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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底江西風水村:5千人中有400多名風水先生

曾憲柏

廖玉石

廖能輝

我翻雜誌時得知了三僚村的存在。這個擁有約5000登記人口、位於江西省興國縣的小村莊,竟藏着400多名風水先生,看風水的收入幾乎占這個村總收入的一半,是當地的支柱產業。風水先生這個特殊職業,能在中國內陸地區的一個閉塞村莊集中批量地出現,被官方默許甚至支持,這實在令人好奇。

我從北京出發,一路在贛州市、興國縣、梅窖鎮中轉停留,最後攔了輛摩托車往村里去。摩托車奔馳的7里路程中,我只看到兩則關於三僚的刷牆大廣告,一塊寫着「風生水起」,另一塊寫着「中國三僚堪輿聖地」。到達後閒逛一圈,發現整個村子只有一家店鋪打着直銷羅盤的大招牌。但村裏有不少新房正在建造,好些鄉村別墅已經搭起了基本框架。一輛掛有本地牌號的寶馬駛過時揚起塵土。有人告訴我,它屬於本村一位名聲響亮的風水先生。

「風水從自古以來吧,你說它都是在秘密進行。這門功夫藏得很深,壓得很深,你知道吧。」三僚風水文化景區的導遊部經理曾憲利對我說。

在興國縣文化局和旅遊局出版資料的描述中,歷史上三僚村共走出「24位國師,72位名師,36位欽天監靈台博士」。如今,「三僚村幾乎家家有羅盤,戶戶子承父業,三僚人每天奔波於新村和都市間,指點迷津,規劃建築。」

在他們口口相傳且深信不疑的故事中,三僚是個先天命中注定、加上後天努力打造的風水寶地。據傳在唐末,被尊稱為祖師的楊公(楊救貧)帶了兩個徒弟,一個姓曾,一個姓廖。兩姓村民隔着一條由兩支水溫不一的小溪交匯而成的「陰陽河」,劃地而居。楊公千年前相中這裏時說,「前有羅經吸石,後有涼傘包袱隨身,世代出風水先生」。羅經吸石指的是村里一座碧綠低矮的小山包(又叫羅盤山);包袱指的是後來被劃為景點的形似包裹的巨石;涼傘則是一棵瘦削的小松樹,前年剛倒掉。這一度引起了某種不吉利的說法,後來村民統一解讀口徑,說現在大師出門坐小車,用不着傘了,讚揚它「完成了自己的歷史使命」。

到達的第二天,我請了一個名叫廖玉石的人做導遊。他40歲,黝黑、平頭,穿着一件褐色舊西裝,騎着摩托車出現在我面前。他告訴我他是村委會的出納,是14年黨齡的共產黨員,也是景區導遊,也是風水先生,還代銷羅盤,但看風水是主業。16歲初中畢業後他就跟隨爺爺和父親學習風水之術。他說風水先生和黨員身份完全不衝突,因為風水術不是迷信,而是一門環境科學。他還告訴我,村委會6個人中有3個是風水先生,村主任這兩天就被人請出去「跑地理」了,剩下的人得在他回來前幫助分擔一些工作。

無論事實怎樣,村民們都以祖上為榮。知道我從北京來後,廖玉石興奮地列舉出北京最著名的建築與三僚歷史上的緊密關係。在他的講述中,三僚祖先功業昭彰。「(勘定)八寶山的就是我的祖宗,直系祖宗。」他說,「我是他的第19代。」同樣被提及的還有明十三陵、故宮、天壇祈年殿、明長城九鎮等。「都是三僚地理大師的作品哪。」

他帶我在村里四處走動,對三僚村民如何進一步設計和改造他們的居住之地一一介紹。他提到廖氏村民聚居的地方,最初有條河直衝而下,並不適合住人。在風水先生的建議下,廖氏村民將河流改道,由南向北開闢了7個形狀大小各異的水塘。穿過一條 S形的小徑時,他解釋說,那是依着房子做出來的陰陽八卦。沒走幾步,他又指着兩棵高大茂盛並排而立的古香樟說,栽它們是為了給某座房子化解風煞,遮擋龍脈缺口吹來的北風。「那個最高的,最高的山頂上,」他指引我朝着一疊山峰望去,說,「那個尖,人工把它挑起來的。」類似的改動在三僚村中幾乎遍地都是,村民們對每個機關、設置都可以說出邏輯自洽的道理。

在三僚,每家每戶都在風水先生的指點下,對自家房屋和祖墳,深思熟慮後選址,小心翼翼地改造。因此,村裏的房子很難從整體上看出秩序和章法,各有各的朝向和設計。墳墓也不集中,零零落落借地勢而建。

