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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實的華西村:曝老書記4子支配全村9成資金

  

11月18日,華西村老書記吳仁寶在萬人大會上講話。

核心提示:在華西村怪異的村制下,中心村、周邊村、外來工,就像華西村的三重世界,各自都有各自的訴求和憂愁。在自由和物質分配之間,每個人都有自己適用的平衡點,但似乎都不讓人滿意。根據復旦大學社會學系教授周怡2004年的研究數據,吳仁寶四個兒子可以支配的可用資金占華西村總量的90.7% 。

王哲駕着摩托,載着人,突突突地就從「天下第一村」門崗邊上竄了進去。沿着直道,他騎行了一公里,路面兩側盡皆別墅,這兒是「塔家基」。東側是牆,西側是水,南北大門各有兩個保安,外人莫入。

  騎到盡頭,王哲左拐上了「民族路」,又是近一公里的直道。路邊建築風格大變,一長列一絲不苟的灰牆宿舍,走廊上安了鐵柵欄,窗前掛着內衣褲。附近熱帶廠的廠工就住在這,四人擠作一間。

  民族路走到頭,右拐之後,豁然開朗,著名的超五星級「增地空中新農村大樓」拔地而起,這座328米的高樓,高居世界第15位。再向前,是塔群和「天下第一鍾」,王哲又從門崗邊上竄了過去,一邊誇耀說「幫你省下了十塊票錢」。

  然後一路騎向東,就是「天下第一塔」,塔頂是個金黃色的葫蘆,共用了3.5公斤黃金鍍成。金塔一邊是「龍鳳廣潮,一個「龍頭」連着中心村的萬米長廊,而那個鳳形建築,由於手藝粗糙,往往會被遊客誤認為是母雞。

  王哲沿着萬米長廊,穿過華西中心村別墅區,蜿蜒之後,騎回到民族路上。不過五六分鐘的時間,王哲繞了華西中心村走了一圈,要價30塊錢。然而從別墅、到廠工宿舍、到摩天樓、再到金塔,恍惚間卻像穿越了幾重世界。

  在民族路的盡頭,是兩排儀仗隊般的石獅或是麒麟,中西雕塑風格都有,於肅穆中,又顯不倫不類。王哲一邊收錢,一邊特意指給車上人看:「你要是仔細瞧,獅子身上寫着字。這邊數過來第十七隻,舌頭上是『吹牛』,我寫的。」

  轉型

  華西村為什麼這麼富,王哲一直沒想明白。

  這個原籍河南的外來工,2007年的時候拉家帶口慕名而來。華西村的集體經濟經過了50多年的發展,村集團下屬60多家企業,總產值超過了500億。

  關於華西村集體經濟的故事很多,其中非常有代表性的是有個叫楊永昌的外村人,租用華西村土地辦廠,身家近2000萬。2002年,他以參股的形式把公司交給了華西集團,毅然完成從個體向集體的「反向改制」。

  「華西村是條大船,抗風險能力強,老書記一分錢獎金不拿,大公無私。」楊永昌如此解釋自己的行為。

  華西村也確實有背景。近年來,鋼鐵產業重組打造大企業,不少小鋼鐵廠成為調控「刀下之鬼」,但規模不大的華西鋼鐵屹立不倒。由國家壟斷的煙草行業亦有華西村身影。

  先於王哲來到華西的工友,有一些已經入了華西籍,過上了集體經濟下的日子。一度讓王哲頗為羨慕。

  王哲的老婆現在還在棉紡廠上班,王哲自己輾轉了鋼廠、銅管廠等幾個廠之後,因為工廠效益不好,索性去開了黑車。「反正沒有華西村戶口,你幹得再好,也進不了管理層。」王哲說。

  他的摩托載過本地客,也拉過外國人,偶然遇到求宿的遊客,拉他去華陸賓館或者直奔陸橋,還能吃20元回扣。就這樣,王哲的收入,剛好夠全家開銷。

  不過,自從兒子開始上幼兒園之後,王哲已經萌生退意。「在華西村,幼兒園一個學期的學費要3390元,比城裏都貴。」王哲謀划過了年去常熟,他的一個朋友找了家公司,包吃包住,小孩上學不要錢。

