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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防部諮詢人白邦瑞解析美中兩軍差異

問:這就是說,你認為中國軍隊的鷹派,以及鷹派發出的言論從某種意義上說是這種水平低下的了解導致的嗎?答:我的確是這麼認為。戴旭大校尤其如此。我很想讓他到五角大樓參觀訪問一番。他寫了許多有關美國的不正確的評論。我們把他稱作「陰謀論學者。」跟美國國防部接觸,戴旭可以獲益良多。羅援將軍也需要增加接觸。他來美國訪問過,但羅援將軍需要改善他對美軍方思想的了解。他需要再到美國國防部訪問幾次。

美國國防部未來戰略研究評估機構「淨評估」辦公室的諮詢人白邦瑞博士(Mike Pillsbury, Ph.D)在美國國防界是一個有趣的人物。他從1970年代開始學中文,然後長期從事中國軍事問題研究,擔任過美國政府官員,而且現在依然是五角大樓的國防政策諮詢人。
 
白邦瑞博士日前接受美國之音專訪,談到了中國兩國、兩軍彼此理解之難。訪談中,白邦瑞對研究美軍的中國軍方人員給予了高低不一的評價。他表示,美中兩國文化差異巨大,兩國兩軍要達到真正的彼此了解和理解,需要克服巨大的歷史和文化鴻溝阻隔。
 
白邦瑞博士在2000年出版的專著《中國對未來安全環境的辯論》一書也被翻譯為中文在中國出版,從而使他在中國國防界和相關領域也成為一個名人。
 
最近,五角大樓「淨評估」辦公室約請相關領域的國際專家學者對中國對美國採取所謂「法律戰」、「媒體戰」和「心理戰」的「三戰」戰略問題進行了研究,並提出了一份長達566頁的研究報告。白邦瑞博士是這一研究報告的諮詢人。
 
在接受美國之音採訪時,白邦瑞博士解說了美國方面為什麼對中國的「三戰」戰略反應遲緩,並從政治、國際政治、外交、歷史、語言和文化的角度暢談了他對中國軍方以及對中美兩國兩相互理解之難的看法。以下是訪談對話的翻譯摘要記錄:
 
問:(用中文)您從什麼時候開始對中文感興趣,開始學中文的?
 
答:(用中文回答)是在「文化大革命」時候,1966年,我在史丹福大學畢業,那個時候我已經開始學中國歷史,中國政治,中國文化。那時候,我去哥倫比亞大學去讀博士學位。那個時候你要學中文,你要了解中國的話,就必須去台灣兩年學習漢語。所以從1970到1972年,我去台北的台灣國立大學學習。那個時候,(台灣「黨外運動領導人」、現在的台灣在野黨民主進步黨創始人)許信良還在。這都是40多年前了。所以,你可以說,我一輩子都在學習中國的文化。
 
問:(轉用英文)現在我們言歸正傳。中國人民解放軍的「三戰」戰略在10多年前就提出來了。為什麼你們現在對它感興趣了呢?
 
答:國防部每年要對國會提交名為「中國的軍力」的年度報告。這是法律規定的。我們第一次在2011年的報告中提到了「三戰」。也就是說,在2003年中國最初提出「三戰」的時候,我們沒有立即予以注意。
 
問:那為什麼你們現在要認真看待「三戰」戰略了呢?
 
答:這是因為中共政府從2010年開始進行一些活動,跟「三戰」的理論或條例非常相似。「三戰」這種說法來自(中國人民解放軍中的)一個組織單位。我們美國國防部沒有這麼一個對應的組織單位。中國人民解放軍有總政治部這樣的單位。美國國防部沒有政委,沒有總政治部。因此,一開始我們不理解這是一個什麼單位。
 
現在我們越來越多地認識到,這是中國的一個非常重要的單位,非常有權,非常有影響力。這是因為中國共產黨和中國人民解放軍是彼此緊密相連、緊密結合的。我們在美國沒有這樣的制度。
 
我們美國的武裝部隊直接聽總統的指揮,軍隊不聽任何政黨的指揮。美國有非常嚴格的法律,規定政黨的活動和國防部、武裝部隊的活動必須仔細嚴格地區分開來。
 
於是,很多美國人建議中國也採取這樣的制度,即人民解放軍應當歸國務院領導,歸李克強總理領導,當然也是歸國家主席習近平領導,但人民解放軍不應當用來保護中國共產黨。中國的武裝部隊應當跟共產黨分開。
 
全世界大多數國家都是這樣(實行政黨與軍隊分離)。在美國,國防部長必須是文官,不是現役軍人。但中國沒有這套制度。因此中共控制人民解放軍,而解放軍總政治部實際上是中共在軍隊當中的一個組織。
 
「三戰」的思想是解放軍總政治部在2003年提出的。這讓美國人很難理解,因為我們沒有軍隊總政治部,我們沒有政黨控制軍隊的制度,我們有各種法律將我們的政黨跟武裝部隊分離開來。我今天跟你帶來一本美國國防部在2003年推出的《聯合心理戰大綱》(Doctrine for Joint Psychological Operations)。從某種意義上說,美國國防部的這個大綱跟中國的「三戰」有重合之處。這是美國方面在11年前提出的戰略思想。但這兩者之間也有巨大的差異。
 
問:您剛才說的這些事情對我們很多觀眾來說是非常陌生、非常難以理解的。他們會想,美國的武裝部隊怎麼能不受執政黨的控制呢?這怎麼可能呢?
 