三僚著名的古墓群位於一片穿山甲形狀的山體上。廖玉石跟我舉了一個年近80的韓國老太太手持羅盤,堅持爬山考察的例子來強調古墓群的價值。「這等於是一片活教材一樣的。」廖玉石指着漫山的墳塋感嘆道。

高低錯落的地勢讓「穿山甲」看起來似乎有很多鱗片,廖玉石說,每一個鱗片都可以做一個墳墓。每個具體的墳墓又結合山脈呈現具體的形狀。他指着一個墳墓,說是青蛙形。往左邊指了一條山脈,說那是青蛙一隻腳,往右邊指了一條山脈,說是另一隻腳。

不止我們在古墓群間走動。一個操着廣西口音的中年男子,背着挎包,從一塊墓地跑到另一塊前蹲下,前額幾乎貼上墓碑,手中端着金黃色的羅盤。他跑過來遞了一根煙給廖玉石,向他打聽,「這個龍脈到底在哪裏呀?」廖玉石往一條被踩禿了的小徑一指。他對跑到三僚人祖墳取經的外地訪客已經習慣了。「他也是先生。」廖玉石說,「他是來考察一下。這個地方,三僚,(墓)是怎麼做的。以後到外面也就這麼給人家做。」位置好的田地對於每戶三僚人家都是無價之物。村里從古至今都流傳有某人如何騙得風水寶地的故事。「很多墳墓啊,都是靠性命換來的。靠騙啊。我們這農村裏面,什麼都可以換,老婆不可以換,祖墳不可以換。」廖玉石說。

33歲的曾石龍剛從山東幫人看風水回來。雖然出師不久,但被不少人評價「天賦高、功夫好」。從部隊退伍在景區做了解說員後,他才慢慢對風水有了興趣。他跟父親說想學,父親讓他拜三僚村具有頭等聲望的曾憲柏為師。

他帶我拜訪了曾憲柏。76歲的曾老先生穿着一套深藍色的中山裝,腰杆筆直,走起路來步子扎得又穩又沉,不打飄。收曾石龍為徒時,曾憲柏考察了他半年多,觀察他是否喝酒、賭博,跟人鬼混。他告訴我他收徒的標準是「忠誠、老實、有道德、有孝心」。考察合格後,曾石龍按照規矩在楊公祠打了一副桃木勝告(註:一種占卜工具),「經楊公同意」成了曾憲柏第6個徒弟。

曾憲柏聲若洪鐘,講話時眼神直盯對方,不怒自威。「地理人才(地理即風水)是尖端人才,為國為民保家保國。」他提到毛澤東的均富思想,說風水之術同樣倡導救苦救貧。以往年份,他一年要被接出門看風水不下20次。現在走得少了。他說怕死在外面,讓祖傳風水秘籍落入外人之手。很多年前,他去福建某縣看風水,出門看山回來,發現秘籍被人動過,他大發雷霆,質問對方。「他要是不講,我就給他打符(懲罰他),他怕得要命,承認了。」他第二天就離開了,「有再多錢我都不教。他心術不正拿這個書也不會做好事。」

曾石龍在曾憲柏講話時異常恭敬、低頭不語。送師傅走後,他稍稍放鬆了一些,跟我閒聊起來。他告訴我三僚風水屬於形勢派。他學習時,最難的部分在於辨出山脈河流房屋的三百六十形。「是要鑽的,要通過自己的思維能力來發揮,用自己的想像力。」

我問他什麼樣的人才算風水大師。曾石龍說,外在標準是,賺錢多。內在標準是,「德好,心腸好」,功夫往後排。他看不上外地掛招牌、打廣告的自我包裝手段。「靠實實在在,靠口碑相傳。」

像他這樣的年輕風水先生,常常要通過東家(風水先生稱自己的客戶為「東家」)的基本考核,才能獲得機會。東家常常帶他到某處古老房產前,請他將這戶人家的情況說個大概。哪個兒子發展得比較好?哪一房人丁興旺?曾石龍基本通過了歷次的考試。「像有些不行的師傅,說錯了可能東家會立馬翻臉。」有些會給了盤纏,委婉地告知,「下次再來。」他期待攢夠資歷後,能夠像他師傅那樣受人尊敬。像曾憲柏這樣已經名聲在外、上了年紀的「風水大師」,就沒人敢出題試探。

廖玉石說自己第一次傳出名聲是在2011年。一個在金融危機中遭到重創的福建商人請他做墓。重新選址做好了之後,生意迅速有了起色。周圍的很多做生意的朋友誇他請了個高明先生。但廖玉石說,不是自己高明,「機緣巧合,全部配合在了一起」。