  「今年比去年,已經少去一萬個外來工了。」王哲說着來路不明的數據,他以一種習慣性的口吻,不假思索地評論着:「老頭子在還好,老頭子要不在了,華西村就完了。」

  說這話的時候,在王哲的身後,一支來自上海的大型考察團,正站在摩天大樓下拍照留念。這幢高樓,正是在王哲剛到華西村的2007年打下第一根樁的。

  「增地空中新農村」,這是華西村老書記吳仁寶給取的名字,這個拗口的名字顯示出他的智慧—為農村造樓戴上了政治光環。328米的建築高度,是因為彼時北京最高的樓就是328米,吳仁寶說:「華西村要和中央保持高度一致。」

  建設摩天大樓的資金,來自200個華西村最富有的村民。每人出資1000萬,成為摩天樓的業主和股東。據當時的媒體報道,村民們都很積極,有些沒有入選股東的人,還到處求人說情。

  有考察團的人評價說「土」,「華西明珠像是山寨了東方明珠」。而土洋結合正是吳仁寶的政治智慧。

  「我們是一個小村子,上級領導比較多。有的領導說太洋了,有的又說太土了。所以,我們就要建一個不土、不洋、不城、不鄉的。哪位領導說我們太洋了,我就帶他看土的;哪位領導說我們太土,我就帶他看洋的。這樣,所有領導講的話我們都聽了。」

  兩個月前,在「新農村大樓」內,又多了一頭1噸重的金牛,價值高達4億元。這是吳仁寶「農村城市化」思想的結晶,憑這個牛,他認為,可以「讓城裏人到農村來花錢」。

  而網友卻傾向於將此舉理解為華西村的「炫富」。要登上「增地空中新農村大樓」看上一眼金牛,得花500塊錢。很多遊客遊覽之後,大呼坑爹。

  今年10月,王哲曾經服兵役時的戰友、華西村的「徐老闆」找他喝酒。當晚四個人喝高后,乘興跑到新農村大樓「享受生活」。「喝酒、唱K、叫小姐」,玩得不亦樂乎。「次日買單的時候,『徐老闆』一看賬單,臉色都青了,」王哲頓了頓,說:「消費整12萬。」

  「徐老闆」日子現在也過得緊。幾十年「工業報村」之路發展下來,「轉型」最近幾年在華西村一直是重大命題,從2009年開始,像鋼廠、紡織廠、化纖廠等華西村「看家」產業,訂單都在減少。

  華西村新書記、吳仁寶之子吳協恩,提出「西南建工貿錢莊,東北建六畜糧倉,中間建人間天堂」。他將旅遊、金融、海洋運輸等服務業提到了華西村半壁江山的位置,並重點建設了一批特色景點。

