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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歸大師級科學家在中共建政後立刻逃走 驚動中共最高層

他早年留學美國,卻對他的祖國——中國一往情深。1940年,他博士畢業後,放棄在美國優裕的生活工作條件,選擇在戰火紛飛的時候攜新婚妻子回到祖國。他在1950年3月選擇了離國出走。他的離國出走驚動了中共最高層。本文摘自北京大學官網,作者郭孫偉,原題為《遺傳學家、生物統計學家李景均先生其人其書及其精神》。


著名遺傳學家、生物統計學家李景均(圖源:中國農業大學)

遺傳學家與生物統計學家李景均先生著作的英文版《群體遺傳學導論》一書,是中國現代史上迄今為止極少數在國內出版但在西方產生重大影響的專業著書。絕大多數新中國成立後出生的人可能都不知道李景均是誰;在美留學的大陸學生,除非所學專業和人類遺傳學有關,恐怕大多數也未聽說過這個人物。而在1950年的遺傳學界,恐怕大多數人都知道李景均。李景均先生的離國出走,在50年代初甚至還驚動了中央的最高層。

筆者和李景均先生(在美人們都親切地稱其為CC,以下簡稱為CC)的相識是在1997年。針對《科學》雜誌上一篇有關中國基因大戰的報道[1],筆者在97年9月起草了一封致《科學》編輯部的信,email給一位對遺傳流行病學頗有造詣的朋友鄭長江(CJ)博士。CJ當時正在匹茲堡作實習醫師。他是一位很仔細的學者,對信作了修改,並建議我們請CC一起署名。這就造就了筆者和CC的一段緣分。

97年的來信發表之後[2],由於西方遺傳學家就中國《母嬰保健法》的部分條款似有強制性的優生學之嫌而欲抵制在北京召開的第18屆全球遺傳學大會,筆者、CJ和CC就此在98年寫了另一篇評論[3]。之後,在98年在丹佛召開的美國人類遺傳學年會上,筆者和CC及其太太見了面。後來,老先生又給筆者寄來了刊登在《炎黃春秋》的關於他本人的一篇報道,以及他寫的一些教科書。我們還就其他一些事有過通信。

當然,筆者對CC的了解並非局限於這些溝通。作為科學家傳記及訃告的讀者,筆者以前也讀過斯皮思(E. B. Spiess)寫的關於CC的極富傳奇色彩的生平介紹[4]。在CC的處女作出版60周年之際,本文旨在回顧李先生那極富傳奇色彩的人生,緬懷李先生遺留給我們的豐富精神遺產,並對李先生離國出走的教訓及其現實意義作一反思。

一富有傳奇色彩的人生

CC的人生可以說是極富傳奇色彩。CC於1912年10月27日生於天津大沽的一個做桐油生意的富商之家。其父曾在教會學校念書,之後皈依基督教。他有四個兒子,CC是其第三個兒子。CC13歲時,進了也是英國傳教士辦的天津英中學院(一所高中)。1932至1936年在美國傳教士辦的南京金陵大學(農學院)念書,1937年赴美國康乃爾大學農學院學習植物育種及遺傳,1940年獲博士學位。留美期間,CC閱讀了著名遺傳學家杜布詹斯基(Theodosius Dobzhansky)的《遺傳及物種起源》,由此接觸到了群體遺傳學以及賴特(S. Wright)的工作,並對此深感興趣,決定以此作為研究方向。拿到博士學位後,CC去賴特所在的芝加哥大學上了一個夏季的數學和概率論課程,並在賴特的影響下去哥倫比亞大學及北卡羅來納大學進修數學和統計學。CC在芝加哥認識了後來成為其妻子的美籍華人克拉拉(Clara Lem)。1941年9月,CC與克拉拉完婚,並攜新婚妻子在聖地亞哥登上一艘準備開往上海的荷蘭郵輪,開始了蜜月之旅。

坎坷的回國之旅

1941年的中國,正在日寇的鐵蹄下遭受蹂躪,CC在美國對此無疑非常清楚。而攜在美國出生長大的妻子回國,顯然是準備回國施展才華,報效國家的。這艘原本三周到達上海的郵輪,由於要避免遭受在太平洋水下游弋的日軍潛艇的攻擊而多次改變航向,輾轉在爪哇島補充給養之後又向上海開去。未到上海,就被轉到一艘英國船上。而這艘英國船在開往上海的途中聽說上海滿街都是日本軍人,擔心船隻被日軍扣留,就轉而往香港開去,結果輾轉51天後在12月6日抵達九龍。12月8日,CC和妻子用完早餐後聽見了槍聲,並驚訝地發現所有的商店都關門大吉——原來當天日本偷襲了珍珠港(香港和夏威夷有一天的時差),並幾乎同時進攻香港。駐港英軍節節敗退。結果CC和克拉拉被困在香港近兩個月。由於他只帶了旅行支票而無人願意兌現,他們兩人身無分文,十分窘迫,天天處於極度飢餓之中。57年後,CC回憶起當時的困境時說:「如果你處於極度飢餓時,你不能做任何事情。你不能思考,就像一具行屍走肉。」[5]

就在這時,命運女神眷顧了CC。他遇見了在康奈爾念書時認識的朋友。朋友給了他500元港幣及一些大米。之後,CC又認識了一個香港地下組織的人,幫助CC夫婦徒步繞過日軍,跋山涉水,千辛萬苦到達廣東惠陽,再從惠陽再乘船坐車抵達CC一個哥哥所在的桂林。從九龍到桂林,花了整整38天。

1942年6月,CC的第一個孩子Jeff出生了,但出生後沒幾個小時,克拉拉就抱着嬰兒為躲避日軍的空襲而躲進了山洞。當時CC的父親在重慶,由於戰時交通不便,CC就在廣西柳州郊外沙塘的廣西大學農學院任職。在這裏,CC認識了兩位分別對中國及世界遺傳學都有影響的同道:劉祖洞和徐道覺。劉祖洞先生後來去美國密歇根大學學習動物學,1952年取得博士學位後翌年回國,在復旦任職,專長人類遺傳學和醫學遺傳學。劉祖洞教授編寫的《遺傳學》教材是國內遺傳學教材發行量最大、影響最廣的教科書。劉先生在1956年青島會議上旗幟鮮明,思路清晰,言辭犀利,令人印象深刻。若不是歷場政治運動的耽誤,劉先生必有驕人的學術貢獻。劉祖洞先生於1998年辭世。

徐道覺先生那時與CC很熟。徐「好學不倦。他全身上下至少有8個口袋,上身有4個,褲子又有4個。每一個口袋都裝有昆蟲或其食物(在玻璃瓶子裏)。」CC稱其為「會走路的實驗室」。CC當時斷言:徐將來必成大器。果然,徐在1951年美國德克薩斯大學獲博士後,在博士後研究中創造性地把組織培養技術和低滲處理用於研究染色體,為創建遺傳學的一門新分支——細胞遺傳學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令人扼腕的是,儘管當時人體細胞的染色體數目被錯誤地認為是48,且徐先生發現的技術為觀測人體細胞的染色體提供了有力手段,但他還是與改正人染色體數目的機會失之交臂。令人欣慰的是,他此後又作出了許多出類拔萃的工作。由於其傑出貢獻,他於1973年當選為美國細胞生物學會主席,2003年故世。

