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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州怎一個墮落了得 張朴:我與張戎回鄉記

張朴是張戎的弟弟

(作者提示:本文純屬個人觀感,議事議人,信馬由韁。一不小心,如果磕着碰着了誰,還望多擔待)

     [一]

 我和張戎離開北京成都,正逢落花時節。走在成都的錦江河畔,仍然滿眼清綠。我把北京與成都有一比:北京城大而無當,生活在其中,猶如一滴水落入大海,感覺是無影無蹤。成都更像舒適的小窩,一壺茶,一盤麻將,一碟瓜子,消磨終日,連陽光也變得懶洋洋的。

  翹首以待的老母親早已備下淺斟微酌的家宴,分別數年後的相聚之喜,化作無盡的「龍門陣」。隨後是親朋好友的輪番盛情款待。儘管許多人聽說過張戎寫的《毛澤東:鮮為人知的故事》,但酒席上的經常性話題,卻總是:吃什麼?怎樣吃?看來,最讓成都人感興趣的,也就是「吃」了。數不盡的美食佳肴,年年花樣翻新。我們去過一家叫「譚魚頭」的餐館,不過就是吃魚頭,居然裝潢勝似五星級賓館。更令人瞠目結舌的,是它的宏大規模:僅接待吃客的前廳,就能輕易容下數百人!

 我還有個發現:餐館裏的吃客們,幾乎沒有不是壞脾氣的,哪怕要一張擦手的紙巾,也會衝着服務員又叫又罵。我很不習慣,問其中一位朋友:你就不能客氣一點?他語含挖苦地回答說:你娃「英國」紳士也是少見多怪,這跟前有哪個不是這樣子。

 當我多呆了些日子,也就逐漸明白了:在表面的粗魯和蠻橫背後,掩飾着人心的浮躁與焦慮,以及人與人之間的緊張關係。

 這是一個弱肉強食的冷酷世界,人人都缺乏安全感,你只能隨時表現強勢,才會叫人瞧得起。這是一個缺乏誠信的病態社會,人們的交往充滿了互不信任與明爭暗鬥。你得時刻保持警覺:在占別人的便宜時,小心別讓人佔了你的便宜。活得夠累夠煩是吧,進餐館花錢買個輕鬆,焉能不吆三喝四,盡興發泄?

 如果要我在這種環境裏長期生活,會不會也一樣:衝着餐館服務員又叫又罵?

     [二]

 張戎想體驗一下成都人的文化生活。為此我費盡心思。中國形同文化沙漠,眼下除了北京還有幾片「綠洲」外,其他城市大都只剩下幾棵擺擺樣子的「仙人掌」了。

 我聽說夜總會裏的表演還有點意思,就慫恿張戎去觀看。兩場下來,高呼上當。那台上不是一群紅男綠女在蹦蹦跳跳,就是一對半老爺娘唱東北二人轉,插科打諢,拿各自母親的生殖器逗樂兒。我們又去遊覽了新近落成的仿明清建築群「錦里」。據說「錦里」薈萃了成都的歷代文化。結果呢,倒是有人在表演傳統曲藝 「金錢板」,而商店裏熱賣的,卻是印度來的廉價首飾,我還瞧見有人扮作《水滸傳》中的武松,從街面上招搖過市。

 朋友們都說:你落伍了,現在人玩的是享受。如今最流行的有:洗腳、搓背、桶蒸。張戎全沒興趣。我去試了幾次,大有斬獲:所謂「洗腳」,就是把你的腳指頭掰成兩半兒再接上。所謂「搓背」,等於從你脊樑上先扒下一層皮。至於「桶蒸」,更邪乎,你基本上是品嘗了一下饅頭怎樣被蒸熟的滋味。

 由於要到美國汽車公司克萊斯勒的年會作演講,張戎未能久住,很快去了香港。從北京到成都,短短的十來天,她看望了許多老朋友,結交了一些新朋友,見識了不少有趣的事。我們還去了青城後山為父親掃墓。離京前傳出的毛澤民後人要上法院告狀的消息,仍是只聽樓梯響,不見人下來。有傳聞說,成都的某些人,包括當年在一個大院裏長大的所謂「幹部子弟」,揚言要對張戎採取「革命行動」。但最終也沒見到這些人的蹤影。

     [三]

 我又多住了幾天。畢竟曾做過記者,總想多聽聽,多看看。

 我給一位律師朋友打電話。此人不僅見多識廣,而且語多驚人。他的名言是:律師的關係網有多大,成功率就有多高。他還宣稱:當律師跟做商人沒兩樣,都是為了搞錢。他曾問我:你知道我們是如何拉客戶的嗎?接着他開始表演怎樣在客戶面前拍胸脯:沒問題,法院院長是我哥兒們。這個法官呀,他是我小舅子!