廖玉石曾經成功地通過了廣東某位陳姓老闆的不尋常考察。陳姓老闆花500萬買下幾座小山,想挑其中最好的地方安葬父親。廖玉石後來才知道,他端着羅盤仔細觀察計算後選定的位置,與當地某位「大仙」指過的位置一致。「這樣跟他情投意合,所以他輕鬆了我也輕鬆了。」工程全部結束,陳姓老闆付給了他8萬塊。廖玉石愛談論自己積累的成功案例,比如建議一個老闆在門前交叉打岔的兩條道路上架一座橋,還有,重新勘定水龍頭安放的合適位置,以幫男主人解決尿頻的問題等等。

無論是廖玉石、曾石龍,或是我後來遇見的其他三僚人,當探討起風水之術的性質時,他們首先做的是撇清風水與迷信的關係,再將其與算命卜卦等區別開來。「兩碼事,」景區的導遊部經理曾憲利說,「說實在的,風水文化的層面是比那些東西要高得多的,是吧?」

「風水就是高科技的東西,因為它是天文地理,它每個角落都是有,很講究精密的。」63歲的曾平安說。只有小學學歷的他,口才出眾,是三僚的首席講解員(一次比普通講解員收費高50塊)。他研究起名術,為6000多人起過名字,兒子則是風水先生。他對把風水歸為迷信的說法很不屑。「哪有迷信,想不通就是迷信?……你沒到那個程度,你的悟性沒到那個境界啊。」

「風水術,就是給去世的祖先找一個舒服的環境。給我們自己也找一個舒服的環境。」廖玉石說。廖玉石身上有三僚風水師普遍存在的務實、樸素風格,跟外行交流時,總把行話說得通俗易懂。他總是說出一些更像幹部而非大師的話,比如「理論聯繫實際」,以及「結合臨床經驗」等等。在跟東家溝通時,常常會用日常道理說服對方。比如,解釋為什麼祖墳包上長了棵樹不吉利時,他說,「樹的根系打擾了他,先人不舒服,哪有時間保佑我們哪?」

「用科學理念灌輸他嘛。」曾石龍認為風水術中的很多東西可以用科學解釋個大概。「打個比方,門前有水,在風水當中定性為聚財。為什麼會是聚財呢?洗衣服啊、洗菜啊,這裏都可以用得上,這是不是節省了水,給我們提供了方便,節省了時間,這就無意當中給我們增加了財氣。還有一方面,它可以採取一個應急措施,比如說防止發生火災,無意當中它就保護了自己的財產,就是保護了自己的財氣。還有一方面,因為水池在南方這裏,到了夏天很熱,有個水池它可以調和我們這裏整個大院子裏的氣溫,使一個人在比較舒適的環境當中度過,他就不至於生病了,身體好啊,這是不是屬於一個財源、財富?這就是科學道理。門前的水池太深,又說是破財。怎麼會是破財?小孩子一多,它存在着安全隱患,這就是這個道理。」也有解釋不清楚的部分。比如,風水先生都知道,做好(風水)難,做壞很輕易。

他強調宣揚風水之術有立竿見影的效果的說法不可信,但長遠效果可以期待。「這個講實在話,時間肯定是會證明一切。」

廖玉石也批判了做好風水效果立現之類的誇大之辭。他拒絕過一些急功近利的客戶。「啊,我給你看了風水以後,馬上就能升官發財,沒那種功夫,不要搞得神乎其神。」那些明顯倒着霉,還將持續倒霉的人,知道立馬扭轉局面不可能,為了維護名聲,他不接。

廖玉石認為風水先生這一行的職業理念是為人造福。有人問他,做風水先生對自己或者後代會不會有影響。「我說沒有這回事,除非做了虧心事,是可能這樣惡有惡報。你做好了肯定不會,做好了也是為別人造福啊。」廖玉石有5個孩子。絕大多數三僚人都追求人丁興旺,極少有3個以下孩子的家庭。三僚傳統家族觀念深厚,族長是德高望重的人物。廖玉石帶我見到廖氏族長廖能輝,70多歲的老先生騎着摩托從山上下來。不少時候,兩姓族長處理村務糾紛比村幹部更說得上話。

曾石龍思考過風水先生這一行的職業倫理,比如「地理殺人」、「大師鬥法」等。他聽說過香港大師鬥法,「一個把自己房子上做了個砍刀,砍對面。對面一家做了個大炮,轟他。」他還親眼在山東臨沂看到一個呈尖銳爪機形狀的屋頂。一問,確實是請了風水大師規劃的。他搖搖頭,「沒必要做這個東西,這作品一看就能看出人品怎麼樣。」他知道既然變動了環境,很難不對其他人造成影響。但底線是,「不要有意識地,你知道這樣做了不好,還明顯去因為錢這樣做,良心不好。」

