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汕：持槍搶劫橫行 案件日過千起

去年6月,400餘警力長駐潮南,當地治安趨於好轉,但仍未根絕亂象,更大範圍、更持久、更深入的整頓正在進行中。

潮南區公安分局局長陳志偉說，「治安最惡劣時，汕頭市一天可以接到上千起報警電話，但警察根本顧不過來，以潮南區為例，120萬人口，只配了不到700個警察。」

2月23日，潮州市公安局召開新聞發佈會，宣佈近日打掉一批涉槍團伙和惡勢力團伙，繳獲槍支11支和半成品6支、子彈50發。

這是潮汕地區警方近年來鐵拳重擊涉槍犯罪的成果之一，但與此對應的是，當地治安亂象仍未根絕。在汕頭市潮南區，槍，一段時期內更成為一個驚悚印記。

潮南區陳店鎮的顏喜來至今還記得兒子臨死前的樣子，「他只有15歲，流了很多血，浸濕了床單，他很痛苦，卻說不出一句話。」

2007年中秋夜，他兒子和兩名同伴去看煙花，在回來的路上，兩名持槍劫匪向他們開槍，兒子當場死亡。

這起編號為「0925」的持槍搶劫殺人案展現了當地治安的諸多共性：兩搶頻發、黑槍泛濫。

汕頭市檢察院提供的資料顯示，2008年一共批捕、起訴了1000多名「兩搶」犯罪嫌疑人，「0925」案是其中之一。

記者近日從警方獲得的一個消息是，緊鄰潮南的普寧市，在摘掉「毒品重點整治地區」帽子5年後，今年也和潮南一起，共同列入廣東省2009年治安重點整治區域名單。

劫匪兇猛

廠長提着現金髮工資，持槍蒙面人尾隨而至，路人以為是保鏢

2008 年12月7日，是潮南區陳店鎮卡絲帕詩內衣廠發工資的日子。廠門口的監控設備顯示，下午5點，廠長鄧春生提着20萬元現金剛剛上到四樓，6名男子騎兩輛摩托車尾隨而來，兩名蒙面男子手持來福槍把持門口，另外四名端着手槍衝進屋內。5分鐘後，搶匪沒有找到鄧春生，才匆匆離去。

逃過一劫的鄧春生回憶說：街上路人看到工廠門口公然站着兩個持槍蒙面人，都說，這家廠子還真洋氣，發工資都要請保鏢。

此前，已有兩段搶劫視頻流傳在網上：畫面中，兩名持槍男子將一對騎摩托車的情侶逼到牆角，受害人眼睜睜地看着摩托車被人開走（見右圖1）。20天後，還是同一位置，兩名男子試圖偷走停在門口的摩托車，屋內人聽到響動後出來察看，卻又馬上奔回去（見右圖2），因為有三名男子端着手槍從黑暗裏衝出來，最後將車開走（見右圖3）。

這兩段視頻是當地居民肖某家的攝像頭，在2007年11月和12月無意中錄下的。因為害怕治安不好，許多居民在自家門口安裝了攝像頭，這是他們抵抗兇險的共同辦法。

2008年12月26日下午，記者在陳店鎮某街道找到錄下這兩段視頻的肖某，他正在客廳喝茶。儘管地處鬧市區，客廳里也坐着三男兩女，但陌生人的到來，還是引起了他們的緊張。10多分鐘後，他邀請記者喝茶，解釋說，「你進來的時候，我第一個反應是：搶劫？」

他嘆息道，去年12月17日凌晨2點，其妻弟開車經過陳店鎮東風三路時，看到兩個年輕人在路邊持槍搶劫，他想開車悄悄溜走，兩把來福槍已經對準了他的腦門，財物被洗劫一空。

潮南區公安分局局長陳志偉說，「治安最惡劣時，汕頭市一天可以接到上千起報警電話，但警察根本顧不過來，以潮南區為例，120萬人口，只配了不到700個警察。」

潮南治安形勢引起各級警方高度重視，2008年6月15日，210名武警、150名着裝特警、80名便衣民警駐紮潮南區，在所屬陳店、峽山、兩英、司馬浦、臚崗等5個重點鎮（街道）布建治安卡點和巡邏堵控網絡，省公安廳也派出15人的專案督導協調組。

百日整治行動取得明顯成效。兩個月後，記者來到陳店鎮，街道上還懸掛着「深入開展打擊涉槍犯罪專項行動」的橫幅。當地政府沒有發佈武警撤走的消息，有官員認為，這也許對猖獗的犯罪有震懾作用。