答:我在這裏可以說一個有趣的小故事。我在解放軍將領當中有很多朋友。
 
在1973年和1974年之間的「水門危機」期間,美國國會和民主黨試圖使尼克遜總統離開白宮,也就是迫使他辭職,因為他違反了法律。當時國會還在討論彈劾他。
 
中國軍方的一個朋友當時跟我說,「你知道美國第82空降兵師就駐紮在首都華盛頓附近。這空降師的指揮官的政治立場是什麼?」
 
我說,我不知道。
 
他說,「這可是一件重要的事情,因為他可以決定國會民主黨人和尼克遜總統的下場如何。」
 
這位中國軍人朋友的思想是受中國歷史影響的,(他的意思是)所謂的發動政變,也就是說武裝部隊上場,罷黜總統,或至少是進行幕後活動決定乾坤。但美國沒有這樣的歷史。
 
問:據你的研究,中國正在採取「三戰」戰略,作為一個資深的中國問題觀察家,你如何看待中國的這種舉動?你認為中國會取得成功嗎?
 
答:對我來說,這是一種令人悲痛的情況發展。因為這麼多年來,中國一直遵循鄧小平的思想。
 
我們有時候也稱他為「小平同志」,我見過他一次,那是在1983年,對他的四川口音還記得清清楚楚。
 
鄧小平從1990年開始多次警告中國的「鷹派」說:「我們要『韜光養晦,』」不能咄咄逼人,因為我們不想讓全世界與我們為敵,我們不想讓美國或我們的鄰國對我們抱有警惕心理;否則,他們會開始對我們搞軍備競賽;或者,他們會試圖改變我們的政治體制,也就是推翻中共政權。
 
鄧小平的非常明智的警告是:不要挑釁老的霸主,要等到很多年之後,你變得比老的霸主強大得多之後,然後,你可以有一個和平的交接,就有點像是美國從英國那裏接過霸主地位一樣,這個過程很緩慢,花了一百年的時間,和平進行,英國和美國彼此間有很多理解。
 
但提出「三戰」的人,也就是中國人所說的那些頭腦發熱的鷹派已經變得很沒有耐心。他們現在不要聽小平同志或外交部內很多的溫和派、以及中共黨內溫和派的話了。這些溫和派希望在這種霸主交接的的過程中緩慢行事。
 
「減少誤會,增加信任。」這是江澤民的口號。但鷹派不再認同這些想法了。我們擔心,「三戰」是一個例子,顯示了這種缺乏耐心,這種新起的咄咄逼人,也就是不再服從鄧小平提出的那些老規則。
 
問:我現在要跳到另一個問題。你在解放軍當中有很多朋友。
 
答:不錯,我有。
 
問:我相信你跟他們保持經常性的聯繫。假如你要給他們對美國、對美軍的了解打分,你要如何打分呢?很強?不錯?較差?很差?
 
答:哈哈,這要看個人。有些解放軍將領對美國、美軍的了解很強。
 
我記得有兩位中國軍隊將領在1995年到美國來。一個是國防大學的王仲春將軍,一個是中國軍事科學院的彭光謙將軍。他們來美國都逗留了1年。我帶他們參觀了美國的一些軍事基地,他們也多次到美國國防部五角大樓參觀訪問。他們成了我所說的高級專家,對美國軍方思想很了解。
 
其他一些解放軍軍官從來沒有來過美國。他們從來沒有到過中國之外,或亞洲之外的地方。他們對外界的了解水平相對要低下。
 
問:這就是說,你認為中國軍隊的鷹派,以及鷹派發出的言論從某種意義上說是這種水平低下的了解導致的嗎?
 
答:我的確是這麼認為。戴旭大校尤其如此。我很想讓他到五角大樓參觀訪問一番。他寫了許多有關美國的不正確的評論。我們把他稱作「陰謀論學者。」跟美國國防部接觸,戴旭可以獲益良多。羅援將軍也需要增加接觸。他來美國訪問過,但羅援將軍需要改善他對美軍方思想的了解。他需要再到美國國防部訪問幾次。
 
我把中國軍方的人分為兩撥,一撥需要更多的學習了解,一撥了解很多。另外,還有一些人在這兩撥之間。中國國防大學的朱成虎將軍(就是個位於中間的人),他對美國的了解相當好,但他通過跟美國進行更多的接觸也可以改進他對美國的了解。
 