1943年夏,CC想去重慶看望其父,然後去成都赴遷至成都的母校南京金陵大學任教。但在去重慶的路上,CC的小孩患痢疾,結果CC一家趕緊坐火車回柳州看醫生。不幸的是,Jeff在火車上死在CC的懷抱中。Jeff不幸夭折,CC夫婦倆的悲痛可想而知。之後,CC在1948年及1955年再版的《群體遺傳學導論》一書的扉頁上都寫明,書是紀念Jeff的[6]

北平:短暫的蜜月

抗日戰爭勝利後的1946年,CC一家隨校舉家遷往南京。同年,其金陵大學的導師出任北京大學農學院院長,他邀請CC出任北京大學農學院農學系主任兼農業試驗場場長,CC欣然前往。此時CC才34歲,為北京大學當時最年輕的一位系主任。

1948年,CC的英文版《群體遺傳學導論》一書由北大出版社出版。這本書是CC在1946年至1948年撰寫的。該書的完成,用CC自己的話來說,是「一半來自自己的腦子,一半基於在成都時抄寫的文章」。該書出版後的第二年,CC在美國的弟弟自費翻印了500本,在美國出版。

1949年9月,北大、清華、華北大學三校的農學院合併,成立了北京農業大學。在校務委員會主任樂天宇(行校長職,兼黨總支書記)主持下,學校效法蘇聯李森科1948年「消滅」摩爾根學派的做法,停止CC主講的《遺傳學》、《田間設計》和《生物統計》三門課程,並將CC的《遺傳學》換成李森科學派的「新遺傳學」。樂天宇認為,這些課程是「資產階級的」、「為馬爾薩斯人口論服務的」、「唯心的」、「反動的」、「偽科學」,「偶然性是科學的敵人!」 CC從此無課可上,被晾在了一邊。

儘管樂天宇僅僅是校務委員會主任而無任何行政頭銜,但憑藉其老革命的資歷及執政黨的地位,樂天宇的話遠較當時北京農業大學校長的話有分量。不久,CC間接地接到一個要他辭去系主任的消息,他第二天就辭去了系主任的職務。樂天宇及其隨從曾試圖在CC手下招募一些能批判CC的人,但均未成功。

隨着對摩爾根學派的詆毀攻擊甚囂塵上,對個人的批判打擊也逐漸增多。令人噴飯的是,一個李森科的追隨者發現,除了摩爾根,還有一位叫「Melanogaste博士」的「反動遺傳學家」!(作者註: Melanogaste為黑腹果蠅的學名).

當時對CC的一個指責是,CC是在反動教育系統下培養出來的人,從未接觸過「進步」思想,所以不懂李森科學派的新概念。為了證明這個指責是毫無根據的,從1949年7月開始,CC與陳延熙副教授合作,把李森科的代表作《遺傳及其變異》,根據杜布詹斯基的英譯本翻成中文出版。與陳延熙副教授的合作,一方面是因為CC與陳交情較深,且陳的中文更為流暢,另一方面也因為陳與官方關係良好,翻譯完後出版的機會更大一些。事實上,樂氏在得知CC在翻譯李森科的書時就極力阻擾,並散佈謠言說,CC的譯本是根據另一個「反革命遺傳學家」(指杜布詹斯基)的英譯本翻譯的,只能歪曲李森科的學說。幸運的是,經胡喬木審閱後,這本譯著很快出版了,且出版後僅幾周就售出了幾千本之多。

CC為該譯著寫了一篇意味深長的《譯序》。他寫道:「農學博士、列寧全蘇聯農業科學院院長李森科院士的轟動世界的遺傳理論究竟是什麼,是大家急於了解的。本書便是他的一本基本著述。在這本書里,誠如齊門乃夫所說,他闡發了米丘林遺傳學的理論基礎。」「這本書是一本理論著作,必得仔細研讀體會,才能了解其理論的真諦。」整個序言不失客觀尊重,亦無嬌枉做作粉飾獻媚之嫌。

這本出版於1950年1月的譯著和這篇《譯序》,充分表明CC對於米丘林學說及李森科學派並非他人所說的那樣是一竅不通。

隨着《遺傳及其變異》譯著的出版,CC對米丘林學說及李森科學派一竅不通的謊言不攻自破。樂天宇之流就又換了一種伎倆。他們又散佈謠言說,CC曾罵蘇聯為「赤色帝國主義」。在當時,官方的政策是向蘇聯「一邊倒」,任何批評蘇聯的言論都可視為間接批評新生的人民共和國。因此,這種對蘇聯的稱呼不啻為一種反黨反社會主義、可置人於死地的言論,還有人說,李景均的太太是美籍華人,好幾次去美國大使館(當時尚未撤走),「不知道他們搞什麼鬼」。這些謠言和言論,無非是想把CC描繪成親美反蘇的「反動分子」。其無中生有,指鹿為馬的伎倆,令人扼腕。

離國出走

新中國成立前夕,CC曾於1949年1月向北京市首任市長葉劍英表達了要為新中國科教事業貢獻力量的熱忱心願。然而,在樂氏等人日益變本加厲的迫害下,CC認為,「把一個純學術問題扣上政治帽子,變成人身攻擊,誣衊為敵人,不能容忍」。所以,「即使有極大的耐心,我的同事們和我也不可能在中國把遺傳學從滅亡中拯救出來。一個人在這種情況下必須聲明忠於李森科學說,否則只有離開。」他感覺自己「一腔熱情,報國無門」,「所學無用,逼上梁山」。斟酌再三,CC決定離國出走。

然而在當時的情況下,離國出走極有可能被認為是叛國,所以風險極大。1950年2月寒假,CC在上海的母親病重。CC認為時機已到,遂將幾個月里思考再三的出走計劃向克拉拉和盤托出。為減少風險,夫婦倆決定將出走之事做得隱蔽一些,甚至把家裏的米缸加滿了米,使人看起來他們還準備回來。

1950年3月初的一個晚上,CC夫婦一直沒有入睡。午夜之後,CC悄悄敲響了鄰居林傳光教授的門。林教授開門一看,CC正神情沮喪地站在那裏。稍後才明白這很可能是最後的告別,CC即將挈婦攜雛遠渡重洋。林教授一時目瞪口呆,竟不知說什麼好。等到CC告辭回去了,林教授這才完全醒悟過來,趕忙穿好衣服,趕到CC家,勸告CC萬萬不可出此下策。否則萬一被捕,那時就後悔莫及了。但CC去意已決,不願臣服於樂天宇而苟且偷生。不論林教授如何懇求,他也不改初衷。