  除了新農村大樓外,還修建了山寨版的天安門、長城、凱旋門……並從美國麥道、法國歐直分別購買了兩架先進的直升機,開闢了「空中游華西」的新路線。

  根據華西村旅遊公司介紹,華西村一年的遊客超過200萬,只金塔兩架電梯的收入就有300萬。

  「空中游華西」更是奢靡,飛機購置成本就達到了9000萬,更不用說日常維護和駕駛員的薪水。坐一趟飛機,票價高達1000元,王哲稱平時鮮有看到直升機起飛。

  華西村每個企業中層以上的人員,都被強制要求乘坐直升機。「徐老闆」也坐了一次,因為「不管去不去,反正錢已經從工資賬上扣去了」。

  不過,這些看似不靠譜的噱頭,卻慢慢變為有形的價值。這些年來,全國各地來華西村參觀考察、學習經驗者絡繹不絕。華西村由此發展了「觀摩經濟」。

  這是一條「紅色經濟鏈」,金塔頂端的黃金葫蘆,開着奧迪汽車的村民,住農村別墅,吃農家土菜,聽紅色的《華西村歌》,一個「特立獨行」的中國鄉村,轉化為一場特色旅遊。

  而華西村老書記吳仁寶,每天上午在民族宮禮堂所作的紅色報告,幾乎成為了華西村最大的旅遊「景點」。而且,這是華西村唯一不收費的項目。

  中心村村民貢慶豐(右)一家在2008年搬進這棟3層高的歐式別墅,花費了208萬的股份。

  周邊村華西六村支部書記趙仁龍夫婦。趙書記2004年花費140萬買了這棟400多平米的歐式別墅。

  並村

  王哲一度也羨慕過華西村民的生活,但他感覺到在這裏,最大的缺失是人。集體性的「喜氣洋洋」取代了個體的喜怒哀樂。這裏更像一個人造景點,在森嚴的門衛戒備下,村里空空蕩蕩。

  「如果給你別墅,讓你做華西人,你干不干?」記者問他,王哲一邊笑着,一邊從鼻腔里意味深長地「嗤」了一聲。

  10年前,華西的周邊村,也面臨相同的誘惑。

  2001年,華西中心村的面積只有0.92平方公里,發展受到了地域的限制。華西村隨後推出了「一分五統」的並村理念,即村企分開、經濟統一管理、人員統一安排、幹部統一使用、福利統一發放、村建統一規劃。

  「大家都很嚮往華西村村民的富裕生活,所以並村受到了支持。」涇浜村村民周毅告訴記者。從2001年開始,華西村就陸陸續續兼併了周邊的華明村、前進村、涇浜村、三餘巷等20個村莊。

  到現在,華西村已經有超過35平方公里的面積。人口從原來的近2000人增加到3.5萬人。原先20個村,被劃分為13塊區域,命名上依次是華西一村、華西二村,一直到華西十三村。

  周毅所在的涇浜村,被命名為華西三村。華西村承諾,將投資3億元,再建700幢農民別墅和千餘套公寓房,使周邊村民融入華西。

  周毅還記得,當時無錫某媒體上用「這就是『三個代表』在基層的真正體現」這樣的句子來頌揚華西村的並村。「但其實,我們農民,對於並村到底怎麼個並法,頭上一團霧水,從沒搞清楚過。」

  並村那天,華西村給周毅送來了10斤肉、10斤魚、5斤花生、還有瓜子什麼的,發了好幾樣,然後是每人350元糧款,300斤大米。村里一些老人,歡天喜地,幻想着從此過上不愁吃穿的集體生活。

  從此以後,村裏的土地由華西村統一規劃和使用,而村民則被安排去各個崗位上班。

  2006年,承諾過的別墅到了。華西村派人到涇浜村丈量房子,量來量去,他們給周毅200多平方米的老房子估了個價,4萬2,「沖抵之後,你再另外給25萬8,就可以住別墅了。」他們說。

  在估價上,周毅沒有商量的權利。「你也可以不要別墅,繼續住老房子,」村委會告訴他,「不過以後不准你自己再造新房子了。」

  周毅權衡再三,以後兒子結婚什麼的,都要房子,只好全家舉債。「一直到現在,我還背着15萬的債務,」周毅說,「華西三村的人,80%都欠着錢。」

  不過在當時,村民還是認為,生活會慢慢變好的。華西村的塔群、幸福園、龍西湖公園都建了起來,除了生活上富足的需求之外,作為華西人的自豪感,仍然鼓舞着周邊村的村民。

  「但是從2008年開始,就變味了。」山泉村的娃娃(網名)當時在華西毛紡工作,從2樓的窗戶往外看,正是「新農村大樓」的建造基地。「當時記得有一場暴雨,樓還沒有堆幾層高,工棚被暴風雨颳倒了,掉下來一些重物,死了七八個人。」

  那件事沸騰了一會兒,馬上就悄無聲息。不過華西村造摩天樓本身,卻引燃了中心村和周邊村之間微妙的矛盾。

  已經把自己稱為「華西人」的周邊村村民,心裏犯着嘀咕:「華西不是總說共同富裕嗎?花這麼多錢建高樓,為什麼不為我們蓋些實惠的房子?」

  實際上,並村之後,周邊村村民發現,自己並不能和中心村村民「平等」分享華西村的發展成果。華西村用股份分紅的方式,將大部分的利益,合情合理輸地輸送給了中心村擁有股份的2000名村民。而周邊村用土地支撐起的華西村的未來,卻沒有得到相應的回報。

