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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越戰爭35周年 數千老兵自發集會震動北京

在廣西與雲南共約4,000多人的老兵集會,震動了北京。《亞洲周刊》報道稱,公安部門特警和情報部門,都全場全力監控,並且不斷與這些老兵博弈,雙方鬥智鬥勇,甚至一度出現肢體碰撞,幸好最後都和平收場,沒有大型衝突。

2014年是中國中越戰爭35周年紀念,約4,000名當年參戰的老兵自發動員,分別在廣西憑祥和雲南昆明舉行紀念活動,活動震動北京,據香港媒體報道,當局諸多阻撓,公安部門特警和情報部門全場全力監控,連橫幅都成了「和諧版」的「為了和平,紀念三十五周年」,講稿也受審查,更一度出現肢體碰撞。老兵們不滿退役後長期沒獲公平對待,也不滿社會缺乏公正。

1979年,鄧小平決定,解放軍20萬大軍入越,發動「對越自衛反擊戰」,動員了十大軍區,對越南實施「圍魏救趙」,要迫使越南入侵柬埔寨的15萬部隊撤回,消弭蘇聯在東南亞勢力的擴張。戰爭從2月17日打響,攻陷諒山、老街,直逼河內,但到了3月6日,鄧小平嘎然撤軍,鳴金收兵,為這場戰爭劃下了倉促的句點。

據《亞洲周刊》報道,2014年2月17日,在1979年的「對越自衛反擊戰」35周年之際,約4,000多名當年參與的老兵衝破種種困難,自發地從全國涌往廣西憑祥和雲南的昆明,紀念他們逝去的青春和那些在戰場上消逝了的弟兄。他們透過手機、網絡和耳語,重新回到昔日戰場的起點、今日的友誼關。他們不滿在共和國的歷史上和今天的現實中,他們成為了「最可憐的人」和「被遺忘的人」,甚至是被打壓的一群。

4,000多人的老兵邊境集會

在廣西與雲南共約4,000多人的老兵集會,震動了北京。《亞洲周刊》報道稱,公安部門特警和情報部門,都全場全力監控,並且不斷與這些老兵博弈,雙方鬥智鬥勇,甚至一度出現肢體碰撞,幸好最後都和平收場,沒有大型衝突。

長期以來,中共當局都對退役軍人的自發組織非常忌憚,深恐這些有軍事技能和動員能力的人員,會成為反對政府的力量。1989年的六四事件,傳言一些退伍軍人就暗中參與支持學生對抗當局,造成一些進城的部隊和坦克車被焚燒毀滅。

同時,越戰老兵除了一些晉升至高位,不少是在戰後就退役,在社會的底層,做最廉價、最髒和最危險的工作。他們對於35年前戰爭的浴火經驗,都難以忘懷,也覺得這場戰爭的榮譽感的流失,帶來了老兵的集體挫折感。

這場35年前發生在中國西南的戰爭,一直被中共政府低調處理,當年的士兵,現在已經逐漸步入60歲耳順之年,他們回看人生,要求應得的待遇,要求軍人的榮譽。「現在年紀大了,越來越多的回想過去的事」,參加了兩山輪戰的老兵蔡劍說,他的兩個好友都犧牲在戰場上,中學同桌被越南狙擊手擊中,部隊裏的好友在前線偵查時遭遇狙擊,被機槍攔腰掃射,「(戰友受傷)的畫面,還時刻在我眼前浮現」,說到這裏,他不禁哽咽。

老兵們要面對的,遠不止是戰爭的創傷,蔡劍說,政府對於老兵的紀念活動,採取的是限制甚至打壓的態度,如果政府只是想要低調行事,他還可以接受,但是政府為老兵提供的福利都十分有限,政府沒有引導,而是忽略,這讓他十分生氣,也不能理解。

曲少煒與蔡劍決定在2月14,也就是當年中越戰爭開展之日舉辦紀念活動,紀念這場戰爭,呼籲國家對老兵的尊重,這場紀念活動得到了全國老兵的響應,他們從全國各地趕赴廣西憑祥和雲南昆明,對越的軍事行動就是在這兩個省與越南的邊境上首先展開的。活動規模最終超過兩人的預期,他們主要負責的廣西紀念活動,有3,000餘名老兵參與,而在雲南昆明舉辦的紀念活動,則有1,000多人參與。