第二天一早,CC一家由北京農業大學宿舍去前門火車站。臨走之前,CC特意給校委會主任樂天宇和副主任俞大紱留下一封信,信中稱「身體欠佳,請假數月,請勿發薪」。到達火車站時,俞大紱率陳延熙、王煥如、陳道等副教授冒着春寒送行,「揮淚拜別」。儘管CC表示一旦其母病好出院就回來,但大家心裏都有些數,只是裝着不知道。彼此握手道別,共事多年的好友從此永隔天涯。

在上海呆了兩天後,CC一家坐火車去廣州。1950年3月12日,CC懷裏抱着4歲的女兒和克拉拉走過了通往香港的羅湖橋。在橋的另一端,CC的二哥正等着他們。他將CC一家安置在他自家在九龍的公寓裏,CC在那裏住了14個月。

CC在當時為什麼會毅然決然、義無反顧地拋棄所有家產而離開中國呢?須知那是在1950年,新中國剛剛成立,三反五反,反右遠遠還沒有開始。知識分子由於學術見解不同而受到迫害在新中國還是聞所未聞的事。除非萬不得已,一般人不會傾家蕩產離家出走。

所有關於CC的傳記/回憶錄對此大多語焉不詳,而CC本人在1998年匹茲堡大學校刊記者所作的一次談訪中也僅僅說:「在這種情況下,你必須是似是而非模稜兩可(double-talk)。對張三,你說這,對李四,你說那。其次,你不要對任何人說再見」[5]

事實上,在當局得知CC離滬幾天之後,CC在北京的家裏就來了幾位不速之客。他們將家裏搜查了一遍,但也沒搜出任何可疑之處,結果就派人在CC家駐守了幾天。

傾家蕩產、毅然決然地離家出走已經是不可思議,CC為何在出走之前又要施放煙幕彈來麻痹迷惑一些人呢?或許CC認識到,如果樂天宇之流能用造謠誣衊的卑鄙手段來迫害CC,那麼出走可能給樂氏等人授以實據,他們可能會用更卑劣險惡的手段來加害於他。而在這方面,類似的事已經發生在瓦維諾夫(Nikolay Ivanovich Vavilov,1887-1943)身上。基於CC對蘇聯的了解,他對瓦維諾夫的悲慘命運應當說是有所了解的。

瓦維諾夫

我們都將走向焚屍爐

都將焚燒

但我們絕不會

從我們的信念後退

——瓦維諾夫

瓦維諾夫生於1887年。1913至1914年師從於遺傳學創始人之一的英國生物學家貝特森(William Bateson)。從1924年直至1940年被捕入獄,瓦維諾夫一直擔任位於列寧格勒的全蘇維埃農業科學研究院院長。他在創建其種植植物起源中心理論的過程中,在列寧格勒創建了全世界最大的植物種子庫。該種子庫即使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列寧格勒被德軍圍困達28個月之久而飢蜉叢生時還被完整地保存着——他的一個助手是在收藏有大量可食植物種子的種子庫內餓死的。他曾是蘇聯中央執行委員會成員,全蘇地理學會會長,1926年獲列寧獎金。由於反對李森科的非孟德爾遺傳學,他於1940年被捕入獄,之後被指控為英國間諜、右派陰謀、與白俄有染、破壞蘇聯農業等罪行判處死刑。但據傳,其被捕的主要原因是由於其試圖越境——他是在烏克蘭的西部邊境地區被捕的。或許是由於其導師的求情,抑或是秘密警察頭子貝利亞的妻子(瓦氏的師妹)的幫助,之後被改判為10年有期徒刑。在獄中還作了一百多小時的科學演講。1943年,他因營養不良死於獄中。

與CC一樣,瓦維諾夫在西方接受過教育,然後回國工作。但即便居全蘇維埃農業科學研究所所長、蘇聯中央執行委員會成員及列寧獎金獲得者之尊,他最終也難逃獄中餓鬼一劫。而他CC作為區區系主任,如果被指控為叛國,其命運必然多舛。或許這也是CC出走之前施放煙幕彈的原因之一?

37年後,CC在瓦維諾夫誕辰100周年之際,寫了一篇紀念文章,發表在《遺傳雜誌》(The Journal of Heredity)上[7]在同期期刊里,CC還發表了一篇書評[8],評論了一本書名為「李森科主義在中國」但其實是1956年青島遺傳學會議紀要的英譯本及注釋的書。令人回味的是,這篇紀念瓦維諾夫的短文提到了有關瓦維諾夫被捕主要原因的傳言。文章雖短,但仍然感覺到CC對瓦維諾夫在事業巔峰之時鋃鐺入獄、最終成囚中餓鬼的悲慘命運的惋惜。

自古英雄惜英雄。在唏噓瓦維諾夫悲慘命運之餘,對比瓦氏,CC有沒有一絲對自己逃過一大劫的慶幸?我們不得而知。

在香港的逗留

CC抵港不久就接到了國立台灣大學校長的教授聘書,歡迎他去台大任教。隨聘書還附有校長的信,言明CC到台大後倘若覺得不合意,校方將隨時提供方便幫助他去美國。但CC婉言謝絕了台大的邀請。

CC到香港後寫信給在美國的朋友,告知摩爾根遺傳學在中國大陸的困境,並求助謀職,「如果我有可能在你熟知的任何大學或研究機構任職,我將樂於為其效勞」。這位朋友將信轉給了《遺傳雜誌》(穆勒當時為該期刊的編委之一),該期刊在1950年6月刊登了這封信(顯然是徵得CC同意之後),並冠以「遺傳學在中國死亡」的標題。

CC的這封信引起了美國著名遺傳學家、諾貝爾獎得主穆勒(Hermann J. Muller,1890-1967)的注意。穆勒利用自己的地位及關係,安排克洛(James Crow)對CC的書(當時已由CC在美國的弟弟在美自費翻印出版)寫了一篇書評,在《美國人類遺傳學》雜誌發表。恰巧這時美國前任衛生部長派倫(Thomas Parran)博士剛剛走馬上任匹茲堡大學新組建的公共衛生研究院,欲聘一位人類遺傳學家,遂寫信給穆勒,希望能介紹一個人。穆勒隨即推薦了CC,並解釋說CC現在香港,來匹茲堡大學可能需要一些時日。考慮到推薦人是位諾貝爾獎得主,派倫表示願意等待。隨後匹茲堡大學公共衛生研究院生物統計系的系主任寫信給CC,聘CC為生物統計初級研究員。

然而,此時在香港的CC既無任何護照,也無任何可證明其國籍的證件,所以不能得到美領館的簽證。作為美國遺傳學會援助海外遺傳學家委員會、美國文化自由委員會及國際援救委員會的一員,穆勒和美國其他一些遺傳學家和美國國務院及美國駐香港總領館的官員就CC的簽證進行了大量通信。穆勒意識到問題是在駐香港總領館,於是他給總領館官員寫了這樣的一封介紹信:

美國遺傳學家們普遍認為,李博士所著的《群體遺傳學》一書是一部最好的英文著作。該書非常有助於培養在這一重要而難懂的領域裏工作的年青科學家。

李雖年輕,但我認為,他是中國遺傳學界的領軍人物,且能面對極為困難的環境,擁有在其所從事的遺傳學領域繼續教學著作的勇氣。我知道他是唯一一位拒絕在壓力下放棄自己原則的中國遺傳學家。我們十分期望能援救他,以期彰顯我們西方科學家對堅持科學自由的原則及向極權政府挑戰的英勇行為的讚賞。

此外,穆勒還為CC一家遞交了經濟擔保書。

到最後,由於沒有「身份證明」,簽證還是不能發出。1951年3月,穆勒在印度開完一個會議準備回美國之前,決定在香港停一下,希望看一下CC是否還需要什麼幫助。到達香港後,CC一家邀請穆勒及領館的一位官員共進晚餐。大半個下午及晚餐幾乎都圍繞着CC展開,但該官員最後提出,CC沒有任何「身份證明」。此時,穆勒馬上說:「這就奇怪了。在這間房間裏,每個人,包括你自己,都知道誰是李博士,他就在這裏。你還要其他什麼身份證明?」這位官員就對CC說:「你明天上午到我辦公室來。」不久,簽證就出來了。1951年5月,CC一家離開香港到達美國。

不出20年,人類遺傳學領域就多了一顆曦曦閃耀的明星。誠如西人所說,餘下的就是歷史(The rest is history)。

穆勒為什麼會對CC如此熱忱地幫助?

CC滯留香港時,穆勒已是諾貝爾獎得主,也是美國人類遺傳學會第一任主席。其名聲自當時如日中天。他與CC非親非故,但對CC的幫助之大是有目共睹的。CC的人格魅力肯定是起了作用的。但這裏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穆勒在早期是一位社會主義者,極富社會正義感。他是摩爾根的學生,他在20年代通過研究發現,X-射線可導致果蠅的基因突變。這項研究使穆勒在1946年獲得諾貝爾生理醫學獎。1932年,在美國經濟大蕭條的背景下,穆勒對資本主義的前景逐漸悲觀。9月,穆勒去柏林準備和一位俄國遺傳學家短期合作。此時美國聯邦調查局也在調查穆勒早期參與的一些政治活動。穆勒就去了蘇聯,並在列寧格勒主持了一個遺傳實驗室,繼續從事輻射與遺傳的研究。到了1936年,由於蘇聯國內政治上的壓抑,李森科的逐漸猖獗,加上斯大林對穆勒所著的一本關於優生學的書感到不滿,穆勒被迫離開蘇聯,從此對蘇聯希望破滅。1940年回到美國。1946年獲諾貝爾獎後,人們對不久前美國在廣島及長崎投放原子彈後所造成的巨大傷害記憶猶新,且逐漸升溫的冷戰及核軍備競賽使人們對核污染心存恐懼,加之穆勒是一位傑出的演講者,這使得穆勒成為一個很有影響也頗有爭議的公眾人物。穆勒回美國後,許多人仍然認為他左傾。

對蘇聯的希望破滅,加上在蘇聯期間耳聞目睹意識形態對科學的粗暴干預,對科學家的迫害乃至人身傷害,使得穆勒成為美國遺傳學會援助外國遺傳學家委員會、美國文化自由委員會及國際救援委員會等組織的一名活躍成員。聽到CC的遭遇,聯繫到自己在蘇聯的遭遇及對蘇聯的希望和幻想破滅,或許使穆勒感到可以利用自己的影響來幫助CC。這一點他完美無私地做到了。

CC也銘記着穆勒對自己的熱情幫助。1951年9月,CC的第二個兒子出生了。CC夫婦倆給他取名史蒂夫?穆勒?李,以紀念穆勒。

二 CC的《群體遺傳學導論》一書及其重要學術貢獻

CC一生中寫了10本書,其中包括2本譯著。但是,他在1948年撰寫的處女作《群體遺傳學導論》(英文版,由國立北京大學出版社出版)卻是對其命運起決定作用的一本書。這本書是CC在1946年底至1948年初,以其在廣西大學、金陵大學和北京大學的講稿為基礎的,但事實上為此書的準備從1944年就開始了。由於當時不具備任何科研條件,不可能做科研,CC就在搬遷到成都的金陵大學圖書館內系統地閱讀館藏的群體遺傳學文獻,常常將文獻抄寫在紙上。所以在撰寫《群體遺傳學導論》時,其內容已經是「一半在腦子裏,一半在成都時抄寫的文獻里」。

群體遺傳學家克洛在一篇書評里對此書褒獎有加,也指出了一些疵瑕。克洛評論說:「隨着動植物育種學生以及人類遺傳工作者對群體遺傳學的興趣逐漸增長,這方面的入門教程非常緊缺。李教授這本極好的書滿足了這方面的需要,同時由於內容足夠詳細,亦可作為一本參考資料。該書第一次以書的形式搜集了費希爾(R. A. Fisher)、霍爾丹(J. B. S. Haldane)、賴特(S.Wright)等學者多得令人驚訝的大量工作,且均以清晰簡單的方法來闡述。」[9]

誠如克洛指出的,該書第一次用通俗易懂的方法介紹了費希爾、霍爾丹和賴特的工作。克洛還說,這三位群體遺傳學巨匠通常多用高深的數學來表述他們的問題及結果,這對許許多多學生物、醫學、動植物育種出身的人來說很不容易理解,所以在若干年裏,費希爾,霍爾丹和賴特三位巨匠的成就「在不小的程度上要歸功於其(CC)將他們的成果變得更好理解。」

這本書的取材編排也是獨具匠心。從歷史淵源來說,群體遺傳學和人類遺傳學的發展幾乎是相互平行的。而CC的這本書一開始就介紹了人類遺傳學中常常用到的分離分析方法,然後才闡述了群體遺傳的各個方面,其中穿插了人類遺傳學中的不少實際問題。此外,每一章節還附有練習題,對自我測驗和進一步的理解不無幫助。

從時間上來說,《群體遺傳學導論》出版的時機是極佳的。該書出版之時已有幾本群體遺傳學及數量遺傳學的書,但它們均未涉及人類遺傳學,所以該書可以說是填補了一個真空。而人類遺傳學在1948年正處於起飛的前夜。《美國人類遺傳學》期刊在1949年9月創刊。1953年沃森和克里克共同發現了DNA的雙螺旋結構。徐道覺在1953年發現了低滲透的溶液。1956年人類染色體的正確數目由華人蔣有興(Joe Hin Tjio)和列萬(A. Levan)給出。全世界第一個人類遺傳學系是1956年由尼爾(James Neel)在密歇根大學創建的。1959年,勒約納(Jerome Lejeune)發現先天愚型唐氏綜合症是由21三體造成的。由此,遺傳學的一個新分支——醫學細胞遺傳學誕生了。