  周邊村說「平等」,中心村的人卻要說「公平」。「我們的發展也是當初苦幹得來的,剛剛並進來的村民,不能一下子就和老村民享受一樣的待遇,否則太不公平了。」八十多歲的華西村老村民吳仁彪說。

  華西村黨委副書記孫海燕的表述更加直截了當:「你中國人到美國去,你能享受跟美國人一樣的福利嗎?」

  在中心村和周邊村的利益僵持之中,更大的矛盾爆發了。村委會搞城保,要求每個村民上交8086元。「這個錢不知道他們怎麼算出來的,」周毅拒而不交,他用農民特有的邏輯告訴記者,「真老了,難道連最低保障都不給我?不給我我就住到你幹部家裏去。」

  去年,華西三村的幾個農民到江陰市去查社保的情況,結果被告知,從2004年開始,華西村已經給周邊村的每一戶人家,都辦了「失地農民」。而這件事,一直瞞了稀里糊塗的村民6年,所有人都一直認為,土地只是暫時借給了華西村。

  2010年8月18日,在華西村西側的幸福大橋附近,華西一二三村的人聚集了起來。「當時,有便衣警察混進了人群中,誘使人群走到澄陽路上,」周毅回憶當時的情景,「到了澄陽路,特勤就衝出來抓人了。」

  「百姓本來就是『百心』,這麼一恐嚇之後,就再難以組織起來了。」華西三村村民王黨告訴記者。

  「並村十年,他們富了十年,我們這裏落後了十年。」周毅感嘆以前涇浜村的路都是柏油路,現在路也沒人修;以前村裏的碼頭上很多人洗衣服,現在那條河,連拖把都洗不了。」

  「因為村幹部已經沒錢了,他們成了華西村的傀儡。」王黨告訴記者,華西村用年薪的方式,牢牢控制着周邊村的管理層。「華西三村的村委書記張忠善,因為是吳仁寶的外甥女婿,華西村每年給他60萬。其他村委書記一般是每年20萬的收入。」

  「我們村的幹部,在村民當中已經沒有威望了。」現在每年選村幹部的時候,村里就給每個人發襪子,「他問你家有幾口人,三口,好,給三雙襪子。」周毅說:「選票我從來沒有看到過。」

  在矛盾對立中,10月8日,華西村建村50周年慶典開始了。娃娃從村外回來,發現進村的路都不讓走了。協警告訴她,必須等到11點半。11點半的時候,娃娃看到一車一車的記者、貴賓,到金塔去吃飯。娃娃在華西實驗中學的朋友,則統統被叫去了增地空中新農村大樓里去做服務員。

  10月8日晚上更讓人氣憤,很多華西村民下班之後要回家,但因為民族宮正在表演節目,路全封了。好多村民頓時怒了,「憑什麼表演節目要佔了我回家的路?我現在連回家的權利都沒了?」

  一大群人,都在村外等到晚上10點表演結束。「現在的華西,真的沒有08年以前好了,」娃娃說,「以前是同發展,村民都很幸福。現在是有名了之後,急於把面子掛出去,把面子繼續保住,但是卻不再是和村民共同進退了。」

  華西村黨委常委吳蘊芳面對媒體,總是會如此介紹:華西三村、四村、五村、十二村和十三村在區域規劃上被劃分為「錢莊」,六村、七村、八村、九村、十村和十一村被劃分為「糧倉」,剩下的一村、二村和三村的部分區域被劃分為「天堂」。

  其中,錢莊擔負着全村的經濟重任;糧倉是發展旅遊業和滿足糧食自給自足;天堂就是為老百姓建房子。

  「你到處看看,我們這哪裏是天堂?」三村的周毅反問。

  控制

  不過在網絡上,很多人都認為,華西村就是天堂。

  根據官方的說法,目前已經形成了「小華西幫助大華西,大華西感謝小華西」的良好氛圍,創造出「小華西提升大華西,大華西正成為金華西」的嶄新面貌。

  在百度華西村吧,總是能見到這樣兩種帖子,一種是剛畢業的大學生,詢問華西村的工作招聘事宜;第二種是適婚的男女青年,求交往的帖子。

  2003年,《南方周末》的一篇報道曾在最後追問華西村,什麼是幸福?