政府部門「如臨大敵」

在紀念活動現場,除了老兵外,還有「如臨大敵」的政府官員、警察、便衣警察、武警、民政官員乃至消防員。

這場紀念活動,也是在和政府的討價還價中開始的,這些針對規模、人數、場地、口號的爭論還貫穿活動始終,甚至還引起了肢體衝突。

紀念活動的組織可謂十分鬆散,直到活動前夜,曲、蔡還無法統計到底來了多少老兵。他們通過老兵的人際網絡、老兵網站、在線論壇發佈活動消息,想要參加的老兵不用報名,到時自費出發,參加的老兵自己買車票、或者集體包車,從全國各地趕來參加。

在活動前夜2月16日晚,據警方統計,已經有2,000多名老兵到達憑祥,另外還有1,000多名老兵在路上。蔡劍回憶,他們在活動前夜定好出發時間,預計第二天早上7點半出發,但是不少老兵們太過興奮,很多人六點多已經趕到了集結地點,最後大隊人馬六點半便出發了,比預定時間早了1小時。

活動第一站是友誼關關口,這是他們當年進入越南的地方,3,000餘人集結在友誼關景區的停車場,分批進入。活動前期溝通階段,友誼關管理方說邊境五百米範圍內不得舉辦大型活動,憑祥公安局局長則說不希望邊境上的紀念活動惹惱越南人。活動組織者與當地政府從2013年11月開始溝通,在2013年11月、2014年1月各開會一次,又在2014年2月14至16日開會四次,經過六次會議,得到的結果是,老兵們可以去友誼關,但是要分批進入,每批限定一百人。

2月17日的早晨7點半左右,友誼關成了綠色的海洋,3,000多老兵穿着當年的軍服,舉着表示自己地域的紅旗,在友誼關停車場集結。曲、蔡和其他組織者組成了稽查隊,指揮老兵們列隊前往友誼關,一隊隊老兵到達友誼關後迅速進行拍照、講話等紀念活動。曲在友誼關的講話中說,這次活動是為了和平而進行,老兵們的貢獻為國家帶來了和平,我們感到驕傲,也希望政府給我們榮譽。活動組織方原準備在友誼關掛橫幅,但被政府阻止,經過老兵們爭取橫幅還是掛了出來,但是內容已經被修改。曲說,他們原想掛的橫幅是「參戰退役軍人紀念對越還擊作戰三十五周年」,可最後的「和諧版」成了「為了和平,紀念三十五周年」。蔡回憶,他們準備的橫幅被官方沒收,掛出的橫幅里,既不可以出現「對越自衛反擊戰三十五周年」,甚至連「『二一七』(開戰日期)都不得出現,只能掛出一個『不倫不類』的『紀念三十五周年』」。當天早上下着小雨,友誼關附近一片大霧,國界另一邊的越南人不一定看得到到這邊的紀念活動。

友誼關的紀念活動顯示,老兵們的軍人素質仍在,蔡劍說,老兵們有秩序,聽指揮,迅速前往又迅速離開,3,000人的分批列隊活動,只用了兩個小時便完成了,老兵們當天9點半便離開了友誼關,這比政府預計的時間還早了一個小時。

官員與警察人數與老兵不相上下

紀念活動的第二站設在匠止烈士陵園,這也是和政府討價還價的結果,政府本要求活動在室內進行,可是由於人數實在太多,只好改成了室外。老兵們在烈士陵園進行了講話、默哀、烈士家屬紀念等活動,在進行講話前,曲的講稿首先接受了官員的審查。陵園的紀念活動持續了一個半小時,中午12點,老兵們已經回到了憑祥市區,開始自由活動。無論是在友誼關還是在烈士陵園,官員警察都是全程伴隨,蔡劍回憶,當地民政局長、公安局長、政法委書記、維穩辦主任一直和組織者在一起,他們不僅全程跟隨,還經常對活動運作做出指示,不過當老兵們邀請他們發言時,他們則拒絕發言。另有許多警察、便衣警察站在活動隊伍中,還有人拿攝像機錄像。