1955年,CC對《群體遺傳學導論》進行了一些修改,由芝加哥大學出版社出版。斯皮思評價說:「該書對這一領域發揮的決定性影響達20年之久。全世界整整一代遺傳學家都得益於該書。事實上,要不是因為這本書,由費希爾、霍爾丹和賴特等偉人創立的基本原理在1970年前還只能為極少數人所理解。」21年後的1976年,李景均又出版了《群體遺傳學基本教程》,一般認為這是北京版的增訂版。

70年代後,由於基因重組技術的發明,人類遺傳學研究更是突飛猛進。到了80年代後期,DNA多態性標記逐漸為基因定位等提供了強有力的工具。分子遺傳學的飛速發展,也刺激了群體遺傳學的發展。在群體遺傳學領域,60年代末70年代初木村資生(Motoo Kimura)提出的中性分子進化論,70年代尤文斯(Warran Ewens)提出的抽樣理論,以及金曼(J. F. C. Kingman)的溯祖理論(coalescent theory)大多運用了高深的概率論和隨機過程方法,沒有經過嚴格的數理統計科班訓練的人都很難理解,遑論作研究了。

此外,計算機及個人計算機的出現和普及,也為快速計算提供了可能。簡單分離分析也隨之為複雜分離分析所取代。到了90年代,人類遺傳學研究又轉向了利用家族系譜來進行人類疾病的基因定位。

儘管《群體遺傳學導論》中介紹的一些基本概念及原理至今仍然有用,但它的用處已經逐漸讓位於一些內容更為現代的專業書籍。和其他發展迅速的學科一樣,再好的書也只能是各領風騷幾年或十幾年。但不管怎樣,《群體遺傳學導論》是一部首次向中國學術界介紹群體遺傳學的論著,一經面世就被學術界公認為名著,它對人類群體遺傳學的普及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

三 CC的其他學術貢獻

CC對科學的貢獻遠遠不止《群體遺傳學導論》一書。除了對群體遺傳學的貢獻,CC對遺傳流行病的早期發展也做出了突出的貢獻。他創造了一種稱為「不計獨子女方法」(method of discarding the singleton)或簡稱「單法」(the singles method)的分離分析方法,簡單而實用。在計算機普及之前,它是遺傳流行病學研究中對疾病遺傳傳播規律進行分析的非常有用的方法。

在統計學方面,他也做出了驕人的貢獻。1964年,他的《試驗統計學導論》一書出版。這本書深入淺出地介紹了實驗的統計設計原理及其方法,受到讀者歡迎。1975年,他的《通徑分析入門》第一次系統論述了通徑分析的原理、方法和應用。此書在遺傳流行病學研究領域曾十分風行,只是隨着個人計算機及統計軟件的普及,通徑分析才逐步讓位於結構方程模型。1982年,CC又出版了《不平衡數據的分析》,推動了統計方法的發展。

或許CC迄今為止影響最長久的一份學術精神遺產是他在50年代中期提出的臨床試驗的隨機/雙盲兩個原則(作者註:在比較新藥B和舊藥A時,隨機指參加試驗的病人被分到A組(服用A藥)或B組(服用B藥)的機會均等。雙盲指病人分組前後,病人及觀察病人的醫生均不知病人在哪組)。50年代中期,美國25家退伍軍人醫院組成了一個評價癌症藥物療效團體,CC被任命為該團體的生物統計學家。那時大規模的臨床試驗很少,也常常沒有生物統計學家的幫助。當CC提出要隨機化分配病人,並遵循雙盲原則時,遭到一些醫生的強烈反對。CC堅持己見,毫不讓步。幸運的是,當時美國國立衛生研究院的負責人在理解了這兩個原則的原理之後,支持了CC,並威脅說,如果不採用CC的方法,他們將不提供資助。現在,這兩個原則已被普遍接受。隨機雙盲,尤其是隨機,再加上對照,是當今臨床試驗的基本原則,對客觀評價治療結果提供了方法學上的保證。在西方國家,新藥的審批極其嚴格。製藥公司在申請新藥生產出售許可證時,必須向國家藥物管理機構證明其所開發的新藥(或新的治療方法)確實有效。而其有效性的證明,必須有可靠的臨床試驗數據。一個成功的臨床試驗必須遵循隨機、對照的原則,且在可能的情況下保持雙盲。未能遵循這些原則的臨床試驗的可靠性就會大打折扣。

CC還有着令人驚嘆的遠見卓識和堅持真理的勇氣。由於他在人類群體遺傳學的學術成就,1976年CC受聘於美國國會控制杭廷頓病專家委員會。杭廷頓病是一種神經退化性疾病,呈常染色體顯性遺傳,發病較晚,幾乎所有病人均為雜合子。在70年代,由於尚未找到致病基因,等到出現症狀並明確診斷後,絕大多數病人已有了孩子。這樣,又有一半的人可能將致病基因傳到了下一代。所以,如果有一個基因檢測方法能檢測出雜合子,對病人及其家屬以及社會都是一個福音。

1977年,作為委員會的一員,CC提出:目前最迫切且實用的需要就是研究開發出一種有效的基因檢測方法,檢測出雜合子。這個檢測方法,伴之以有效的遺傳諮詢,從理論上來說可以將該病在一代內消除,使得該病的發病率降低到與新的基因突變幾率相當的程度。即使以今天的眼光來看,這個建議也是完全正確和切實可行的。不幸的是,該委員會執行秘書的見解與此大相逕庭。專家委員會的最終報告強調了臨床及社會學需要,諸如尋找治癒杭廷頓病的方法,以及對病人給與經濟上的支持以及對病人的服務。CC認為這與其提議沒有任何衝突。而事實上,在當時尚未找到致病基因且對致病機理完全不了解的情況下提出要尋找治癒杭廷頓病的方法,完全是不切實際的、近乎天方夜譚式的幻想。而且,最終報告還不無嘲諷地說:「遺傳諮詢並非治療杭廷頓病的靈丹妙藥……即使是強有力的優生學諮詢也不能清除該病……新的基因突變產生新的病人。只有那些令人不能接受的諸如脅迫、強制普查、絕育等措施或許能夠保證降低該病發病率……而即使該病的發病率降低了,那些病人的病情也不會有絲毫減少。」

CC對此撰寫了少數觀點報告,抨擊說,「這是我整個職業生涯中所聽到的最為荒謬的論點」,其有關遺傳諮詢實踐的描述完全是虛構的。通過撰寫少數觀點報告,CC旗幟鮮明地捍衛了自己的觀點。

16年後,杭廷頓病的致病基因在1993年被成功克隆。研究表明,該基因位於第四號染色體短臂。當該基因中的核苷酸CAG三體的重複片斷超過一定長度之後,就會導致杭廷頓病。而CAG三體重複片斷的長度具有一定的遺傳性。這些發現使得杭廷頓病發病前的基因檢測成為可能。CC在1977年的建議應當說是極有遠見的。