陳店鎮鎮長周友雄介紹說，百日整治行動中，該鎮在與周邊城鎮接壤的5公里交界線上，新架設了9個治安崗亭，在主要路段架設了102個高清攝像頭，增添了6台售價4萬元、每小時巡弋一次的電瓶警車，以及128名分佈各地的治安員。

租槍成新興職業 --「槍大多來自貴州」

有人通過網絡兜售槍支，甚至出現槍支尋租的新興職業

金湖賓館在陳店鎮政府旁，2008年12月下旬的一天上午，數名警察和治安員衝進賓館房間，從兩名年輕人身上，繳獲3把仿「六四」手槍。

槍販來自貴州。一名參與筆錄的治安隊員說：「一個在泉州工作，一個在汕頭當保安，他們約定在這裏等待買主。」

十多天後，媒體報道，在渝湘黔三界地，上千名重慶公安民警、武警官兵，在裝甲運兵車、指揮車配合下突襲渝、湘、黔交界地區，集中清剿圍捕地下兵工廠及制槍窩點，共抓獲製造槍支犯罪嫌疑人數十名，摧毀4個地下兵工廠和十餘個制槍窩點，繳獲仿製式成品槍支58支、半成品槍支6支，由此拉開渝湘黔三界地滅槍治暴專項行動戰役序幕。

在中國的版圖上，青海化隆、貴州松桃、廣西北海，為境內三大黑槍製造基地。發展至今，黑槍質量得到了提高，被繳獲的槍支中不少十分精良，比真槍相差無幾，且黑槍只是通過一些看似簡單的機械組裝而成。造槍工期也由原來的一周左右縮減到三天。

廣東等沿海發達地區成為黑槍主要流入地。2006年，廣東查處涉槍案件、收繳槍支彈藥的數量在全國名列第一。

一名揭陽刑警估算，在潮汕地區一把仿「六四」手槍可賣到4000-6000元，而成本不過200元左右。從破獲的販槍案件來看，流入潮汕地區的槍支，貴州佔大多數。廣東廉江警方去年偵破的廣東省有史以來最大一宗涉槍案件，追查槍源，均來自貴州或有貴州人參與。

潮南區委宣傳部某負責人向記者表示，槍支販賣在當地也呈多樣性，甚至出現了槍支尋租的新興職業。去年嚴打期間，汕頭市警方在會議上對媒體透露，當地有人通過網絡兜售、尋買槍支。

從貴州輸出的不僅是黑槍，還有造槍技術人員。潮汕警方破獲的涉槍案件中，來自貴州的製造、販賣槍支的犯罪嫌疑人占相當比例。

在汕頭市，去年3月，警方曾全線搗毀了一個特大販槍犯罪團伙，抓獲5名犯罪嫌疑人，繳獲仿「六四」式黑槍7支、子彈16發，從中可以窺見黑槍流入潮汕地區的路徑。

在這起案件中，一個專門從外地購買槍支的貴州松桃籍男子負責將黑槍運入汕頭市區，由一個外號叫「老五」的貴州人在汕頭接應。之後，「老五」將黑槍轉賣給河南籍男子「阿深」，「阿深」則轉賣給他的下家。

劫匪來自普寧？

警方稱，很少有普寧人參與，潮南本地人反而佔了很大比例

陳店鎮往西，與普寧石頭橋村接壤，在兩地交界的324國道上，陳店鎮還設立了兩個崗亭，「6個高清攝像頭，每邊各3個，連駕駛員和副駕駛臉上的痣都可以看清楚，」陳店鎮鎮長周友雄說。

在潮南治安整頓期間，崗亭每天都有數十名警察和治安員把守。周友雄認為，這是為了閉合治理的需要。潮南區委宣傳部副部長詹漢國說，很多普寧的混混來潮南搶劫，在交界處設卡是為了徹底堵住這些劫匪。

潮南的劫匪來自普寧？類似說法，普寧乃至揭陽市警方也有耳聞。但揭陽警方稱，在潮南治亂期間，揭陽警方曾對在潮南地區抓獲的搶劫犯罪嫌疑人進行了排查，發現其中很少有普寧人參與，相反，潮南本地人作案的數量佔了很大比例。

比如資料顯示，由廣東省公安廳督辦的「0925」槍案中，射殺看煙火少年的兩名持槍搶匪，均是潮南區本地人。

但這種說法不管有無「脫責」嫌疑，至少跟普寧以往的「名聲」有關。1999年，普寧因毒品犯罪日益嚴重，涉毒、涉賭、涉槍及綁架勒索、搶劫搶奪十分猖獗，刑事發案居高不下，被國家列為17個毒品重點整治地區之一。

