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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農民吃大食堂用的啥碗?真是想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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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考古學家考證,人類用碗盛取食物,始於新石器時代,距今有近萬年的歷史。我想,如果將從河南仰韶、陝西半坡等遺址發掘出來的陶碗和從景德鎮古瓷窯發掘出來的五代至宋、明時期的瓷碗,以及王侯將相所用的金銀鑄就、美玉雕成之碗和平民百姓所用的尋常之碗匯集起來,舉行一次展覽,必定異彩紛呈,洋洋大觀。

碗的製作工藝隨着人類文化的進化而進化,而其容量的大小與質量的優劣,則與人的生活水平,具體地說,與碗中餐的變化密切相關。「鑽木取火,以化腥膻」的先民所用的碗,大如炒鍋;「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的王侯將相所用的碗小如茶盞,即是一例。

我在農村生活二十餘年,對農民用過的種種碗,至今仍記憶猶新。上世紀五十年代,家鄉人用的碗,容量比我們現在居家用的碗大一至兩倍,人們稱其為「海碗」。這種碗表面上着一層白色的不均勻的釉,多有龜紋狀的裂痕。有的碗用的太久,不是碗口有豁,就是碗身有裂。儘管那碗已是遍體鱗傷,人們仍捨不得將其丟棄,實在裂得不能盛粥,找專攬瓷器活的人打上幾個鐵補丁,繼續使用。人們拿這樣的碗盛飯菜以待客,或是在吃飯時端着它串門,並不怕被人笑話。家家如此,誰笑話誰?

後來,家鄉趕上過「共產主義」生活——全村人吃大食堂。那種吃飯的場面頗為壯觀,一到飯時,數百名男女老少便蜂擁而至,用手中的海碗盛上一碗飯菜,或圍桌而坐,或往牆根、門旁一蹲,在那裏從容受用。海碗在人們享受「共產主義」生活時,發揮了優勢,因其容量特大,很少有人能吃下兩碗以上的飯菜,故人們吃着碗裏,不必時時盯着鍋里。

然而好景不長,有乾飯吃的日子轉眼即過,次年便趕上三年大饑荒最嚴重的一年,人們在大食堂里只能吃到比米湯稍稠一點的稀粥。這種粥可以像鏡子一樣照見人影,照見食者的眼珠子。人的胃容量突增,連十來歲的孩子也能喝下三四海碗稀湯;加之食堂進行改革,採取按戶分飯制,如此一來,海碗便不能適應形勢變化的需要。到食堂打飯,人口多的用小桶,人口少的也得用盆。那盆是一種陶製品,盆的內面塗着一層黃釉,盆的外面粗如屋瓦。因盆為土黃色,鄉人稱之為「黃盆」,一些鰥寡孤獨乾脆以盆代碗,分得一盆稀湯,或就地解決,或邊走邊喝。喝完之後,還要用舌舔,用手指抹,將其打掃乾淨,唯恐浪費。今天若是有誰以盆遮面,伸舌亂舔,或抹下盆內殘餘用嘴吮,我們一定覺得慘不忍睹,但那時人人如此,也就司空見慣。

用盆吃飯的人僅是少數,大多數人吃飯仍是用碗。飢餓使人的親情變得淡漠,多是各保其命,從食堂領回的飯,需分而食之。用海碗分飯,不易精確,於是一種小碗便應運而生。這種小碗以粗瓷製成,塗以黑釉,故名「黑碗」。這種碗的優點有二,一是便於較精確地分食,二是舔它比舔海碗與黃盆方便。不過碗上的釉太粗,容易傷舌。

海碗、黃盆、黑碗,是大人的餐具,還有一種碗為兒童專用。這種碗或用木料碹成,或用毛竹刻就,統稱「木碗」。孩子的手既小且笨,容易打碗,父母為減少損失,便買這種以「特殊材料」製成的碗供他們使用。木碗多不油漆,不易洗滌,用過一段時間便黑乎乎,髒兮兮。被湯水浸過的碗,數日不用,便要生霉。但那時的人死亡不像現在多因疾病,而是多因飢餓,故人們並不擔心病從口入,木碗再髒,照樣給孩子用之……

多年前,我在西北大學讀作家班,閒時曾到西安東郊半坡遺址參觀。遺址博物館裏藏有距今約六千年的陶碗,多為彩陶,紅地黑花,上繪有幾何形與動植物形象的圖案。我目睹這種陶碗,不禁聯想起家鄉人五六十年代用過的海碗,聯想起家鄉人饑荒之年的生活。並且想到一個大概連考古學家也難以解答的問題:陶碗與海碗大小相似,六千年前的先民們碗中餐為何物?他們的胃容量與二十世紀六十年代的我們相比,是大,還是小?

現在,大碗多為飯店裏的餐具,而且在盛麵條、水餃或是湯菜時才用。居家所用的飯碗,不但容量小,而且講究精緻。像海碗那樣的超級大碗,在我的家鄉已經絕跡,因為大食堂已成笑談,而農民們也不需再靠喝稀湯和吃野菜麩糠充飢。隨着碗中餐的改變,那碗的容量與質量也與四十年前大不相同。不過,許多人仍清楚地記得他們五六十年代用過的餐具,並且希望那樣的餐具永不再用,那樣的日子永不再來。

2009-02-05

責任編輯: 吳量  來源:博客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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