由於CC對於人類遺傳學的貢獻,1998年CC榮獲美國人類遺傳學會頒發的傑出教育獎。

CC的其它一些書及其對遺傳學、生物統計學的貢獻,由於已有文章,本文不再一一贅述。

四 CC的精神遺產

CC本人從未在公開場合標榜過自己是一個愛國者,但其行動卻明白無誤地表明他是一個真正的愛國主義者。CC博士畢業後,以其學識和專業在美國找到一個教職並非難事。然而,CC放棄在美國舒適的生活工作條件,選擇在戰火紛飛的時候攜新婚妻子冒着生命危險回到祖國。如果沒有一顆報效祖國的雄心,恐怕不會做出此舉。CC在1949年向北京市首任市長葉劍英表示要為新中國科教事業貢獻力量,以其剛正不阿的性格,決非心血來潮或應景之舉。如葉篤莊先生一文所說,CC所教的北大農學院農學系1948年畢業16人,後來多已成為農業科研教學的骨幹。他們對中國農業生產所做的貢獻,和CC的嘔心瀝血不無關係。2001年初,CC還將其所著《人口遺傳學初級教程》(First Course in Population Genetics)一書及其俄譯本寄贈給了中國農業大學。

1998年,在獲悉CC榮獲美國人類遺傳學會的傑出教育獎之後,匹茲堡大學的校刊《大學時報》採訪了CC[5] CC講述了自己出生在大沽,那是1900年八國聯軍在中國登陸的地方。登陸後八國聯軍士兵在該地進行了大規模的姦淫。登陸的次年,幾乎每家都有一個外國兵的小孩出生。村莊的年長者們作了一個決定:什麼也不說,啥事都沒發生。幾千個嬰兒出生後還沒來得及哭叫就被掐死了。通過重新掀開歷史上這一鮮為人知、充滿屈辱的章節,CC很自然地表示出對大沽人民所受苦難的深切同情及對八國聯軍殘暴獸行無聲的控訴。

CC為真理絕不屈服的勇氣也是令人尊敬的。在淫威之下,許多人噤若寒蟬,惟命是從,更有少數人卑躬屈膝,完全喪失了做人的尊嚴。而一個人的屈從,又將進一步助長淫威,使更多的人俯首稱臣,賣身求榮。CC在樂天宇之流的淫威下,錚錚鐵骨,威武不屈,充分展現了人的尊嚴。這一點在中國恐怕很少人能做得到,也應該是我們永遠學習的。

五運氣和個人魅力

毫無疑問,CC的生平充滿了不少運氣和機遇。如果CC決定晚出走三四個月(屆時由於韓戰爆發,出境要困難得多),如果當年CC的弟弟無力為他自費出版《群體遺傳學導論》一書,如果他在1950年時還心存幻想,留在國內,如果沒有穆勒不遺餘力地為他的教職奔走,如果……他的命運恐怕會大不一樣。顯然,運氣在CC的成長過程中起到了一定作用。然而,就像巴斯德所說,機遇只垂青那些有準備的人。如果CC沒有過人的聰明和勤奮,再好的運氣恐怕也只能幫CC一時。

事實上,除了聰明和勤奮,CC還具有許多優良的品德及個性。CC具有將複雜的事講解得簡單易懂的不可思議的能力。他非常謙遜,從不居功自傲盛氣凌人。在和筆者的幾次通信中,他都尊稱筆者為「孫偉學兄」——而筆者那時還只是一所州立大學尚未拿到終身教職的副教授而已。CC非常慷慨,樂於助人,這在幾篇紀念CC的文章中都可看到[10-13]一旦別人有求,即使是難於啟齒的私事,CC都會放下手裏的工作悉心傾聽,並提供自己的看法。CC還非常幽默開朗,這就很容易使人不知不覺地解除戒備而喜歡他。CC的英文有些口音。一次在大會發言時,他自我調侃說:「這個麥克風有中國口音,」引得全場哄堂大笑,氣氛頓時活躍起來。無怪乎CC在世時及去世後,有5篇講述其生平或紀念CC的文章發表,足見其口碑之佳[4,10-14]。

CC當然也有他不走運的時候。由於一個美國科學院院士的阻撓(曾由於學術見解相異),CC雖獲院士提名但最終未能成為美國科學院院士。對此他說,「當我50歲時,我覺得很重要很光榮,現在90歲了,日益淡泊,無所謂了」(2000年12月22日給筆者來信),並不對此耿耿於懷。他還說,「我也有幸運的時候。1998年,我獲得ASHG的教育優異[秀]獎。我到達丹佛時,那個委員會的主席低聲告訴我:在評議時,是一致同意!」(2000年12月22日給筆者來信)

六哀莫大於心死

在1998年遇見CC時,筆者曾問他什麼時候回國看看。他堅定地回答說,這輩子是不準備回國了。我也沒有再接着問原因。雖然CC從小接受的是教會學校的教育,也是在美國拿的博士,但他畢竟在中國度過了人生最初的25年。即使CC沒有「葉落歸根」的打算,但對於生於斯長於斯的故土,對於自己在抗戰時親眼所見的百姓由於戰亂流離失所、妻離子散、餓蜉遍野的景象,對於桂林甲天下的山水,對於埋葬了自己第一個兒子的土地,對於其早年為之奮鬥的人民、為之嘔心瀝血的學生,CC能不感懷、不想念嗎?

事實上,在近半個世紀之後,CC對自己所遭受的迫害仍耿耿於懷,易氣難平。在1996年8月給葉篤莊先生的信中,他寫道:「這個結論是否收入我的檔案,迄今一無所知」,「我個人覺得我應該平反,今年不平反,明年不平反,但終有一日要平反的,這是無可避免的。」他還說:「往事已矣,人生最大的痛苦是『生離死別』。」1997年3月他在給葉篤莊先生的一封長達17頁的追憶往事的信中寫道:「這封信我寫了兩天,落了兩次熱淚。」[15]有道是英雄有淚不輕彈,尤其對一個已飽經85年人生滄桑的耄耋老人來說。寫了兩天,落了兩次熱淚——其委屈,其痛苦,其傷感,其遺恨,躍然紙上,真切,深沉。

很難想像CC在其垂垂暮年不會對故土魂牽夢縈。他會記得桂林那簡陋的農舍、昏暗的燭光嗎?他會記得那簡陋的課桌旁一雙雙帶着渴求知識真理的目光嗎?當年被押往終身囚牢的犯人在威尼斯聖馬可廣場旁的嘆息橋上回首廣場歌舞昇平的景象時會嘆息再三,他走過羅湖橋時,是否會像他們一樣回首大陸而感慨萬千呢?

哀莫大於心死。學了植物育種準備報效國家不僅報國無門,反而被一些在學業上毫無任何悟性的小人所迫害。而在另一個國度,人們尊重知識,推崇天才和勤奮——即使對一個帶有濃重口音的外國人也是如此。其反差之強烈,對於一個正直的科學家來說,何從何去,自是不言自明。

假如官方對半個世紀前對其不實誣陷之詞能正式做出遲到的道歉平反,CC是否會回大陸看一看?