整個活動過程中,老兵和警察、官員之間,經常因為是否掛橫幅、活動場地等問題發生口角,但是最為激烈的衝突則發生在當天夜晚。

當晚老兵們打算再舉辦一場紀念聯歡會,就在戶外進行,政府不允許戶外進行活動,於是政府買單,為老兵們提供了活動場所,地點選在了當地最為高檔的祥城大酒店,本來政府打算收取幾千元的費用,但是也最終作罷,800餘名老兵得以免費使用大酒店的演藝廳。當晚到場的官員與警察,人數與老兵不相上下,在場老兵介紹,酒店外面停着一輛大型指揮車,特警、武警把守門口,還有大量的警察、便衣警察,甚至還有一個班11名消防警待命,會場內也有20多名警察巡視。政府還搬來安全掃描門,老兵們需要像過安檢一樣接受掃描才能進入會場。

曲少煒在聯歡會講話中說,紀念活動是出自老兵們的愛國心,大家經歷過殘酷的戰爭,所以更加渴望和平,但是作為軍人,還是要義無反顧,只要國家需要,他現在仍願意再次穿上軍裝。另外他還對當下中國缺乏英雄主義而憂慮,他問道,現在對英雄主義的宣傳、教育越來越少了,中國需要再打仗的時候,還能打嗎?

參加聯歡會的老兵說,聯歡會現場的橫幅最後有「憑祥」兩個字,在場官員與警察對此十分不滿,要求把橫幅撤下來,老兵與在場警察因此發生激烈口角,甚至演變成肢體衝突。最後,身着制服的警察仍然留守會場,便衣警察將老兵們「請」了出去。

與廣西的紀念活動相比,雲南昆明的紀念活動則相對平穩,一位不願透露姓名的組織者說,這其實是通過和政府艱難的談判而實現的。曲少煒、蔡劍號召全國老兵進行紀念活動,他們主要負責廣西方面的活動,昆明這邊另有組織者負責。

從2014年過年前夕開始,昆明紀念活動組委會和政府一共開了5次協調會議,四次與昆明市政府溝通,一次與省政府溝通。政府希望控制紀念活動規模,並從室外活動改為室內活動。為控制人數,雲南省、昆明市政府指示地方政府,將很多打算出發的老兵勸回,組委會預計能來5,000人,可是實際參加只有1,000餘人。參加紀念會的老兵說,現場警察有五六百人,民政官員也有數百人,加起來和老兵們數量差不多。

組委會成員刊表示,雖然談判過程艱難,但是一旦和政府達成共識,活動進行便十分順利。政府將昆明市的地標、建立於1944年的大型歷史建築勝利堂提供給老兵們使用,活動當天老兵們在昆明最繁華的商業街南平步行街集合,在政府工作人員引導下進入會場,勝利堂還為每個參加者提供了礦泉水。在紀念活動中發言的老兵說,對越自衛反擊戰為國家贏來了三十年的和平環境,為改革開放提供了基礎,這次戰爭湧現了無數的英雄,參展官兵也做出了巨大的犧牲,國家不能忘記,世人不能忘記。

希望得到應有待遇

不甘被遺忘,希望得到應有的榮譽與待遇,這是亞洲周刊所接觸老兵們的共同心願。中越戰爭三十五周年以來,數量龐大的老兵們命運迥異,很多在戰爭中表現優異的軍人成為解放軍的高級軍官,例如現任裝備部部長張又俠,在中越戰爭中還是一名團長,但是這些有軍職的老兵則無法參加紀念活動,蔡劍說,現職軍官由於內部規定限制,不得參加紀念活動,而參加活動的老兵現狀各有不同,有的經濟條件較好開私家車過來參加活動,入住較好的酒店,也有條件較差的老兵,在憑祥住不起旅店,只得在車站、酒店大堂過夜,甚至有吃不起飯館的,就是吃隨身帶的饅頭,也要參加紀念活動。

除了職業軍官,大多數義務兵在兵役滿三年後退伍。城市戶口的退伍兵由國家負責安排工作,而農村戶口兵則只得回到農村,一來一去仍然兩手空空,曲少煒說,現在許多條件比較差的,主要是家在偏遠山區的退伍老兵。

獲得二等功、一等功的退伍兵,即使是農村戶口也可以安排工作,獲得「戰鬥英雄」榮譽的,甚至可以選擇分配工作的城市。但是立功名額非常有限,有的功勳是用聲明換來的,曲說,來廣西參加活動的三千多名老兵中,獲得二等功以上功勳的,只有十人左右。