  吳仁寶說:幸福是「五子」—車子、房子、票子、孩子、面子;吳仁寶的女兒吳鳳英認為「出嫁前那一個月最幸福」;而從安徽鶴山來打工的余紅銀則說:「幸福就是當個華西村村民。」

  余紅銀的意思大概是指:當個華西中心村的村民。不過,中心村村民貢慶豐也很難向她解釋,自己為什麼不夠幸福。

  貢慶豐家的殷實度,在中心村里也算中上水平。35歲的貢慶豐在華西精毛紡廠任車間管理職務,媳婦趙瑞芳在村供銷公司做會計。母親吳荷英59歲,有腿疾,父親貢詳興則是外村來的「招婿」,現在也享有了中心村村民待遇。

  這個「待遇」,即是指能參與村裏的資本分紅。

  貢家的收入,有三個來源,一是「社會主義的按勞分配,工資獎金多勞多得」,車間管理員貢慶豐的月工資是1500元,會計趙瑞芳每月所獲1600元,62歲的貢詳興退休後去液化氣站做工,月入1300元。

  而獎金部分,則遵循村里「二八開」與「一三三三」的分配機制。華西的每個村營企業都設盈利指標,超指標部分實行「二八開」,即20%留在企業投入再生產,80%用作獎金分配。獎金分配的原則是:10%獎給廠長,30%獎給廠經營班子,30%獎給職工,結餘的30%留在企業作為公共積累。

  2010年,貢慶豐全年的獎金收益是24.5萬元,趙瑞芳則有24萬元。但村裏有一條,叫「多提積累,少分配;少分現金,多參股」,也即獎金收入只兌現20%。

  貢慶豐一家能實收9.7萬元現金,其餘八成須參股。根據這樣一個原則,華西村的現金是控制的。但儘管如此,村民拿的現金,一般不會低於外來務工人員。

  第二類收入是「共產主義的按需分配,各項福利待遇」。比如,村民每人每年能以一元一斤的優惠價,向村里認購300斤大米。「如果大米的市價是兩元一斤,就等於村里給出了三百元的口糧款。」

  第三類收入被稱作「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資本分紅」。累計至今,貢家擁有200餘萬元華西村股份。這部分股份,能參與分紅,但貢家的分紅,被套在了房子中。

  2008年,貢家搬入三層高的歐式別墅,共542平方米,毛坯作價135萬,村建築公司還做了73萬元的裝潢,總額208萬元。入住的代價是,貢家須分10年,以每年20.8萬元向村里支付宅子的「租賃費」。並且貢家對房子只有使用權,而無產權。

  貢家200餘萬元的華西村股份,一成的分紅差不多正好20萬,但是錢是看不到的,一分紅,就直接繳納別墅「租賃費」了。

  此外,股份還在每年累積,「新股金的利率回報又要扣除房款來計……」說了半天,貢慶豐也表達不清楚,「我也是去年才弄明白,還有很多村民至今都沒搞懂。」貢慶豐說。

  為了享受華西村的別墅使用等權益,貢家付出的,是三個勞動力,幾乎全年無休地為村辦企業每天工作八小時,只有過年兩天假期。

  華西中心村有一個天才般的資金管理鏈,讓每個人都成為集體系統的齒輪。在享受一定層次的生活水平下,牢牢套住每個人的股金。根據《村規民約》,一旦村民離開華西,或者不在村辦企業工作,包括房子、獎金與分紅之類福利都將收回。

  比經濟控制更厲害的,是華西村的思想控制。村規里說「獎貓罰狗」,養貓可以受到獎勵,因為貓可以抓耗子,而村里已經不需要狗來看家了,狗多了會增加咬人的危險。

  村里也設了「敬老獎」,只要哪家有年滿80歲、90歲、100歲的老人,每個直系親屬分別能拿到100元、1000元、10000元獎金。華西村百歲老人李滿金的全家37口,一下子就拿了37萬的敬老獎。