普寧和潮南兩地緊密相連，經濟模式大同小異，兩地之間60公里長的324國道，素有「全國最長商業街」之稱。

但隨着交通優勢和政策優勢的喪失，商貿優勢開始不斷減弱，而經濟犯罪較為嚴重，先後發生一些走私販私、製造假幣、騙取出口退稅等案件。與此相伴生的，則是日趨惡化的社會治安。

「我們毫不避諱這些問題，」上述普寧官員說，從2000年起，普寧治安一直處在高壓嚴打階段。2004年，隨着治安好轉，當地成功摘掉全國毒品重點整治地區的帽子。

「普寧的過去，正是潮南的現在，」普寧一名資深警官表示，他不想評價兩地治安責任是非，「只有相互間合作才能解決問題。」

這也是警方打擊黑槍面臨的一個困境，「打擊涉槍犯罪必須全局一盤棋，偵破案件工作往往涉及同一區域或不同區域的警種，這就要求各級公安機關樹立全局思想，具體工作中互通情報、信息，密切配合，各施所長，整體作戰，只有這樣，才能發揮打擊涉槍犯罪的整體威力，」他說。

經記者證實的消息是，潮南區公安分局局長陳志偉上任第一天，專程到普寧市公安局「取經」。

金融危機催生仿真槍製造熱 -- 仿真槍之禍

金融危機後，有企業專生產仿真玩具槍，訂單不斷

潮南警方發現，在破獲的涉槍案件中，仿真槍犯罪佔一定比例。

汕頭海關新聞科副科長鄭曉潔解釋說，通俗地講，只要外形逼真，即使不具備殺傷力，也屬於仿真槍。早在1993年，海關總署和公安部就聯合發文，將仿真武器列為禁止進出境物品。

但在黑槍泛濫的潮南等地，仿真槍有着充分的用武之地，去年4月，兩名四川籍持槍搶劫犯罪嫌疑人被普寧警方抓獲，據交待，在購買仿「六四」手槍前，兩人一直使用匕首和塑料手槍搶劫，屢屢得手。

類似的仿真玩具槍搶劫，成為當地突出的治安問題，「你分不清對方是真槍還是假槍，」一名派出所所長向記者講述，當地一名拳師遭遇搶劫時，不相信那是真槍，於是說，如果是真槍，你們把錢拿走，如果是假槍，立刻滾蛋。話音剛落，劫匪朝拳師大腿開了一槍。

「 仿真槍搶劫和其他槍械搶劫，性質上完全不同，」這名所長告訴記者，「只有持軍用槍（或者仿軍用槍、自製土槍）搶劫，刑警才會介入，如果是仿真槍，則劃分為一般案件。」而法院的量刑也有巨大差異，「前者除了搶劫罪，還會加上一項非法持有槍支罪，光這項罪行即可判處有期徒刑四年，而後者量刑輕了很多。」

但對於深受槍患之害的當地居民而言，仿真槍搶劫帶來的心理創傷，跟遭遇真槍搶劫沒有太大區別。

仿真槍犯罪的背後，與當地屢禁不止的仿真槍工廠有關。

記者在潮南區臚崗工業區找到某公司，資料顯示，該公司主要生產CD、VCD、DVD盒，塑料玩具槍，音像製品包裝系列等注塑製品，但銷售小姐告訴記者，受金融危機影響，CD盒基本停產，從2008年開始，公司只生產仿真玩具槍。其主打產品是5寸和9寸仿真槍。這些印有「歐X嘎」標識的仿真玩具槍暢銷國外，2008年不到半年，已經下完了全年訂單。工廠分為四層，每天有數百名工人在流水線上拼裝，工廠主管稱日產量在1萬多支以上。

業內人士稱，汕頭市澄海區以生產仿真槍聞名，號稱「中國玩具禮品城」。

2008年12月30日，汕頭海關銷毀了四萬多支仿真槍，包括43款共計42762支槍和配套塑料BB彈9.6噸。這是廣東省海關系統近年來在貨物進出境環節查獲的最大一宗走私仿真槍案。

但上述自稱生產仿真玩具槍公司的銷售小姐稱，他們有自己的銷售渠道，「直接報關肯定通不過的，我們是通過一個專門的代理公司，由他們幫忙商檢，除了風聲緊時會延遲一些，平常暢通無阻。這也是仿真槍出口企業的通用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