現在解放軍可能有大約至少有100個軍官研究美國軍事問題。要給他們打分,我要說,他們有些人可以獲得最高分,因為他們對美國的了解和美軍軍官一樣好。另外一些人就很危險,這樣的人需要跟美國有更多的接觸,他們需要遵循江澤民的指示,「增加信任,減少誤會。」
 
不知道你是否知道這些解放軍將領。我為美國國防部擔任的一部分工作就是把他們發表出來的文章或言論翻譯成英文。很多美軍軍官以及美國政府文官愛讀解放軍這些軍官的不同觀點。他們通過這樣的閱讀,也了解到誰有什麼觀點,知道這些解放軍軍官有什麼不同的觀點。
 
我們不希望把解放軍看作是鐵板一塊,好像他們所有的人觀點都是一致的。實際情況不是這樣。他們對美國的看法有很多分歧。
 
問:眼下羅援將軍和戴旭大校在中國很有影響力,因為他們的聲音非常大,中共政府給他們提供很好的講壇讓他們發表他們的觀點。
 
答:他們也非常聰明。順便說一句,戴旭和羅援二人彼此也有不同的看法,說的不是一回事。我個人認為,他們寫出來的東西非常有趣。我們注意他們的言論。他們根本就不傻。但我認為,他們跟他們所攻擊的美國假如有更多接觸,會增進他們的知識。
 
問:有些中國問題觀察家認為,中國軍方那些鷹派對美國的誤解,從某種意義上說也可以歸咎於美國的文化。在美國,在美國文化當中,人們認為一個人最好是「說話要輕柔,手要提大棒。」但在中國,假如你話語輕柔,有人就要說你軟了,害怕了,嚇壞了。你對這問題怎麼看?
 
答:我同意你的說法。
 
美中兩國的文化差異很大。有時候我們要發出一種信息,我們要向中國方面發送暗號,我們會犯錯誤。
 
我個人認為,美國方面應當用中國的諺語,用中國的歷史說話,說讓中國人會覺得是情理之中的話。比如,說吳國跟越國的歷史,也就是勾踐與伍子胥的故事。要是這麼跟中國人說話,中國人一聽就明白,立即就想到了「啊,勾踐和伍子胥。」他們都知道這故事。
 
我們也可以說《三國演義》,說諸葛亮怎樣怎樣,你可能對曹操不夠了解,等等。說這樣的話,中國方面立即就明白了。但我們的高級領導人不能講中文,他們不知道這些成語典故。他們覺得談論勾踐、諸葛亮、春秋戰國時代的故事或成語很不自在。
 
我也注意到,中國方面要向美國方面傳達某種信號,中國方面也不會用美國的歷史、美國的概念來表達。中國方面常常用中國的說法來表達事情,讓我們無法理解。因此,這種危險的誤解的可能性真有可能在繼續增加。
 
我非常注意的一個中國人是劉亞洲將軍。他大約在1995年到史丹福大學學習研究。我在斯坦福見過他。劉亞洲將軍是國防大學的政委。我對他期望很高,以為他對美國方面的想法很了解。但近來他讓我心碎了(笑),因為我看了他主持的一個半小時的電視錄像節目。我們也把這個節目翻譯成了英語,很多人看到了這個節目。
 
問:您說的就是《較量無聲》嘛?
 
答:就是。他在節目裏講了五條戰線,讓觀眾和解放軍以為美國正在試圖推翻中國的共產黨政權,就像戈爾巴喬夫被推翻一樣。但這是一種誤讀。我們美國沒有這樣的政策。美國政府沒有直接地、有意地推翻中共政權。北京有很多學者也說,戈爾巴喬夫政權有內部的失敗,蘇聯的解體崩潰的原因不是美國搞的鬼。這裏牽涉兩個誤解。因此,劉亞洲也是一個應到美國來的人,我們需要讓他了解一些情況。
 
附記:電視演播室預定的結束時間到了,採訪不得不結束。
 
白邦瑞博士與記者走出演播室,再拿過他剛剛送給記者的專著《中國對未來安全環境的辯論》,翻到書中的照片部分,一一向記者介紹他所認識的中國國防大學、中國軍事科學院、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美國和美軍的學者。
 
顯然,在學習中文、開始研究中國40年之後,他對中國的興趣一如既往,對他的中國同行的興趣一如既往。
 
在訪談中,白邦瑞簡短提到的朱成虎將軍在2005年7月用英語對中外記者說:中國軍隊有決心犧牲西安以東的中國所有城市跟美國打一場核戰爭。
 
眾所周知,中國的絕大部分人口集中於西安以東地區,其中包括中國執政黨和政府領導人及其家屬所聚集的北京市,以及中國的經濟中心、人口中心上海市。
 
朱成虎將軍誓言不惜毀滅中國人口大半以及中共及其政府領導人的方式跟美國決一雌雄的言論令中國國內外許多人感到十分震驚,十分好笑。朱成虎將軍的言論成為美國軍方內部的笑柄。

責任編輯: zhongkang  來源:美國之音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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