七歷史的腳註

樂天宇是「李景均出走」事件的始作俑者,擅長打棍子,扣帽子,曾竭盡全力迫害李景均先生。CC出走之後,消息傳到中央高層,樂氏受到嚴重批評。然而,樂氏不思悔改,之後又在北京農業大學導演了「轉系事件」——樂天宇提出把該校農藝系、園藝系、森林系、畜牧系統統合併為「生產系」,又把該校農化系、植病系、昆蟲系合併為「非生產系」。他親自動員這三個系的學生黨團員帶頭轉入「非生產系」。大批學生轉系,造成學校工作一度混亂,樂天宇卻泰然處之,說「轉光了也不要緊」,「改革哪有不痛苦的」。胡喬木得知後,嚴厲批評他「不接受批評,陽奉陰違」,令其「深刻檢討」。1950年11月,樂天宇被撤銷校務委員會主任委員職務,調任中科院遺傳選種館(後為遺傳研究所)館長。

但樂天宇可謂是鐵杆的反摩爾根派。請他編中學的生物學教科書,他不寫「細胞」一節,連陸定一作為生物學的門外漢也看出其「門戶之見」了。相比之下,葉篤莊先生的勇氣更令人敬佩。葉先生在一篇記述CC出走風波的文章中自我反省說,他自己「在這場風波中充當了一名不光彩的搖旗吶喊的小卒」(主要是翻譯來自蘇聯的資料)。知恥者近乎勇。在當時的情況下,許多人,包括一些著名科學家,都說過一些言不由衷的話,做過一些身不由己的事,遑論一些青年人。葉先生這番自我反省令人對老先生的人格油然而生崇敬之情。

1952年4月,中科院支部召開大會,討論「樂天宇同志所犯的錯誤」。政務院科學衛生處同中科院就樂天宇問題連續召開三次「生物科學工作座談會」,並通過了會議決議。決議用了近一半的篇幅指控樂氏,指責他「對於科學工作採取一種武斷、膚淺的態度」。令人玩味的是,該決議說「我們知道,舊遺傳學所捏造的『基因』自然是一種臆造,我們應該用理論和實踐來駁斥它的虛妄。」[16]

決議還指出,作為一個「米丘林生物科學工作者」的樂天宇,其錯誤集中表現為:「他好出風頭,歡喜別人奉承他,抬舉他……他驕傲,有了一點成功即盛氣凌人,不可一世,壓倒別人,不能平等地謙遜和氣地待人。他自滿,好為人師,好教訓人,指揮別人,總想爬在別人頭上,而不受別人的指揮,不向別人尤其不向群眾虛心學習,不接受別人的批評……。」

意味深長的是,決議僅僅將所發生的一切歸咎於樂天宇個人品性的缺陷及「學閥作風」,絲毫沒有意識到體制上的缺陷,且不明智地介入了學術之爭。若干年後,反右及文革造成了許許多多遠比「李景均出走」更為駭人聽聞的事件。

儘管之後樂天宇受到了黨中央的批評處分調職,但應當說,其個人及家庭並未因此而受到多大影響。但在文革期間,他本人也受盡迫害摧殘,先後下放到廣西和遼寧的幹校接受審查,1974年被開除出黨。成為佝僂之後獲准返京,在其北京一家街道小廠做普通工人的大女兒家裏「休養」——數九寒天,室內竟無火爐取暖。1976年文革結束後得以平反,恢復黨籍。1980年,樂氏帶上補發的全部工資六萬餘元,由北京回到家鄉湖南寧遠縣,興建九嶷山學院。建校初期,他以身作則,住破廟,吃粗茶淡飯,自己的離休費除留50元生活費外,其餘的全都交給學院公用。1984年因腦溢血辭世。

匪夷所思的是,在基因及DNA的存在已成不爭事實之後,樂天宇還唆使江西省南城縣的中學青年美術教師王欣如在1976年3月和1977年2月上書華國鋒、葉劍英,要求對摩爾根遺傳學、分子遺傳學與基因工程進行批判。這種對科學事實置若罔聞、倒行逆施的行徑令人嘆為觀止。而這恰恰發生在一個曾任中國林科院一級研究員身上,不由得令人嘖嘖稱奇。

樂氏的興衰,或許應驗了馬克思所說的一句話,「亨格爾曾評論說歷史有重複的傾向。他忘記加了一點:第一次是以悲劇形式發生,而第二次則是以喜劇形式發生。」當今,李景均先生的名字與其對人類遺傳學的貢獻相聯繫。就在今年(2008年)4月,在匹茲堡大學召開了第四屆紀念李景均先生的學術討論會。而樂天宇的名字,或許只能成為人們在描述新中國成立後第一起知識分子由於學術見解不同而受到迫害的案例中的一個註腳。

八反思

「李景均出走」迄今已近60年了。當今中國雖然在科技領域有了長足的發展,但是中國的科技水平與其大國地位並不相稱。一些當時導致「李景均出走」的因素迄今依然存在,有些因素如長官意志甚至比當時還嚴重。所以,在當今中國的科技投入已入圍國際水平之時,對「李景均出走」的原因及後果的反思就顯得尤為必要。

儘管中國與美國相比有着多得超乎尋常的各類科技獎項,但中國迄今未出任何國際大師級的科學家已是不爭的事實。這固然和歷史上曾經有過的接連不斷的政治運動有關,和落後的科技管理體制有關,和文化有關,但也和權力粗暴干預學術有着不解之緣。令人汗顏的是,如此一個有着「社會主義制度的優越性」,有着眾多勤勞智慧的科研人員的殃殃大國,迄今為止只有CC的《群體遺傳學導論》等極少幾本書是在中國本土出版卻在西方科技領域產生過重大影響的專業書。

很難說樂天宇對CC的迫害毫無個人恩怨絞纏在一起,很難相信他拉起的馬列主義大旗以及扣人的「反革命」、「反動」帽子,真的是為國家的農業發展服務。他拉起的馬列主義大旗,有多少是為其個人信仰,又有多少是其清除異己、唯我獨尊鳴鑼開道的幌子?如果他確實不信摩爾根學說,他完全可以有條件用舉世公認的科學方法來證明自己的對錯,何必揮舞棍子帽子,欲置人死地而後快呢?

