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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適逝世60周年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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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2月24日,是胡適逝世60周年。為此本公號從今天起推出系列文章,介紹胡適生命的最後時刻。

因病住院,笑口常開

1961年2月24日,胡適與友人談起長壽問題時說:「如果一個人能夠長命百歲,卻必須依靠別人才能生活的話,那還不如自殺。不過到了那時意志已經不清明了,怕又不能自殺了。」由此可見,他始終是把獨立和工作放在生命的首要位置。

第二天,台灣大學校長錢思亮宴請美國密歇根大學校長韓奈,邀請胡適作陪。當天晚上7點左右,胡適出門時感覺有些疲倦,到達目的地以後便呼吸困難、出汗不止,於是錢校長立刻把他送到台灣大學醫院。經過輸氧、注射強心針等一系列搶救措施,病情才得到控制。26日上午8點半,胡頌平來病房看他,胡適笑着說:「昨晚可能要出大亂子,把你們嚇壞了嗎?驚動了大家,我心裏不安。」胡頌平請他聽從醫囑注意休息,他卻說:「我對心臟是有經驗的,我自己知道,你們不要怕。」

當時的醫囑是:不但不能說話,而且不能看書看報。為此他半是玩笑、半是牢騷地說:「不看報,不是剝奪我的自由嗎?」於是當值班大夫蔡錫琴查房時,胡適便對他說:「蔡先生,我是有看書習慣的人。現在不看書,不看報,我就要想別的問題。想得整身都出汗,我覺得這樣更吃力。……請你跟高院長、宋大夫商量商量,讓我看些輕鬆的東西。」

蔡大夫無法作答,便默默退出病房。過了一會兒他又進來說:「我們並不是不給先生看書,先生是可以看書的。不過看書看報時都要用手拿着,手一動,就會影響靜養的身體;可否讓護士小姐拿着給你看,或者念給你聽?」蔡還說:「每天暫以一份報紙為限好嗎?」胡適向來不肯麻煩別人,他覺得讓別人拿着給他看,於心不忍,也不方便,就沒有再說什麼。

2月27日,蔣經國、張群、王世傑、朱家驊等政要和田耕莘、牛若望等宗教界人士到醫院慰問胡適。大家都勸他安心靜養,儘量不要說話。

3月1日,楊亮功、陳雪屏、錢思亮等文化教育界的老朋友在王世傑家開會,討論胡適的治病問題。大家一致認為,當務之急是再請幾位心臟病專家做進一步會診,以便確定治療方案。3月3日,醫院組織醫生會診,認為胡適患有兩種疾病:一是心臟急性衰弱,二是冠狀動脈阻塞;如今病情雖然得到控制,但隨時有復發的危險。

3月7日,胡適對特別護士徐秋皎開玩笑說:「明天是3月8日,婦女節。這裏的女監獄官可以釋監了吧?」第二天,胡適給身邊的人講起擔任中國駐美大使的往事。他說:有一次我到了紐約以後心臟病發作,無法回到華盛頓去。於是每天要辦的事都讓游建文來醫院記下來,然後用電報或電話通知大使館辦理。建文每天到醫院以後,用半小時左右就把事情辦好了,剩下的時間便去追醫院的張小姐,後來果然追上了。所以有些朋友說:「胡適之的心臟病,醫好了游建文的心病。」說到這裏,胡適便大笑起來。他還說:「後來我出院了,還是我給他證婚的。」

當時清華大學校長梅貽琦也因病住院,胡適住在特一號病房,梅先生住在特二號。3月12日是個星期天,胡適讓王志維把他想對梅先生說的話用錄音機錄下來,然後拿過去播放。不久,胡適收到台北某中學數十位同學的慰問信,這讓他十分感動。經過一個月的治療,胡適的病情有所好轉。到了3月25日,胡適已經能夠在床上坐起來吃飯。4月3日,他開始下床,並能在輪椅上坐半小時。這說明危險期已經過去。

4月13日,胡適與身邊的人談起「懼內」問題。他說在美國的中國人有個「懼內俱樂部」,提倡男人對太太要奉行「三從」、「四得(德)」的原則。所謂「三從」,是太太出門要跟從,太太命令要服從,太太錯了要盲從。所謂「四德」,是太太化妝要等得,太太生日要記得,太太打罵要忍得,太太花錢要捨得。說罷他又開懷大笑起來,朋友勸他注意情緒,他卻用杜牧詩句「人生難逢開口笑」來回應。

