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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帝耍陰謀?李途純:太子奶破產是外國間諜的陰謀

李途純:外國間諜毀了太子奶

出獄後的李途純徹頭徹尾得「紅」了。他痛斥帝國主義,把太子奶破產說成是外國間諜的陰謀,打算開辦紅色旅遊基地。這個賭輸了過去的人,將希望和未來押在了對現在死心塌地的拜服上。

圖為:李途純。

文_本刊記者李春暉編輯_蕭三匝攝影_史小兵

我和李途純站在酒店落地窗前,面對着國家大劇院。這是一幢立在水中的建築。近處一座古樸的四合院,在高樓大廈間略嫌突兀。李途純對此興味索然,他沒去過國家大劇院看戲,也不知道四合院是一家高級會所。

這不太像一個企業家的心境。不過,他說,自己「從來沒興趣」,也「完全不適合」做企業家。

他喜歡這家酒店,因為這裏視野好,能看到天安門——有報道稱,2008年太子奶深陷危機時,李途純還在裝點他的「小天安門」。

從狂飆突進籌劃上市,到出局蒙冤身陷囹圄,在經歷人生劇變後,最令人驚訝的是李途純的「不變」——他思想的某些章節,似乎還停留在上個世紀。

在監獄中煉成手抓蚊子的絕技

2010年6月11日,李途純徹夜未眠。

這一夜,他讀了幾百首詩詞,對歷代仁人志士產生了極大同情,因為他們下場都不好。他在焦躁不安地等待。有人告訴他,抓他就是這幾天了,罪名包括「非法吸收公眾存款」、「挪用資金」等。

李途純本來有可能過另一種人生。他出身湖南農家,小時候,他和同時代的很多男孩子一樣,想去當兵,無奈家裏成分不好。等到在株洲師範讀書時,他自認有文人氣質,想成為一名作家。但大學畢業後,他被分到了商業局。隨着改革開放,國企改制,他被派到一家大賓館掛職副總經理,專門管一個餃子館。他至今記得自己賣的餃子非常好吃,肉是土豬肉,再加上白菜、蔥姜、麻油一攪,味道絕了。一年下來有十多萬的利潤。那可是30年前。

他在體制內順風順水。但進入90年代,他和同時代的青年一起陷入了迷茫。他們想尋找另一條道路去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隨着這股知識分子「下海」潮,他辭去工作,來到深圳打工。在那裏,他第一次知道了乳酸菌。1996年,他回到株洲,創辦了太子奶。

2007年,太子奶銷售收入超過30億元,利潤超過5億元,在中國乳酸菌飲料市場佔有率一度達到76.2%,是名副其實行業老大。這一年,英聯、摩根士丹利、高盛三家國際投行聯合投資7300萬美元,並啟動了太子奶上市計劃。隨後,花旗銀行聯合新加坡星展銀行、荷蘭合作銀行等國際6大財團,向太子奶提供5億元貸款。

李途純人生巔峰仿佛近在眼前。赴美上市,衝刺世界500強,一切皆可盡情想像。

霉運遽然雙至:金融危機在美國爆發;三聚氰胺成為中國乳業自殺毒丸。銀行提前收貸,幾番較量之後,李途純喪失了對太子奶的控制權。

盛極而衰,本是天道尋常。而它們每一次發生,卻似乎都讓人措手不及。

太子奶亂局並未因李途純的出局而疏解。為挽救企業、安撫上訪,地方政府選擇介入。2009年2月,湖南株洲高科奶業經營有限公司成立並接管太子奶。

在第一回合與資本的角力中,李途純出局。而這一回合政商博弈中,李途純徹底進了「局子」。2010年6月12日,他被株洲警方以涉嫌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刑事拘留,隨後被正式批捕,等待他的是長達15個月牢獄之災。

20人擠在一間20平方米的囚室里,每人都練成手抓蚊子的絕技。早晨6點半起床,之後整理內務。為了「鍛煉意志」,李途純一天要洗3個冷水澡。乾的活兒是剪做牙刷的豬毛或摺紙盒。李途純更願意摺紙盒,因為豬毛實在太髒了,長期接觸後,他身上開始發炎甚至感染。

除去這些生活上的艱苦,這倒是他一生中難得的安寧日子,沒有電話、沒有討債人、不需應付人情是非。他在這裏讀了200多本書。大多數是關於法律的,為了給自己伸冤,也為幫獄友們做法律諮詢。其餘就是經濟和文學書籍。每當讀到「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他心裏百轉千回,仿佛在遠隔時空,與那位亡國之君對望。

