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志恆手拿舉報開發區腐敗的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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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要逃?」我問。
「我手上有他們的罪證,這足以讓我死。」朱志恆說。
2010年10月30日上午,安徽省委黨校旁一家酒店的11樓,安徽省潁上縣慎城鎮張洋社區黨支部書記朱志恆約記者入內室密談,內室無光,厚厚的窗簾被拉得嚴嚴實實。朱志恆說,這樣安全一些。
此前,這個社區書記已經跑遍了中國十幾座城市,往西跑到了重慶,往南跑到了廣州,向北跑出了山海關。
一路狂奔,朱志恆把這次經歷叫「逃亡」,他說,有人要殺他。
而在當地,還有另一種說法,書記逃跑是因為貪污腐敗事情敗露,是「畏罪潛逃」。
2010年11月1日上午,安徽省潁上縣檢察院政研室主任胡松向都市快報記者確認,當天上午,有人投書舉報朱志恆的經濟問題,檢察院正在核實舉報人舉報情況。
這讓網絡上一邊倒的「逃亡」說開始有了另一種可能。
目前涉及朱志恆舉報的當地土地開發問題仍需時間查明。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這個社區黨支部書記已經離崗41天,因他引發的震盪,讓當地官員感到「壓力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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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話朱志恆
他說逃是因為掌握了當地腐敗問題
10月24日,合肥晚報登出一條新聞,大意為,社區書記朱志恆因得罪當地開發商無奈逃亡,6歲兒子被卡車碾死。
逃亡、6歲孩子被人碾死的字眼,無一不抓人眼球。見報當日是朱志恆離家出走的第34天,他在合肥某地的賓館裏觀察着周遭的變化。
朱志恆說,殺他兒子和追殺他的人叫「卜凡勇」,朱志恆還說,自己逃是掌握了潁上縣城北新區的土地開發及招標拍賣的腐敗問題。
都市快報記者分別向安徽省潁上縣檢察院和潁上縣公安局中山派出所核實,「卜凡勇」已被當地警方通緝,警方也已成立專案組。
「黑勢力想滲透到我的轄區搞開發」
都市快報:你為什麼要離家出走?
朱志恆:2010年7月19日,我接到恐嚇電話:「你注意點,再擋我們兄弟的財路,我們做了你。」
8月9日,我6歲的兒子出車禍死了。
9月18日,我的車子在酒店門口被人扎破車胎、砸碎車窗。
9月19日,我被多人手持兇器圍攻,當晚,幾車子人圍着罵我。
9月20日11點左右,我家被幾車人打砸。(朱幾乎一口氣說完。)
(註:潁上縣檢察院說,從目前掌握的證據來看,朱志恆的兒子被卡車撞死,是一起普通的交通肇事案件。當地警方證實朱志恆出走前以上事件屬實,砸玻璃的人有「卜凡勇」老婆、二舅子,還有一個車上一起下來的人。)
都市快報:誰會這麼做?
朱志恆: 一個叫「卜凡勇」的人。
都市快報:有人說這個人還是你兄弟,你們為什麼會反目成仇呢?
朱志恆:我沒跟他磕過頭,所以不能算是兄弟。前一陣子,他作為當地一個黑勢力想滲透到我的轄區搞開發,你可以問下我的一些朋友,他們都知道我跟這個人的交情不算什麼交情。只能說原來有過關係。
都市快報:當天在什麼情況下,你這麼匆忙離家出走?
朱志恆:幾車人來圍攻,像是來抄家的,我老婆很害怕,我覺得這家我是呆不下去了。我讓我的連襟穿上我的衣服坐上我的車先走,我再坐另一個朋友的車從旁門出去。
都市快報:聽起來很危險。
朱志恆:嗯,我那是逃命的,我衣服都沒帶,我跟老婆說,「我去北京告狀了。」
「最遠跑到山海關」
都市快報:這些天,你都跑了哪些地方?
朱志恆:9月20號,我來到合肥,到合肥已經11點多了,沒買到飛北京的機票,我也不敢多停留。當晚,我就和一個媒體朋友坐火車往北京走。
都市快報:然後呢?
朱志恆:21號上午9點鐘到的北京,先上訪,我想去告狀,在北京住了三天,一邊看家裏有什麼消息,一邊到信訪辦投舉報信,24號我又從北京飛到成都一個親戚家,27號我從成都坐了兩個小時動車到重慶。
都市快報:為什麼突然想到去重慶?
朱志恆:我聽說重慶打黑打得嚴呀。
都市快報:最遠你到過哪裏?
朱志恆:最遠到過山海關。我怕卜凡勇找到我,心裏有一種恐懼感,我一到酒店就把窗簾拉上,除了看電視,就是睡覺。
都市快報:為什麼你要走那麼多地方,就是你覺得不安全?
朱志恆:嗯,我每天晚上睡不着覺,吃三片安眠藥都睡不着。每次打完,我都把電話卡扔掉。就感覺有人在追殺我,後面有把槍抵在我的腦袋上。
都市快報:不可能每天都躲在賓館吧?
朱志恆:沒事一般不出去,出去要到人多的地方去,有時候我走幾步要朝後看,我覺得有人跟蹤我。
「逃亡這個詞是朋友幫忙想出來的」
都市快報:你在逃亡路上是怎麼舉報的?