值得注意的是,早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胡適就說過:全世界只有三個國家沒有怕老婆的故事,這三個國家是德國、日本和俄國。因此他得出如下結論:凡是有怕老婆故事的國家都有自由民主的因素,反之則容易建立極權統治。對照後來的歷史進程,我覺得胡適的這個結論既讓人失望,又給人以信心。

4月22日上午11時,胡適病癒出院,許多記者前來採訪。院長高天成向記者表示:胡博士在醫院裏曾做過20多次心電圖,從最近的一系列檢查可以看出,他的身體已經恢復正常,可以出院了。不過,出院以後還需要好好靜養一兩個月,不能多會見朋友,不能參加會議,更不能進行演講。希望愛護胡博士的朋友和社會各界人士注意這個問題,為他創造一個良好的養病環境。

第二天,胡適在一份「啟事」中感謝醫院院長和醫護人員對他的熱情照顧,並表示「盼望這回病好之後,還可以有氣力做幾年有用的工作,來報答各位朋友的好意。」

因為工作,再次住院

11月6日,胡適應美國國際開發總署邀請,在「亞東區科學教育會議」開幕式上作主題演講,演講的題目是《科學發展所需要的社會改革》,其中提到必須承認東方文明中缺少一種真正的理想主義和真正的「精神」。第二天下午,胡適在台大醫院複查時,發現心電圖與脈搏與2月份發病前完全相似。為此醫生要求他做到以下幾點:一是要請特別護士,不要會見客人。二是飲食要淡,說話要少。三是在最近五天內完全休息,每天至少臥床12小時以上。

11月26日凌晨三點多,胡適突然覺得胸部憋悶,呼吸緊促,而且痰裏帶血。他起來喝了一杯白蘭地,服了一顆應急的特效藥,感覺稍好一些。隨後他又住進台大醫院,在緊急處理以後又進行會診,醫生們認為他的病情在一兩個星期可能發生變化。三天以後,醫生前來檢查,看到各項指標都有進步,才緩了一口氣。

進入12月以後,胡適有許多值得紀念的日子。這一年12月15日,是江冬秀的陰曆生日。為此胡適準備了一付珍珠耳環和一隻手鐲作為生日賀禮,這讓江冬秀特別高興。12月17日是胡適70歲生日,因此蔣經國提前一天就代表父親來醫院看望,並說老蔣要給他好好慶祝一下。小蔣還說:等先生出院以後再定吃飯的日子吧。到了17日上午,前來祝壽的人絡繹不絕。病房門前擺滿花籃,其中陳誠派人送來的玫瑰大花籃尤其醒目。此外,北大校友會送來一隻蟠龍瓷瓶,張群送來一本相冊……江冬秀除了親手準備壽桃壽麵外,還送給他一隻鐫刻着「壽」字的金戒指。為了答謝大家,江冬秀在福州街臨時住所擺了幾桌酒菜,胡門弟子毛子水、楊亮功等40餘人出席家宴。

兩天以後,胡適開始下床活動,這說明他的病情有所好轉。12月29日,陳雪屏、楊亮功、錢思亮、蔣復璁等人到醫院與胡適商定,出院以後暫時在福州街26號住一段時間。另外,這一天是清華大學校長梅貽琦的生日,胡適親自到特二號病房向這位老朋友祝壽。

12月30日是胡適和江冬秀結婚44周年紀念。秘書王志維、胡頌平和護士徐秋皎送來一盒蛋糕。蛋糕上堆了兩顆心,周圍是幾朵花。胡適本想切下來嘗嘗,但又於心不忍。為此他將蛋糕送回家中,並給夫人寫了一封信:「這是王志維、胡頌平和徐秋皎三位『警衛』今天送你和我的賀禮。請你們先嘗嘗,留一塊給我罷。」

1962年元旦,前來探望和拜年的人絡繹不絕,但只有極少數人獲准進入病房。到了1月10日,胡適可以出院了,出院之前醫生給他提出七項要求,我把它們概括為「約法三章」:1、每天上午做事不超過一個半小時,其中包括會客時間,且每人不超過15分鐘。2、每天午休2小時,晚上9點半必須上床休息。3、飲食、用藥、體檢均按照住院慣例,不得隨意改變。