聲名鵲起的三僚引來為數不少的觀光遊客,也迎來了一波一波海內外的同行前來切磋交流。

我在「曾氏砂手」遇到過一隊外地人馬。曾氏砂手是三僚最著名的風水作品之一,曾姓村民為營造好風水而堆起的巨大魚泡形土坡。廖玉石擔任這幾個人的導遊。山西的一個戴着粗金鍊子的矮胖的老闆,抬着下巴對他說,「你講點深奧的。」憨厚溫和的廖玉石一路壓着火,直到走至蛇形祠附近。「這個房子,到今天600多年。他5個兒子,哪個更好,哪個更差,你們大概看一下上來告訴我,我再跟你們講。」

4人下去考察蛇形祠時,廖玉石跟我說,「一般正常的風水先生到這裏以後,他就很虛心地實習。待我們講完以後,露出我們的缺點以後,他再抓住我們的辮子。他這個人一開始就張牙舞爪。」他說自己也曾碰見過大師。到一處古墓,問對方,你看看他這三個兒子,哪個更好,哪個更差。對方回答準確,但不解釋,謙虛沉默。這讓他肅然起敬。對這幾個人,他不屑,「他的架勢那麼大我就讓他,我就少講一點。那麼他說錯了,我們就整他。」

我們在主要功能是擋「風煞」的古香樟樹下坐了十來分鐘,起身走向蛇形祠。廖玉石揶揄道,「你們幾個大師先講一下吧?」對方說了答案。「正好相反。」廖玉石很得意。蛇形祠是三僚最著名的風水作品之一,做法有些反常道而行之。廖玉石解釋,從外在環境看,老二丁財富貴,老四斷子絕孫。但母親為了懲罰不孝的二兒子,請自己做風水大師的兄弟,通過對內、外環境的精密設計和改造,將結果反轉。

同樣的切磋過招,在狗形祠前又上演了一遍。分別時,佔了上風的廖玉石有禮有節地說了一番客套話。「不管怎麼樣,楊公都會保佑你們家庭幸福,萬事如意,恭喜發財。以後還常來指導指導,共同學習,這個風水永遠學不完。做到老,學到老。」

石家莊人老王也是風水產業鏈上的一員。他來三僚村快3年了,現在負責景區內的治安工作。「包打聽」是他的另一個重要角色。他時不時地提起來訪者拜託他介紹風水先生的事,樂於談論經他促成的一樁樁生意。「我介紹他去的。」他總說。

他給三僚村大約400名風水先生大致劃分了等級。功夫高低他判斷不了,人品和價碼是他的參考標準。「價格不一樣。有名氣的價格高啊,少了錢人家不干,人家不給你看,像他們這個沒有名氣的,多少錢也看。」另外,考慮自己的名譽,「只介紹實在人」。

3個來自三亞的客人,早晨倒車時撞倒了酒店樓下的一個燈柱,賠了3000多塊,老王藉此認識了他們。搭上話後,他們請他介紹一個「不怎麼出山,經常在家,上年紀」的風水大師。老王篩選了一圈,把79歲的曾憲亮介紹了出去。

三僚人宗族觀念很強。作為一個外來人,老王「打下群眾基礎不容易」。他自稱在一樁傷人糾紛中表現出的鎮定和義氣,給當地人留下了好的印象。另外,他與本村人在麻將桌上相處融洽。他強調牌品也給自己積攢了人氣。

我在村里看到了一家生意紅火的飯店,有人告訴我它是一位風水大師的女兒所經營。店鋪招牌上寫着,承擔介紹風水先生的業務。廖玉石說,他還在這家飯店擺了一個半米高的玻璃櫃枱,請他們代銷羅盤。除了等待熟人介紹外,他也通過做導遊主動發展客戶,「也是一個好平台」。

作為景區領導的曾憲利建議通過更正規的渠道結識風水大師們。比如,2013年夏天掛牌成立的中國風水文化研究院。因為國內涉及「風水」兩個字的機構都不讓註冊,研究院只能在香港註冊成立,「這跟國情有關。」她說。