  理論上,華西村也禁止夜生活,老書記吳吳仁寶說:「華西兩個不好,一個是不能賭錢,一個不能討兩個老婆。在華西賭錢有三個條件:第一個是年齡,你到了60歲,退休了;第二是時間,晚上只能到八點鐘,你回去休息,八點鐘以後要罰款,這是為了你的身體;第三是價錢,只能是一塊錢,如果成百上千輸得多了,有思想負擔,對健康沒好處。」

  從1989年,華西村就成立了精神文明開發公司。這個公司負責全村的思想政治工作,「主要是用毛澤東思想和鄧小平理論武裝村民頭腦。」年邁的吳仁寶,現在每天還堅持在民族宮做報告。

  因為這些從基本道義出發的意識形態灌輸,華西村產生了一種集體主義下的群體無意識狀態。

  華西村村民鄭發(音)用部隊打了一個比方:如果在部隊中,實行多勞多得,武器裝備退伍能帶走,多殺敵多發錢,那麼國家安全形勢會怎麼樣?如果套用以往對公社制度的評論,那解放軍是不是應該個個偷懶不訓練了,打仗站崗什麼的也不賣力了?反正都是領這麼多錢吃大鍋飯?

  「公有制經濟確實會造成效率低下,但主要問題並不是出在制度上,而是在思想政治工作上。解放軍的強大士氣是靠思想政治工作支撐起來的。」鄭發告訴記者:「關於華西的評論有一個特點,大家都在用私有經濟的觀點,去評價公有制經濟下的生活。大家都在問『個人得到了什麼』,而不是『集體如何更好的發展』。」

  但華西村的集體經濟,並不是那麼無懈可擊。在華西村提供的一份「華西特刊」上,華西村88位先進人物頭像排成「金字塔」狀,吳仁寶一家22人處在「金字塔」的頂端。一家三代人幾乎都擔任了重要的領導崗位。

  根據復旦大學社會學系教授周怡2004年的研究數據,吳仁寶四個兒子可以支配的可用資金占華西村總量的90.7% 。

  華西村的領導也承認,目前無法擺脫資本主義,如果所有的務工人員都獲得華西村村民的待遇,那麼華西村就無法運轉了。不過華西村也堅持認為,和中國普遍的狀況相比,華西村已經步入了更高級別的社會主義,建設共產主義只是早晚的事。

  「在我有生之年,一定要把烏托邦變成現實,一定要把什麼叫做共產主義,做給全國人民看看。」吳仁寶說。

  回過頭來,還是說說「幸福」的問題,在華西村怪異的村制下,中心村、周邊村、外來工,就像華西村的三重世界,各自都有各自的訴求和憂愁。在自由和物質分配之間,每個人都有自己適用的平衡點,但似乎都不讓人滿意。

  將這三重世界置於華西村同一個大舞台上,本身就是一件非常需要想像力的事情。但華西村似乎從來不缺這種想像力,就像建成於2005年的華西村幸福園,園子裏有各種人物雕像,有孔聖人、清官海瑞,也有革命年代的圖騰董存瑞和雷鋒。有慈眉善目的觀音菩薩和耶穌,也有身系紅領巾的毛澤東、鄧小平等中共領袖。

  這種讓人時空錯亂的多重性,被吳仁寶的華西哲學牢牢統帥着,他說:「在這裏(幸福園),每個人都可以找到信仰,人有了信仰,就能獲得最大的幸福。」

  每個走在中心村萬米長廊里的人,耳邊都會迴響着千篇一律的《社會主義好》紅色歌曲,以及村里編演的錫劇《要看稀奇到華西》,有點無聊,又有點恍惚。僻靜的晚上,王哲的耳邊有時會突然響起「澳大利亞法蘭西……你說稀奇不稀奇」的旋律,仔細一聽,卻什麼也沒有。他喜歡管這種感覺叫「聽覺殘留」。而在每個人的心裏,華西村究竟會殘留些什麼,會殘留多久?

責任編輯: 楊秀  來源:凱迪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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