤到每個人頭上，「可能我們誰也逃不了。」
02
這些活以後誰來干？
其實，底層勞動力不是今年才少的，只不過一把火一下子把矛盾曝光了。
2015年，北京提出了一道人口紅線：2020年城市人口要控制在2300萬，非首都功能疏解正式啟動。
再來看2015年的分行業就業數據。在2015年2170.5萬常住人口中，近半數在從事較低端的產業。這些底層勞動力密集分佈的行業，在2015年似乎已初見成效。
（來源：北京市統計局）
北京市經濟信息中心高級經濟師胡彭輝發表的《2016年北京市就業形勢分析與2017年展望》顯示，2016年全年一般製造業、農林牧漁業和批發零售業新設市場主體數分別下降72.75%、26.42%、18.36%，城六區新設個體工商戶同比下降14849戶，降幅達64.96%。北京市的產業朝着中高端的方向發展，人口亦是如此。
更「可喜」的是，2016年北京新增常住人口大幅度收窄，僅比上年末增加2.4萬人。其中，常住外來人口807.5萬人，比上年末還減少15.1萬人，是18年來的首次減少。
不過，這裏存在一個謎：去年北京如何在人口僅增長0.1%的前提下，居民用電量實現10.8%的漲幅？
無論如何，守住2300萬的人口紅線，接下來必須要把入口掐死。
（製圖：端傳媒）
一場火災，激活了北京的人口疏解。2017年的這一次大清退，毫無意外，金字塔社會中將被抽走的大部分是來自外地的底層藍領，北京要變成棗核社會了。
但是北京不需要底層基礎服務嗎？2015年半數人口從事低端產業，一時半會兒這需求缺口靠誰來填補?
住在大紅門、動物園批發市場附近的北京底層土著可不願意接盤。
雖然現在外地底層人士都被趕走了，以後要放租也更難了，但是說到底，爺們好歹也是本地人，怎麼可能去干清潔工的活兒？也不說非得是高人一等，但再不濟，也要當個商店售貨員、出租車司機、售票員，和鄰里街坊互幫互助。可沒聽說哪位本地人士得彎下腰去給外地人掃地帶孩子的。算了，得空還是去遛遛鳥打打太極學幾句英語吧。
通州、大興、豐臺這些地方的低學歷人口也不怎麼願意，好不容易從農村人口轉成正兒八經的北京城鎮戶口，難道要跑去當掃地工人？
需要基礎勞動力的也遠不止低端產業，電商、020這些令城市更高效運轉的科技行業能夠在北京迅速崛起，也依賴於僱傭大批薪酬較低的外來人口來從事外賣、快遞、家政服務。
不難想像，在這座低生育率、人口將走向中高端和老齡化、流動性越來越小的城市裏，人口紅利逐漸消失，用更高的錢買勞動力成為必然趨勢。
以後，像這種藍領工資碾壓白領的新聞，在北京這座城市已經不足為奇。
03
下一波拋棄北京，或者被北京拋棄的是誰？
為了「建設國際一流的和諧宜居之都取得重大進展，率先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疏解非首都功能取得明顯成效」，為了響應中央政治局會議上的「高質量發展」，以後低附加值產業和低學歷低收入群體將要大規模告別首都。
底層塌陷之後，中產與底層之間的勞動力初始閉環將瓦解，階層傳導鏈條到了中產這裏，要斷裂了。
接下來會是誰最先承受不住一個中高端社會的成本，選擇離開？
最近在社交媒體上刷屏的「第一批90後」中，有一個是「第一批離開北京的90後」，有小學教師，有新媒體從業人員，有職場新手，這座城市大到可以容下2千多萬人的吃喝拉撒睡，但也小得裝不了外地人口的北漂夢。
波及的階層不僅是小白領，連初級碼農也開始「蠢蠢欲動」。
12月12日《紐約時報》報道，碼農司若木，擁有編程技術、國外學位、流利英語和一套勉強能容納咖啡機和兩隻貓的公寓，本以為自己就是北京在21世紀繁榮發展所需要的有抱負的年輕科技從業者，然而被清出隔斷公寓之後，「我現在開始想，像我這樣的人在北京有沒有未來。」
一座國際大都市的運轉可以少了廚師、清潔工、快遞員、服務員嗎？
北京市市委書記的回答是：
2017年社科院發佈了一份關於北京社會建設的藍皮書，預測今年北京市可能首次出現人口減少的轉折點。
沒有一個城市可以離開普通勞動者。紐約、倫敦、巴黎……也不行。這些城市的解決之道是，本國人已經足夠富裕，不大喜歡流動，更不喜歡從事「底層工作」，那就移民。
北京的幸運在於，中國有大把的人嚮往着北京，學歷從小學到博士；北京的不幸在於，什麼樣的人可以留在北京，往往不是市場選擇和個人意願結合的結果。
那麼，北京能扭轉得了底層勞動力塌陷的趨勢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