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一名在香港的大陸人，我常常感受到對我們的偏見和惡意，但我也理解在這些情感下的無奈。許多年來，我被尷尬地夾在兩個世界之間，但今晚，我選擇與你們站在一起，因為你們正在做的是我從來都不敢夢想的。
當我第一次來到這裏，讓我印象深刻的是香港學生的政治意識和參與。在民主牆上張帖的海報及在大學裏頻繁的政治討論與講座，顯示了學生們在領導社會發展中起着關鍵作用。我常常被問到大陸的政治局勢，甚至我自己的立場。我發現很難回答這些問題，不僅僅是因為情況太過複雜，無法用幾句話來解釋，也因為我對這些問題的無知。不過，我很感激你們的關心和誠意。反觀我們大陸人，我們不僅很少關心香港問題，我們幾乎也不了解我們自己的問題。粗略地估計，在大陸大學生中，知道選出領導人程序細節的不到十分之一。在我們的思維定式中，甚至不會去考慮這些程序的合法性和廉正性。我們不知道去問：「我們想要什麼？」然而，我們把我們的沉默標榜為「成熟」。
今晚，我不僅看到了激情和參與，還看到了我從來沒有經歷過的決心和團結，這在中國大陸已經很久沒有見到過了。當罷課和佔中開始的時候，我沒想到它會長時間持續，更別說它會發展到這樣的程度。後來，我看到黃絲帶從大學傳播到了全港，佩戴黃絲帶的不僅僅是學生，還有教授、那些剛剛下班的人，以及走路顫顫巍巍的老阿婆。我看到催淚瓦斯也無法讓人群離開，我看到從一把日常的雨傘創造出了悽美的象徵。我看見你們跑來跑去，給甚至不認識的人分發食品和飲料。今晚，我看到了你們成為兄弟姐妹。
我問自己，在大陸何時見到過這樣的場景？除了高考，我們何時曾經為了同一個目標肩並着肩？可悲的是，在我的生命中還不曾有過一次。我是否該責備自己把勇敢視為愚昧，把勇氣視為天真。有人說這只是我們處理事情的方式，但認真地想一想，我們幾曾處理過什麼事情？我無法掩飾對你們的嫉妒，你們能有機會去抗爭。許許多多像我這樣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將成為社會的中堅，我們從來不知道有這樣的選擇。
在這場運動中，我也被你們一直以來的冷靜和自律深深打動。在佔中抗議區，我看到學生們通過手機的燈光在閱讀，撿垃圾，整理出可回收的物品。在你們的操作指南中，我讀到：「避免身體對抗，避免在心中生出仇恨」；我看到旗幟上寫着「平等、寬容、愛和關懷」。要保持冷靜和理性可能是最難做到的，尤其是對於憤怒的年輕人。但你們從以往的經驗中學會了這一點，你們知道這是最銳利的武器。今晚，你們教會了我成熟的真正含義。
我的一位活動家朋友告訴我，她真的不認為非暴力的佔中運動能帶來大家都期望的結果；她想要的只是讓人們聽到她的聲音，來提高意識，這樣終會有成功的一天。我無法想像單單為了「希望」這需要多大的勇氣。但我知道這就是你們如何走到的這一步。
我理解在你們的勇氣背後的恐懼。如果你們現在什麼都不做，總有一天，你們會成為另一個的我。老實說，這也是我的恐懼。在一個如此繁忙和擁擠的都市，你們沒有向種種負擔屈服，而是保持着對民主和自由的信仰，相信民眾的力量。對我來說，這是香港的魅力。我不敢去想，當這座城市的大街上沒有了聲嘶力竭的聲音，空中沒有了揮舞的拳頭，會是什麼樣子。
坐在你們身旁，我知道此刻我所感受的痛苦和憤怒不及你們的千分之一。我們無法知道形勢是否會好轉，未來是否會越來越光明。不過，我必須要對你們說：你們現在所擁有的——你們的勇氣和希望，團結和自律——是如此的珍貴。你們不知道在世界陰暗角落裏的人們，包括我在內，是多麼的羨慕。這是一種榮耀和祝福。堅持下去，為了你們自己的希望，也為我們的。
今晚，我與你們站在一起，直到民主的曙光到來。
（本文譯自英國《衛報》10月9日登載的Xu Yiaobo的文章，題為：身為大陸人，我會與香港示威者站在一起，直到民主的曙光到來。）
原文As a mainlander I『ll stand by Hong Kong’s protesters till the dawn of democracy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