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雷德卡——這座北海邊的小城，以一家為世界上的一些標誌性橋樑生產鋼材的百年老廠而聞名。然而，這家工廠即將永久關閉並隨之喪失2200個工作崗位。消息令全城震驚不已。
後工業化時代英國的這次振盪最近一個晚上在當地酒吧O』Grady’s展現得淋漓盡致。鋼鐵工人分享他們的悲傷，而咫尺之外就是一名向英國政府銷售中國廉價鋼材的商人——許多雷德卡人對此頗有抱怨。
「所有人都要瘋了，」38歲的康拉德·麥考密克(Conrad McCormick)說道。他是一位有兩個孩子的已婚父親，丟了工廠的工作。他原來工作的地方為澳大利亞悉尼海港大橋、贊比亞維多利亞瀑布大橋和紐約世界貿易中心一號樓生產過鋼材。
「現在我生活中唯一能確定的事情就是這個，」他舉起一杯啤酒說。
吧枱另一邊，站着61歲的商人吉姆(Jim)，他的手裏也拿着酒。他不願透露自己的姓。吉姆說，他的中型公司銷售中國等地的外國鋼材給政府來修建鐵路、風力發電場和公共建築，生意不錯。
英國「正通過從國外進口低成本材料來節省資金和削減公共赤字，」他說。
提賽德鋼鐵廠(Teesside Steelworks)成立於1917年，最近由泰國偉成發鋼鐵工業公司(Sahaviriya Steel Industries)擁有，於10月12日正式宣佈關閉。本月早些時候，偉成發負責運營此家工廠的英國分公司申請破產，與另一家公司談判收購事宜之際，廠內的煉焦爐保持了點火狀態。但這些談判最終不了了之。一旦煉焦爐冷卻，重新啟動工廠的機會就微乎其微了。
同樣的力量也在猛烈衝擊另一家鋼鐵公司——塔塔鋼鐵公司(Tata)。它於上周五宣佈，將在英國大幅削減1200個工作崗位，相當於當地員工總數的7%。
政府已經宣佈了一項價值8000萬英鎊(約合7.9億元人民幣)的提賽德員工賠償方案，包括再培訓和創業資金，但最新的危機是對這家著名鋼廠的最終定論。
雷德卡是僅有3.5萬人口的英格蘭東北小城，本已身處英國失業率最高的地區。這裏的失業率達8.5%，比全國平均數字高出三個百分點。雷德卡至少10%的年輕人處於無業狀態。在那2200名員工之外，還有數百名合同工被解僱。
這座小城曾以不錯的產業工作崗位而享譽英國，現在卻以「慈善商店、酒吧和外賣店」而聞名，35歲的護士克萊爾(Claire)說道。她的丈夫是一名鋼鐵工。
去掉鋼材，雷德卡就沒有什麼其他東西可以向世界供應的了，除了規模不大的夏季海濱旅遊。即便是旅遊業，也被當地鐵路網——搖搖晃晃的軌道上跑着一趟緩慢的四車廂列車——嚴重拖累，英國遊客覺得飛到西班牙會更容易一些。
「它是一座彈丸小城，被所有人遺忘了，」另一位已下崗的38歲鋼鐵工人阿蘭·邦恩(Alan Bunn)說。
雷德卡的競爭力喪失是有目共睹的：就連附近城市米德爾斯堡修建足球場使用的也是德國鋼材。小城附近洋面的一座海上風電場使用的是德國和比利時鋼材。
運營這座風電場的法國電力集團可再生能源公司(EDF Energy Renewables)的一位負責人表示，他們公司的政策是使用當地材料。但是當地鋼材「沒有達到公司的質量標準，」這位負責人說。由於問題的敏感性，此人要求不具名。
政府正試圖刺激較大的北方城市如曼徹斯特和利茲的經濟發展，而不是那些像雷德卡這樣的偏遠北方小城。它的街道兩旁是倒閉的商店;這裏有12家慈善商店和六間當鋪。曾依賴數以百計的合同工的咖啡館、餐廳和賓館現在空空如也。