我在三僚遇到的風水先生大多自信且意氣風發,曾凡珍除外。我知道他是景區酒店的保安,但他說自己也會看風水。傍晚飯後我們在村口碰到,就聊了一會兒。前幾天他剛因為工資的事兒跟酒店領導吵了一架。每天工作12小時,工資1400塊,他憤憤地說,這還比不上早年他在閩南一帶給東家看一個神位的價錢。他16年沒有出去看過風水了,早年他也接到一些邀請,但都沒成行。其中一個他計劃着要去時,東家家裏已經出了事,「要改也改不過來」。最近幾年是因為妻子患了乳腺癌,沒法出門。他的生活中,幾乎沒有一件稱心事。要改自己家的風水,也絕非容易事,他覺得自己已經竭盡所能了,用自己所學,幫父親、母親做好了墳墓,也給家裏做好了新房子。他說自己想不通,「越過越喪氣」。能期待的似乎只有時來運轉。天色黑透了,我跟他告別。他「嗯」了一聲,長久地留在原地。

對於三僚的風水先生來說,沒有比如今更寬鬆、友好的從業環境了。村民紛紛奔向這條前景不錯的致富之道。曾石龍告訴我,做這個行當一年賺百把萬算正常。就他而言,出一趟遠門,常常可以賺到作為村幹部加導遊一年的工資。

曾憲柏經歷過那些必須「偷偷摸摸、藏着掖着」的年代。他回憶起「文革」時期說,「地理那個時候也是牛鬼蛇神」。那個時期風水先生們想方設法藏起羅盤,因為被抓到就要沒收批鬥,戴高帽子遊街。出去看風水的人,會把羅盤藏在糞簍子裏冒險帶出去。改革開放之後,三僚風水師漸漸重操舊業。一個跡象是,不斷有境內境外大額匯款匯向村里。曾平安告訴我,當時附近6個村的匯款加起來都不敵三僚一個村。他感嘆,「在文化大革命的時候認為風水這兩個字是迷信,它現在又被我們開拓出來了。」

新農村建設是三僚村風水先生數量持續增長的背景。與周邊村鎮擁有的豐厚紅色旅遊資源不同,三僚村突出的只有風水文化資源。興國縣委決定對三僚風水文化進行開發,這直接導致從業人員數量驟升。

興國縣旅遊局一名負責宣傳的何姓官員介紹,2013年,三僚村接待了13萬遊客。她不願討論具體的問題,「我只能說,從旅遊這個產業來說,人家有遊客喜歡就是一個好的項目,但是,具體的風水,很多東西很專業,我也不懂。」風水與信仰、政治之間的關係,她說自己解釋不了,要問專家。

在「將風水文化發揚光大」的口號聲中,三僚村成為了「江西省歷史文化名村」。「三僚堪輿文化」則被列入江西省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名錄等。曾平安感嘆說,「如今看風水成為了一個正規的手藝,搞產業化了。」2005年,興國縣政府招商引資,2009年,曾憲利的弟弟曾憲華投入了1.6億,成立了三僚風水文化旅遊公司。曾憲華說,他的目標是將三僚村做成一個風水文化「大觀園」,讓更多人體驗、感受、享受風水。

曾憲利祖籍三僚,但不在此地長大,操着北方口音。如今她65歲,來到三僚3年多,一邊協助弟弟管理景區事務,一邊開始鑽研起風水術。她告訴我,楊公當年給她的祖先曾公選定世代居住之地時,寫了一份《地鉗記》,她念起其中詩句,「今前此地復文燦,三十八代官職顯』」,她頓了一下,又突然拔高音調說,「我們就是38代,我們就是顯(憲),我們今天把景區建起來了!」一邊說着,手指關節梆梆敲打桌面,帶着自豪的神色。「我現在都時間不夠用,你知道吧,時間不夠用。」她的辦公室正對着青翠的羅盤山。突然有一天,她買了鉛筆、圓規和尺,畫起了羅盤。她把自己在食品包裝盒硬殼紙背面畫的羅盤圖形給我看,有特殊含義和秩序的字符工工整整佈滿紙面。一閒下來,她就靜靜地坐在辦公室里畫、琢磨,背八卦和各種口訣。她感嘆自己記憶力衰退之快,記住了,一會兒又忘了,只好從頭再記。

曾憲利倒沒有過分樂觀。她告訴我,即使現在,官方的文獻中也儘量少用「風水」,而多用「堪輿」替代。她能直接感受到官方對於宣揚風水的謹慎。「不能大張旗鼓地把它喊出來,我們現在想打一個廣告,廣告詞裏面只要有風水兩個字,就不讓你打。所以你看在高速公路上,就寫了『三僚』,他就不讓你打『三僚』風水。」有遊客跟她說,你們的宣傳力度不夠。她無奈,「我就是再宣傳,我也不能亮出『風水』這兩個字來,那你說有啥宣傳的,是吧。」

責任編輯: 王篤若  來源:人物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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