為教育罪犯,監獄裏給大家播放《曼德拉的27年鐵窗生涯》,李途純看得很有滋味。「曼德拉、列寧斯大林,哪個沒進過監獄?」李途純說,他從電影裏體悟出的是,大人物都會有峰迴路轉的時候。

轉機發生在2011年8月。他的「敵人」——高科奶業董事長文迪波被「雙規」,並獲判有期徒刑9年。

5個月後,李途純無罪釋放。

這一代企業家很多人曾有和李途純相似的命運。鐵本的戴國芳、健力寶的李經緯、三九的趙新先、東星的蘭世立。比起他們,李途純結局算好的,儘管他落下一身病,徹底失去了太子奶,為太子奶擔負的巨額債務也尚未解決。

如今的太子奶,破產重組後被新華聯(5.36,-0.10,-1.83%)和三元股份(7.73,-0.14,-1.78%)收入囊中。據三元股份半年報顯示,2013年上半年,太子奶虧損994萬元。三元股份正深陷整合泥潭。

好一個鬧哄哄你方唱罷我登場,誤把他鄉作故鄉。甚荒唐,到頭來都是為他人作嫁衣裳。

採訪中,李途純多次接到與他新生意「紅色樂園」有關的電話

公權力對民間資本的剝奪無恥而堂皇

復盤整個事件,李途純認為太子奶隕落,主要是因為資本的陰謀。而自己最大的失誤,就是沒能抵抗這些資本的「誘惑」。

李途純最近準備出一本書,叫《經濟刺客殺入中國》,副標題是「11家頂級外資投行圍剿太子奶內幕」。

他表示,根本沒什麼「對賭協議」,他也完全不存在經營上的「賭性」。2008年自己交出太子奶時,它非常健康。

李途純的觀點有些非主流,他堅定地認為「金融危機是美國主動發動的,旨在把世界經濟尤其是中國經濟搞亂,只是後來美國自己也無法控制」。據他說,金融危機後,花旗銀行要求太子奶提前還貸。他多次妥協努力未果,花旗銀行在海外宣佈太子奶破產。而內部作為股東的三大投行,因為撤換負責人,新負責人沒有太子奶股份,極力阻礙太子奶上市,希望賣掉太子奶牟利,內外夾擊下,「太子」被廢。

他的想像力沿着這個方向延伸,認為資本「背信棄義」不僅是逐利天性,更關鍵還有「帝國主義」的國家意志在裏面潛藏。達能和花旗銀行都與其國家安全部門聯繫在一起。西方還存在一個「保名委員會」,是一個間諜組織,能夠控制政府,毀掉了很多民族品牌。三聚氰胺事件,也是境外發動的、旨在毀掉國內奶企的陰謀。

「太子奶事件,完全是經濟間諜造成的。我時刻能感覺到他們是間諜,而且是雙面的。那個英聯的負責人,既是美國間諜又是英國間諜,非常明顯。我不做他們的經濟間諜就只有死路一條。」李途純說。

「間諜這件事,你有沒有證據?」

「我這些年和他交往、談話的內容,完全可以判斷這個人就是間諜。具體目的就是要讓中國企業要跟着他們走。他們選中我做其在中國的代言人,希望我做成世界500強。」

「做500強挺好啊。」

「但是要出賣民族利益啊。要提供準確的經濟情報給他,我們這種企業有一線的數據和材料。他們和我密談,內容就是讓我把家人、財產先轉到境外。」

總而言之,「帝國主義亡我之心不死」。

這樣的回答多少令人錯愕。這是他一以貫之的觀念,還是被資本傷害後的自衛?不得而知。

在採訪中,李途純多次強調,政府應該加強對民族品牌、民族企業的保護。這讓人不能不想起當年宗慶後的達娃之爭。但是,他的自我邏輯中又有一些矛盾。

「你在市場中崛起,在殘酷競爭中落敗,又寄望於政府之手。那你如何理解市場經濟?」

「因為我們的市場經濟還是在政府主管下。西方的市場經濟,企業自己能把控命運,但我們這裏一些非市場的因素管理比較多,隨時可以控制你生死,甚至其中一個人就能讓你死掉。」

「這不正是改革的目標嗎?但你似乎指責外資投行更多?」

「我也要保護自己的安全。而且,對外資是民族矛盾,對地方政府腐敗是內部矛盾。」

李途純說,除文迪波外,還有某市長的一位好朋友當時也在爭奪太子奶。以公權力名義對民間資本進行剝奪,竟到如此無恥而堂皇的地步。儘管如此,李途純仍認為現行制度非常好,而美國是「最不值得尊重和效仿的國家」。