 我每次回來幾乎都要找他聊天。這次我們約好晚上十點在某商務會所見面。我按時趕去。會所設在一座巨廈內,外觀極其花哨,彩燈、霓虹燈、探照燈相映生輝,亮透了半邊天。我剛走進門,耳邊轟響起一片山呼海嘯般的歡迎聲:先生好!只見兩邊並排站着二、三十個女孩,一色的低胸開領超短裙,個個沖你笑盈盈,宛如天仙。

 我被其中一個女孩領到預定房間,才發現這不過是一間裝修奢華的「卡拉OK」室,我原以為商務會所像茶樓一樣,裏面擺着麻將桌、宜興紫砂壺,人們圍坐着抽雪茄煙談生意。

 律師朋友已在恭候。他告訴我,剛跟某法官談完一件刑事案。我記得上次跟他見面,也是在一間「卡拉OK」室,也是聽他說在跟法官談什麼什麼案,不同的是,這次的場面要氣派得多。看來律師朋友發大了。

 你不是不接刑事案嗎?我疑惑地問。這位老兄曾說過,犯刑事案的多是窮人,辦一次案,掙兩三百元,還不夠塞牙縫的。要做就做經濟案子,做企業的法律顧問,那才能肥起來。

 這回的情況不同,律師朋友回答說,某富翁的公子差點把人砍死,富翁願拿出幾十萬元消災,希望只判個緩刑。看着律師朋友志得意滿的樣子,我想八成他已經跟法官達成默契。

 律師成了中介,事成後大家都有錢分,這就是中國特色。最令我驚訝的在於:律師朋友毫不掩飾,還帶着幾分炫耀。他當然很清楚這是違法勾當,但他照干不誤。

 類似現象,在中國比比皆是。

 我的醫生朋友,十元錢能治的病,他可以開出三百元的藥方。他當然很曉得這是喪失醫德,但他照行不誤。

 我的生意人朋友,花大量時間陪廳長局長們吃飯打牌,用盡辦法賄賂官家。他從中撈的盆滿缽滿。他當然很知道這是骯髒交易,但他照做不誤。

 我的官員朋友,掌管着油水充裕的項目。他的生財之道與眾不同,他從不收受賄賂。投標者來了,比如,報價一百萬。他會這樣說:你的報價太低,你報兩百萬吧。結果多出的一百萬就進了他和同夥們的腰包。他當然很明白這是不義之財,但他照貪不誤。

 在中國,人人都在罵現實的黑暗,人人都知道為什麼黑暗,甚至人人都能說出掃除黑暗的辦法。但人人又都在與黑暗妥協,欲從黑暗那裏分一勺羹。這些人成了中共政權得以保持穩定的基礎。

     [四]

 我開始譏笑律師朋友的做法。我說這個世界上畢竟還有敢於主持正義、反抗黑暗、願為弱勢群體維權、不為金錢折腰的律師。我問他聽說過維權律師高智晟嗎?

 他說他聽說過。接着他反唇相譏,笑我太天真,連基本常識都不懂。

 什麼是基本常識?律師朋友繼續說,在中國做律師,每年都要交律師註冊費,還要向司法部門交管理費。這筆錢在成都就是好幾萬元。做律師的能不能生存下去,靠的是有沒有人找你幫忙打官司。

 高智晟在北京能混下去嗎?不可能!北京城冠蓋如雲,虎踞龍盤。像他連大學都沒讀過的自學出來的律師,毫無背景,毫無關係,毫無資歷,從未聽說過他打贏過任何官司。既然沒有任何優勢,也就不會有任何客戶上門找他。

 這時我忍不住插話:你說了半天,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你別着急呀,律師朋友皺了皺眉頭說,在北京生活,費用昂貴,高智晟連北京戶口也沒有,他靠什麼養他的兩個孩子,沒有工作的妻子,還有房子、車子、孩子的學費?他的金錢危機一定很重。

 我吃驚地問:你的意思是,高智晟是為了錢才去做維權的事?

 律師朋友冷笑了一聲:剛開始他可能是出於某種正義感。但我敢斷言,有人給了他錢,或者許諾給錢,他才會、也才能夠繼續扮演要他承擔的角色。如果沒錢掙,我看他不會去冒坐牢的風險。這也算是一種風險投資吧。

 我不以為然,衝着律師朋友挖苦說:給你錢,你敢做麼?

     [五]

 律師朋友顯然不想跟我頂牛,把話題一轉說:我要讓你開開眼,看中國人是怎樣喝葡萄酒的。

 不一會兒,剛才引我進門的女孩端來一瓶紅葡萄酒和兩聽可口可樂。她把葡萄酒連同可口可樂一起倒入一個裝滿冰塊的大玻璃瓶。就在她彎下腰時,撅起的後部赫然露出了她的一部分丁字形內褲,很像夾在日本相撲手的屁股上的布條。

 在倫敦街頭,像這樣的穿着,正風行一時。律師朋友朝我眨巴着眼說:咱們「與國際接軌」的速度,還不慢吧。他略作停頓,又說:英國男人還是太保守。我問:何以見得?他說他在網上看到一項調查,發現英國男人中嫖娼的只佔百分之十。

 你知道中國的開放程度嗎?律師朋友兩眼放光,顯得興奮不已。他告訴我,他的所有男性朋友,無論是記者、官員,還是生意人、藝術家,幾乎無人不嫖,而且有點錢的都有情人。

 為我們倒酒的女孩,這時轉身離開。望着她的背影,律師朋友壓低嗓音說:你要是想把這家高級會所的女孩帶出去過夜,至少得花上千塊。

 我再也聽不下去,起身告辭。律師朋友仍在喋喋不休:當然,窮人也有出路。成都東邊是有名的窮人區,你要有興趣,我可以帶你去看看。那裏的路邊茶館,一杯茶才五角錢,你可以坐一天。找小姐只需二十元,叫作:「一炮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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