雖然已經過去了35年,但是中越戰場上的一幕幕,在曲少煒腦海里仍然無比清晰,「2月17日早上6點25分,我們作為第一批部隊率先進入戰場,負責操作六十炮(裝備解放軍的迫擊炮),戰鬥3個小時後,我看到身邊的地面突然像下起雨一樣,一地『雨點』卻沒有聲音,我知道是機槍掃射過來了,我趕快順勢臥倒,還是被機槍掃到了腰部」,曲少煒回憶道。他是中越戰爭的第一批作戰的軍人,在上戰場的時候,剛剛入伍不到50天。一同上戰場的,還有他的父親、兩個弟弟,以及做軍醫的姐姐,曲的父親當時已經是正師級軍官,「當時的老幹部都是廉政的,我們這些紅二代也是用生命保衛國家,不像現在的官二代,只知道享受」。

中越戰爭始於1979年,這正是中國文化大革命結束、改革開放開始之時,老兵們的命運,也是這代人命運的縮影。曲生長在廣州,結束兵役後國家分配工作,將他分配到廣州一家對外國企,他在九十年代主動辭職「下海」,在不同的私企打工,現在的收入主要靠國家的傷殘補貼以及下崗補貼,基本可以應付他的日常生活。而蔡復員後,被分配到廣州鐵路局,從養路工做起,一直在鐵路系統中工作。蔡說,他的戰爭經歷並沒有給他帶來多少優待,他同年有100多退伍兵被分配到廣州鐵路系統,他們從事的都是最為辛苦的養路工工作。

為了自己的榮譽與權益,紀念越戰與爭取權益的行動近年來一直在全國上演,曲少煒參與了廣州老兵在2012年的維權行動,2012年6月25日,廣州老兵在市政府門外抗議,最終獲當時廣州市長、副市長接見,曲作為抗議老兵的一員,向市長提出了兩項要求,把老兵當做親人看待,把老兵的事情當做親人的事情,之後官員與老兵代表建立起了每半年開會一次的機制,至今廣州老兵享有的福利包括門診掛號費、注射費、空調費減免,醫院床位費減半,公交、地鐵免費。曲說,國家對老兵的補貼是每月285元人民幣(約4美元),廣州市政府則將補貼增加到每月723元。

不過不同地區老兵的待遇各有不同,身在四川的蔡劍則抱怨老兵根本享受不到什麼福利,還有退伍老兵正在用更加積極的手段進行維權。湯鑫同樣是一名參加中越戰爭的老兵,但是他的權利意識更強,也更傾向於實際行動,「我們這個年紀,思想先進一些比較少,有權利意識的比較少,會上網的就更少了」,湯說。湯18歲參軍,參加了1981年的戰鬥,那時只有20歲,他所在的連隊傷亡極為慘重,這使得他在完成兵役年限之後,又多當了一年兵。退伍後,湯被分配到了四川攀枝花的國營煤礦做技術工人,在1999年他買斷工齡,離開體制,在社會上自謀職業,現在他在某私企做安全生產管理,「過得還行」,他這麼評價自己的經濟狀況。

工作之餘,湯創辦了老兵情懷網,用來聯繫戰友,爭取權益,「30多年前的戰爭我們都活過來了,以後再活的日子都是多出來的」,湯說「有公職的戰友怕失去工作,沒人敢宣傳,我們來宣傳,我們要爭取權益」。但是在2013年10月份,網站遭到了攻擊,存儲網站的伺服器遭到外力破壞,包括網站會員數據在內的內容被刪除。這之後湯轉移陣地,試用微博、語音等多種網絡工具,都因為技術原因作罷,最後他選用語音聊天工具建立了聊天室,並逐漸有了來自全國的數千名會員,每天同時在線的人數則有一兩百人。

網上號召老兵抗議不公

這個網上平台不僅成員眾多,而且也有一定的號召力。2011年陝西城固縣設立「法制培訓班」用於關押上訪人員,中越戰爭軍人胥靈永及其胞弟胥靈軍被關進「培訓班」9個月後,胥靈軍死在其中,事件引起了全國老兵的不滿,湯在網上號召老兵抗議,全國各地都有老兵前往,雖然很多老兵被地方政府截停,但是仍有數十老兵到達該地。

湯鑫這代人受到毛澤東思想薰陶,為了國家願意犧牲,現在他感覺自己在逐漸被遺忘,很多在種地,很多是下崗職工,湯鑫說,「我們當年被稱為『最可愛的人』,現在,我們卻成了『最可憐的人』」。

責任編輯: 鄭浩中  來源:亞洲周刊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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