朱志恆:後來我到了廣州,把郵件投到網上,舉報開發新區的事情,在網上舉報,或者寄快遞到中紀委、最高檢等地方,從中央到省到市都寄了。
都市快報:什麼時候你開始想到要公開你的逃亡經歷,求助媒體?
朱志恆:這個事情我不想搞得太僵,所以一開始沒有公開。
都市快報:後面為什麼你又想公開了?
朱志恆:他們逼的。
都市快報:誰?
朱志恆:卜凡勇和他的保護傘。
都市快報:這個帖子一開始是誰寫的?
朱志恆:一開始帖子是一個媒體朋友的侄子寫的。媒體朋友說,第一個帖子不好發,逃亡不是一個簡單的事情,這是一個和黑惡勢力的較量問題。
都市快報:逃亡這個字眼是你想出來的,還是朋友想出來的。
朱志恆:是媒體朋友帖子上寫的。
都市快報:你是不是這麼想的?
朱志恆:是的,我就是這個想法,被人追殺,然後逃亡。
都市快報:有人說你這是炒作?
朱志恆:我有必要拿命來炒作麼?我沒必要。
都市快報:有人舉報你腐敗?
朱志恆:我沒有腐敗,有人舉報我,就拿出證據來。
鎮裏幹部飛往全國各地尋找書記
朱志恆的出走給潁上官場帶來極大震動,特別是在《社區書記逃亡》的帖子發出後。
一知情人說,如今鎮裏工作第一件事就是把書記找回來。
當記者詢問朱志恆所在的慎城鎮官員,帖子中提到的潁上縣城北新區開發中的經濟問題時,他們都說,不知道。
顯然,對這些官員來說,眼下更緊迫的事情無疑是找朱志恆回來,「回家好好說」。
都市快報記者分別對話鎮政府官員、當地警方、社區書記。面對朱志恆「逃亡」,他們的心態很複雜。
對話鎮長王寅
「他感覺沒面子,出去緩解一些」
都市快報:什麼時候你想要去找他?
鎮長:我看到第一個帖子之後,就去找他了。
都市快報:網上壓力對你們的影響還是很大的吧。
鎮長:嗯。
都市快報:這個帖子你看過了麼?帖子說了些什麼?
鎮長:說逃亡天涯,大概是這個意思。
都市快報:當時你看到帖子,是什麼樣的想法,我看到又是殺兒子,又是逃亡,我有點震驚。
鎮長:我不震驚,我感到有出入。
都市快報:你覺得事實是?
鎮長:比如說逃亡,你說你逃亡,有人追殺你,什麼人追殺你,在哪裏追殺你,你要實事求是地說。
都市快報:那你感覺這個事情真相是什麼?
鎮長:我感覺事實是有人去他家鬧事了,他心情沉重,就去治個病,感覺沒面子,就出去緩解一些。他說逃亡,我不理解。
都市快報:書記出走之後,你們都做了哪些工作?
鎮長:鎮裏開了會討論,然後派幹部,發動他的親戚去找。
都市快報:做了這些,人還沒回來?
鎮長:嗯。
都市快報:他一直在外面漂着,會不會是想給政府壓力?他是不是想通過媒體輿論解決這個事呢?
鎮長:他可能有這個想法,但是我也不了解,我畢竟不是他。
鎮裏、社區對朱志恆「逃亡」一事非常重視,鎮裏發動了其他社區跟朱志恆熟悉的幹部去找他。但記者發現,這些外出的社區幹部明明見到了人,但並沒有開展勸說工作。
對話另一社區書記
「我們回去就說沒見到書記好了」
都市快報:聽朱志恆說你們想勸他回去?是上級安排的?
社區書記(鎮裏另一社區書記、朱志恆的朋友):上級說了,但我們不勸他的,他願意回去就回去。
都市快報:這些天,你們都去哪裏了?
社區書記:到了北京一趟,找了下書記的弟弟。
都市快報:你們知道書記不在北京,還去。
社區書記:嗯,知道不在。(笑)
都市快報:你們這算是完成任務嗎?
社區書記:我們待一下子回去對上級說,沒見到就好了。
對話當地警方
「誰不重視這個案子,簡直是不懂政治」
朱志恆一直提到自己的安全問題,本報記者採訪了當地警方,但警方認為,安全可以得到保證。
當地警方說,如果是治安問題,朱志恆大可不必擔心。一位從警多年的警察說,已經成立專案組,「特別重視了,誰不重視這個案子,簡直是不懂政治。」
都市快報:他為什麼要跑到山海關這麼遠的地方。
警方:你覺得很搞笑是吧,我也覺得很搞笑。
都市快報:這裏安全不能保證麼?
警方:怎麼不能保證,他給我打電話了嗎,沒給我打。這個事已經成立專案組了,人也正在通緝,我們絕對是重視這一級別的(案子),而且是非常重視,安全絕對能夠得到保證。
2010年11月1日星期一,朱志恆「逃亡」的第41天,這天又發生了一些事情。
這天上午,是慎城鎮黨委書記徐東輝的值班日。整個上午他沒來上班。鎮長王寅說,他去南京找朱志恆,順便辦點其他事情。朱志恆說,他弟弟在杭州見到了徐東輝,他要朱志恆回去。
中午的時候,朱志恆所在的張洋社區一個男社員來到檢察院門口,門衛問他做什麼?他說,「舉報朱志恆貪污。」
晚上的時候,在合肥一家洗浴中心,包間裏的朱志恆漲紅了臉說,「我不回去,我要舉報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