「所謂民主都是虛假的。中國幾千年就是強權政治,這是我們的傳統文化。人民願意只有一個政黨,不能有兩個。」他說自己絕不會移民,也不允許下一代移民。在監獄那段日子,他還經常組織獄友們一起唱紅歌,並日夜策劃着自己的「紅色樂園」項目。

現在,李途純主要在打兩個官司。一是追討太子奶商標,二是起訴花旗銀行。而最令外界關注和同情的高科奶業製造太子奶破產案,他已經放棄追訴。「那些比較複雜,涉及到地方政府,我們就不管了。」

在蒙受了巨大的身心和經濟損失後,他並沒有申請國家賠償。

「國家賠償很少,就幾萬塊錢。我資產幾十個億都沒了,這點賠償有什麼意思?很沒面子。」李途純說。他當年的財務總監申請了國家賠償,獲賠1.8萬元,但律師費再加上各種請客吃飯,一共花掉6萬元。

「目前也只能這樣。」他沉吟半晌,忽然又激動道,「我這種情況,至少該賠幾千萬、上億!現在抓民營企業家的成本非常低。我當時資產五六十個億,每年幾個億利潤,起碼應該賠我一半!」他拍了桌子,隨即劇烈咳嗽起來。

如果搞家族制,太子奶不會出問題

1997年,李途純和他的太子奶以「標王」姿態耀目登場。作為一個時代的符號,「標王」這個詞如今已少有人提。

從1995年至今,回顧十幾屆標王,「孔府宴」風流雲散,「秦池」黃粱一夢,「愛多」來去匆匆,「太子奶」苟延殘喘,「標王」的故事永遠被留在了那個春天裏。而這個江湖每天都在上演新的傳奇,移動互聯網、大數據、O2O……

新傳奇還有可能發生在年過半百的李途純身上嗎?

他的新事業是「紅色樂園」,你在上文中看到過這個詞,這是一個全球最大的紅色主題旅遊基地。

這是他十年前就想幹的事。當時,他在自己的老家湖南臨湘拿了2000畝地。而此後的很多年裏,這個項目都處於爛尾狀態。至今部分土地尚存在糾紛。

被拘期間,李途純深知太子奶回天乏術。政府搞的事情,自己想全盤推翻太難了。他想乾乾淨淨的做一件新事情。「紅色樂園」又回到了他的視野里。他在獄中做了全盤策劃,出獄後,「紅色樂園」正式動工。

「紅色樂園」屬於湖南五仙山旅遊度假開發有限公司。這是一個家族企業,李途純的前妻王依蘭是法人和股東,兒子李帥負責全盤事務,他只是總策劃。

失去太子奶後,李途純決心以後只做家族企業,決不搞股份制那一套。他不信任那些職業經理人。

「我當時要是搞家族制,太子奶不會出問題。中國沒有真正的職業經理人。他們都是帶着各種目的來的,不是真正想把企業搞好。他們可能開始要求很低,但進來後野心極大,爭權奪利、暗中結幫。很多民營企業倒台完全是因為這些人。就像進來一個保姆,第二天就想當主人。」

中國多數大企業不都用職業經理人嗎?它們為什麼沒出問題?李途純承認這也是事實,但他沒有繼續說下去。

他對自己的「紅色樂園」充滿信心,覺得這個現在「非常流行」,大家不會因為江青唱樣板戲、薄熙來唱紅歌就排斥「紅色文化」了。他所理解的「紅色文化」,講近一點是中國集體政治財富,是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大家有飯吃有衣穿。講遠一點,就是中國五千年的正能量文化和愛國主義傳統,包含一切傳統文化精華。他認為「紅色文化」的範疇大於中國幾千年傳統文化,孔子思想也屬於紅色文化。

「企業家精神閃爍着紅色文化的光芒。企業家就是要把企業作為家,想實現一個小的共產主義。」李途純說。

在這個「紅色樂園」里,有「三天三夜才能全玩到」的眾多項目。比如爬雪山、過草地、騎着矮馬「抗英」、拿着電動槍打「日本鬼子」。每一個娛樂項目都還會配上寓教於樂的講解。

「比如過鐵索橋。人一生都在鐵索橋上走,只要一步沒走好,就是萬丈深淵。」

「還有二戰的故事。英國艦隊被德國擊沉,最後生存下來的都是老弱病殘。因為遇到危機的時候,健康的人拼命游,為求生耗費了全部精力。老弱病殘就保存實力,等待救援。人生也是這樣,遇到大災大難,一定要冷靜等待機會,你不可能馬上改變局面。」李途純耐心地向我講述他為「紅色樂園」設計的每一個細節。