雷德卡唯一的另一個大型僱主是一家總部設在新加坡的能源公司——勝科工業集團(Sembcorp)，它在這裏僱用了270名工人。
「沒有人真正關心東北地區，」鋼鐵工人邦恩說道。「成長過程中一直有這種感受。盡人皆知。」
政客已經在雷德卡居民中喪失了許多信用，他說，選民們向主要政黨說不，轉而進行抗議式投票。在5月的議會席位選舉中，反移民的英國獨立黨(U.K. Independence Party)在當地的候選人表現很好，差一點就位列第二。
當地居民和像邦恩一樣的工人承認，市場經濟下裁員是不可避免的。但是，對政府放棄鋼廠和社區的態度，很多人都怒火中燒。
工人和當地的僱主表示，他們希望有一個強力的產業規劃，以保證英國鋼鐵製造商擁有公平的競爭環境。例如，他們說英國的環境稅和能源價格是歐洲最高的，必須下降。他們還希望政府對進口的中國商品徵收更高的關稅，並要求企業和公共工程使用的材料部分來自當地。
「這並不是說我們正在試圖挑中國的毛病，」英裔美國商人加里·克萊施(Gary Klesch)說，他決定今年不購買塔塔鋼鐵公司在斯肯索普的鋼鐵廠，理由是高能源成本和賦稅。斯肯索普位於雷德卡以南約70英里處。他說，中國給鋼鐵行業的支持遠比英國更強有力，「雖然中國沒有違反貿易規則，他們正在扭曲這些規則。」
首相戴維·卡梅倫(David Cameron)的保守黨政府已經排除了採取這種干預方式的可能性。
商業、創新與技能部發言人賈森·拉吉(Jason Raj)說，政府已經「採取行動來幫助鋼鐵製造商，支付了4700萬英鎊的能源成本補貼。」他說7月份議會經過表決，延長了對中國盤條產品徵收的關稅，英國認為該產品的售價低於公平市場價值，並且會「在新情況出現時，考慮進一步措施」。
對56歲的彼得·阿特金森(Peter Atkinson)來說，最新的危機不是什麼新鮮事。他2010年從工廠退休，當時工廠出售給了目前的所有者。當時的擁有者印度塔塔鋼鐵公司，在一份合同結束後就解僱了1700名員工。現在，他26歲的同為鋼鐵工人兒子，已失去了工作。
「能照顧世界其他地方的人是好事，」阿特金森說，他在暗示英國財政大臣喬治·奧斯本(George Osborne)最近宣佈的花費300萬英鎊(約合2950萬元人民幣)在中國培訓足球教練的計劃。「但有時你必須照顧好自己。」
卡梅倫政府正積極尋求與中國做生意，但在雷德卡，人們對中國有很多不滿情緒。全世界使用的鋼材有一半都是由中國生產，這種主導地位在這裏產生了反響，因為英國一度也曾為全世界供應一半的鋼材。
中國有巨大的鋼鐵庫存，它們是在北京於2008年實施經濟刺激計劃之後的數年裏積累起來的。但由於中國經濟現在失去了發展動力，它現在正以英國和其他歐洲鋼鐵製造商難以匹敵的價格銷售其鋼材。
行業遊說團體UK Steel的數據顯示，英國去年的鋼鐵消耗量有60%源自進口，而中國進口鋼材滿足了英國8%的需求。UK Steel總監加雷思·史戴斯(Gareth Stace)表示，相比來自歐洲、中東和俄羅斯的其他競爭對手所佔的份額，這個數字似乎有些低。但他表示，中國進口鋼材增長的速度讓人心驚——在數月之內就翻了兩番，而且英國用來加固混凝土建築的鋼筋，有40%都來自中國。
回到O』Grady’s酒吧，阿特金森用一種頗有哲學意味的眼光來看待這件事。「我們生來就是鋼鐵工人，也是這麼被養大的，」他說。「但同時，我們需要意識到，所有事物都有一個生命期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