就CC出走來說,樂天宇和CC在三校合併之前就有過衝突。1949年上半年,樂天宇曾到北大農學院講演,介紹「米丘林學說」,並把舊遺傳學罵了一通。會後,CC在農學系全體師生大會上公開批評樂的講演「錯誤」,「不科學」。這就觸怒了樂氏。此後,華大農學院月刊《農訊》載文點名批判CC的《群體遺傳學》為荒謬。這些衝突愈演愈烈,從而導致CC教的三門課程全部被叫停,並輔以莫須有的謠言及人身攻擊,這些最終導致了CC的出走。

在西方,不同學術見解也是司空見慣的,但政府權力均很明智地將自己置身於學術爭論之外,從不干預。畢竟,一個學說的正確與否,最終只能由科學家們根據觀測和數據來決定。即便有政府科研經費投放程度的傾斜,和主流唱反調的觀點總是可以通過各種渠道而公諸於世。不同學術期刊由於其獨立性,大多也願意發表和主流唱反調但有理有據的文章。CC在1977年作為美國國會控制杭廷頓病專家委員會委員所寫的少數觀點報告就是一個極好的例子。

公正地來說,中國也出過一些近似國際大師級的科學家、藝術家,但其人數與國家的地位極不相稱。已故的數學家華羅庚在文革中純數學研究不可能的惡劣條件下,積極推廣應用數學(優選法)在工農業生產中運用,其成就就是在現在的西方恐怕也無人項背。袁隆平院士的雜交水稻現已遍及世界上許多饑荒高危國家和地區,為人類的生存做出了突出貢獻(值得玩味的是,袁隆平院士創建雜交水稻的一個重要理論基礎恰恰就是樂天宇們所竭力詆毀否定的孟德爾遺傳學,而非其所推崇信奉的米丘林學說)。

誠如辛北先生所言:「蘇聯從上世紀30年代起對傳統遺傳學實行的剿滅行動是共產主義運動史上以意識形態和權力干預學術,迫害科學家的極其典型的事件,它和中世紀的宗教壓迫科學家沒有兩樣。」[17]而在中國50年代樂天宇們對CC的迫害以及之後歷次政治運動對知識分子的迫害,在很大程度上和中世紀的宗教裁判所對科學家的迫害如出一轍,甚至在有些方面有過之而無不及。

絕對的權力導致絕對的腐敗。由於權力的強大,再加上缺乏有效的權力監督/約束的機制以及問責制,使得權力對一個科學家來說往往是攸關性命的。而粗暴的肆無忌憚的權力干預學術的後果就是科學技術的落後,社會科學的落伍,文學藝術也淪落為權力歌功頌德的御用工具。更為可怕的是,這種干預,加上整個社會民主意識的缺失,對不同意見的寬容的缺乏,嚴重地禁錮着人們的自由思想,窒息着人們追求真理的勇氣,使長官意志成為想像力及創造力的樊籠。於是乎,只要長官高興,溜須拍馬者有之,招搖撞騙者有之,以次充好者有之,指鹿為馬者有之,竊取或公然佔取他人成果者有之,拾人牙慧者有之。所以,出現諸如「漢芯一號」之類令人瞠目結舌的醜聞也就不足為奇了。

而每一個政府的決策行為都會有後果。由決策錯誤行為失當或由於體制的落後而產生的嚴重後果最終、最大的埋單者是國家及其民眾。以筆者所在的婦產科領域,儘管有着名目繁多的科研獎項,儘管許多臨床醫生每天的工作量可相當於甚至多於美國同行一周的工作量,但迄今為止,還沒有一個完全由中國人研製成功的治療藥物被中國大陸以外的地區承認/使用。幾乎所有的診治理念、手段、儀器均源自於西方,甚至疾病的分期標準以及診治指南也是西方科學家提出的。其他學科的情況亦大致如此。「中國要對人類做出較大的貢獻」,表現何在?

而在學術研究環境大為寬鬆(當然還有其它一些因素)的韓國,在1950年時還是滿目瘡痍,現在的國土面積僅為中國的1%,人口僅為中國的3%,而其GDP卻為中國的29%。韓國生產的手機、汽車、電視機、電腦以及其他高技術產品充斥着中國的市場。相比之下,儘管我國有着「世界工廠」的稱號,但出口產品多為勞動密集型,且常常以惡劣的工作條件和破壞環境為代價。出口的高新機電產品其關鍵技術大多為國外所有,國內只不過賺取一些極其低廉的裝配費而已。比如,一個iPod在美國售價是420美元,其中只有4美元的價值來自中國。兩個體制的優劣,不言自明。

科學的一大特徵就是可以證偽,所以科學並不在乎一個人的官銜大小及其觀點。的確,在科學真理面前人人平等。而如果我們接受「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那麼,權力干預學術最終是徒勞的,勞命傷財的,毫無任何意義的。樂天宇試圖倡導李森科學派,打壓摩爾根學派,最終就像螳臂擋車那樣可笑。

在CC出走的事件中,儘管許多人並不贊同樂天宇的做法,但懾於其似乎是毫無限制的權力淫威,多採取息事寧人或明哲保身的態度,鮮有人公開講幾句公道話。這種實際上的姑息態度,使得樂天宇們更為囂張。這就像一位西人在描述當年希特拉的崛起時所說的,當蓋世太保在抓同事的時候,他一聲未吭。當蓋世太保在抓他鄰居的時候,他也一聲未吭。但是當蓋世太保在抓自己的時候,他大聲叫喊也就無濟於事了。假如存在有效的權力監督/約束的機制,假如當時有足夠多的人挺身指責樂天宇們的做法,樂天宇們還會肆無忌憚地迫害CC嗎?

儘管樂天宇們能利用體制的缺陷取得一時的彈冠相慶,但不能保證其江山永固。樂天宇本人在文革中也受盡迫害摧殘,嘗到了被整的滋味,也嘗到了這個體制的無常。

今天,社會的進步使得因學術見解不同而公然迫害個人的可能性大為減小。但是,一些學術平平的李天宇、張天宇們還會以自己手中的權力對王景均、趙景均們進行打壓。權力監督/約束的機制的缺乏,加上科研項目審批的不透明,使得許多有才能的青年人的聰明才智不能得到充分的發揮。中國要成為世界科技強國,必須吸取學習西方的經驗,建立先進的科技管理體制,禁止權力干預學術,繼續改革開放。除此之外,別無他路。

九結束語

CC於2003年10月20日仙逝於家中,享年91歲。他是幸運的:姑且不論CC的留美背景及其美籍妻子,根據其剛正不阿為真理寧折不彎的個性,很難想像他會安然度過反右、文革及歷次政治運動。而在新大陸上,他憑着自己的天才、勤奮、開朗、謙遜、幽默、慷慨及助人為樂而聲名鵲起,卓有成果地度過了一生。

但他那近乎完美的一生似乎又有些不足:離國出走半個多世紀,他從未踏回過生於斯,長於斯,並埋葬了他第一個孩子的故土。當年誣陷他「反動」「叛國」的種種不實之辭也從未得到應有的更正和平反。

斯人已去,留下來的有其學術著作,但更多的是其不朽的精神。對比樂天宇毫無任何學術建樹的一生,李景均先生卓有成果的一生清楚地表明,正義終將戰勝邪惡,真理終將戰勝謬論。先生的成就及其高尚情操,促使人們反思對其離國出走的原因,也使人憧憬明日中國的科學昌明、民主進步和人民幸福。

本文有關李景均先生的生平,主要參考了Speiss1983以及葉篤莊先生一文。關於其他一些人的生平,則參考了Wikipedia。本文發表在《科學文化評論》2008年第5卷第4期68-89頁.

致謝

本文是受饒毅教授之邀而撰寫的。在撰寫過程中,饒教授提出了許多中肯、寶貴的意見。鄭長江博士熱心地為筆者找來了一些文獻。此外,盧媛博士提出了寶貴意見。在此,筆者一併表示衷心的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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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王篤若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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