這也許正是他內心最真實的寫照。終身履薄冰,誰知我心焦。

他的後半生還想做一個「獨立經濟學家」,為中小民營企業家提供諮詢、培訓。他已經在這樣做。

「他們請教最多的問題是什麼?」

「就是如何防範刑事風險,因為動不動就有可能被抓起來。到底是他們犯了罪,還是有人故意要搞他?當然,雙方可能都有問題。」

如果以後能追討回一些賠償金,他準備用這筆錢成立一個民企服務基金。

「就像李開復[微博]做的那些事?」

「李開復做了什麼?」

我簡單解釋了李開復的「創新工場」。李途純擺手,「我不做投資。基金是為了幫助那些被抓起來的中小企業家的家人。企業家一被抓,財產凍結,家裏基本生活都沒法保障,非常慘。我們做個民間組織,來解決這些問題。」

儘管不了解「創新工場」、沒有微信、還在使用紙質電話號碼薄,今年53歲的李途純也在努力追趕時代腳步。第一次採訪中,他脫口而出「互聯網都是泡沫」。但第二次見面時,他很高興地告訴我,「紅色樂園」開幕式史玉柱[微博]有可能來,就算他不來,也會有手下管互聯網的副總來。雙方正在尋找合作模式,「紅色樂園」會引入大量紅色電子遊戲。「我現在看好互聯網了。」一直將實業報國作為畢生理想的李途純說。

我們初見後一個月,李途純開通了微信。

和前妻一起工作,不擔心現任太太擔心

在李途純的描述里,自己無意經商,卻成了企業家;不缺資金,卻被資本誘惑。最終在資本較量和政商博弈中,他雙雙落敗。他被時代裹挾着前進,又被時代留在那裏。

人們終有一日無力再追趕時代的洪流。當浮華褪去,誰人共看潮起潮落。

李途純身邊有兩個女人。80年代末,兒子剛出生幾個月,他與前妻王依蘭離婚。此後十幾年,他一直沒有再婚,獨自撫養兒子。「我最大的成績就是一個人帶大了小孩。」

但前妻並沒有從他的生命中真正退場。90年代初李途純剛下海時,兩人一起賣掛曆,艱苦創業。現在,「紅色樂園」的法人和股東都是前妻。他與花旗銀行的訴訟官司,也是針對這一項目的三宗地塊權益。

「和前妻一起工作,不擔心太太吃醋嗎?」

「我們今天不談這個。」李途純答道,表情頗嚴肅。

他更願意聊自己現在的太太金曉琳。他強調太太是《玫瑰之約》的主持人。那是一檔90年代末非常火爆的相親節目。當然,現在大家都是看《非誠勿擾》了。

在李途純暫住的酒店房間,我見到了金曉琳。

她還是很年輕,沒有化妝,穿一身素色衣裳。她似乎沒料到丈夫會帶記者來房間採訪。簡單打招呼之後,她匆忙收拾了桌上吃了一半的桶裝泡麵和五香花生米,便披上外套要出門。我提議不如讓攝影師給夫妻倆拍張合影,李途純欣然同意,但金曉琳搖手拒絕,旋即離開了房間。她始終微低着頭。

兩次在北京見到李途純,都是在酒店裏。其實他在北京有房子。他失去了一手創辦的太子奶,但並未徹底落魄。他的房子在北京某著名的「土豪」盤,曾有人向李途純開價2000多萬想買。金曉琳和兩個小孩就住在那裏。

2001年與李途純結婚後,金曉琳開始擔任湖南太子奶集團副總裁,並與丈夫同住長沙。大女兒到了入學年齡,金曉琳就帶着兩個孩子到北京讀書、定居,現在湖南衛視[微博]駐京辦事處工作。

李途純身陷囹圄的15個月裏,她每周五送完小孩上學,就去趕早班飛機到湖南看望丈夫,給他精神支持,幫他疏通關節,好在裏面少受些苦,並為他四處奔走呼號。當天晚上,她再飛回北京,陪小孩度周末。

「我太太是我一生碰到最大的幸福。我在監獄裏遇到一些民營企業家,一被抓起來,財產全凍結,年輕的老婆馬上就失蹤了。我進去後,頓時沒了生活來源,幸虧我太太以前是湖南衛視主持人,她媽媽也是做生意的,有一點錢。」

李途純與金曉琳相遇是在1998年,那時《玫瑰之約》剛剛開播。「我當時準備終生不娶的,但終究還是遇到了對的人。」

李春暉

責任編輯: 鄭浩中  來源:中國企業家網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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