寧鳴而死,不默而生

胡適出院以後,暫住福州街台灣大學的學人宿舍。1月21日,陳雪屏夫婦、毛子水、楊亮功等人前來看望,大家都勸他住到過年以後再回南港中央研究院。這一年2月6日,是舊曆正月初二,蔣經國前來拜年,並代表蔣介石邀請胡適夫婦於兩天後到士林官邸吃飯。2月8日中午,胡適夫婦來到台北士林官邸,與蔣介石夫婦共進午餐。飯後,宋美齡還送給江冬秀年糕和鹹肉。這顯然是江冬秀愛吃的食物。

2月14日,胡適接到吳健雄女士來信,信中說:「中央研究院每年開會一次,做院士的應該儘可能參加出席。……這一次回去最大的理由是探望你,其次是與在台學術界見面,能有餘暇,乘機看看台灣風景,大概做五六天的耽擱。」同一天胡適致信張群:「本月八日士林官邸午餐時,我曾口頭報告總統,中央研究院第五次院士會議定於二月二十四日舉行,此次會議之主要任務為選舉院士,除在台院士十四人外,海外院士能回國出席者,為物理學者吳大猷、吳健雄(女士)、袁家騮,有經濟學者劉大中,共有四位。」

對於這次會議,蔣介石比較重視,蔣夫人對於女院士吳健雄尤感興趣。為此,胡適希望蔣介石能夠出席這次會議,並會見參加會議的全體院士。2月17日,胡適致信副總統陳誠,報告中央研究院第五次院士會議即將召開,希望他能參加並接見與會院士。2月19日,胡適接受《中央日報》和《新生報》記者的採訪,披露了這次會議的準備情況。他說這次會議不舉行開幕儀式,但當天下午將舉行酒會來招待記者和院士們。隨後,他着重介紹了吳健雄和其他幾位海外院士的成就,其中有這樣一段話:「吳健雄是我在中國公學的學生,她的成績特別好,在我班上得了一百分。……在二次大戰期間,她參加了曼漢頓計劃的原子彈製造工作。她還是打破普林斯頓研究院兩百多年歷史的第一位女性。普林斯頓一向不請女先生,不收女學生,可是在大戰時期,竟破例請她去教授物理學。」此外,胡適還介紹了吳健雄在實驗物理學上的主要貢獻,其中包括在實驗室里驗證諾貝爾獎獲得者楊振寧李政道的「宇稱不守恆」定律。因此她被譽為「全世界最前列的女性物理學家」。

2月22日,吳大猷和吳健雄、袁家騮夫婦先後飛抵台北後,立刻前來拜訪胡適。胡適在家裏身着長袍歡迎他們。袁家騮是袁世凱的嫡孫,也是卓有成就的物理學家。吳健雄恭敬地問候老師之後,便風趣地對吳大猷說:「你是饒毓泰先生的學生,饒毓泰和我都是胡先生的學生,在輩份上說,你應該喊我『師叔』的。」說罷大家開心地笑了起來。

1962年2月24日上午,中央研究院在蔡元培紀念館舉行第五次院士會議。早上8點半,胡適從福州街乘車前往南港。上午9點至12點,在胡適的主持下,大家選舉出新一屆院士。當天中午,胡適與大家共進午餐,隨後,他從兩點半睡到四點多鐘。午休後處理了一些事務,便前往蔡元培紀念館主持下午的酒會。

酒會從下午5點開始,胡適首先致辭說:「各位朋友,今天是中央研究院遷台十二年來,出席人數最多的一次院士會議。令人高興的是海外四位院士也回國參加這次會議。中央研究院第一次院士是在大陸上選出來的,當時被提名的150人,選出了81位;現在一部分是過去了,有的淪陷在大陸,只有廿多位在自由地區。中央研究院在此恢復時,只有19位活着在台灣。」

在回顧共克時艱的經歷之後,他才興致勃勃地說:「我是一個對物理學一竅不通的人,但我卻有兩個學生是物理學家。一個是北京大學物理系的饒毓泰,一個是曾與李政道、楊振寧合作證驗『對等律之不可靠性』的吳健雄女士。而吳大猷卻是饒毓泰的學生,楊振寧、李政道又是吳大猷的學生。排行起來,饒毓泰、吳健雄是第二代,吳大猷是第三代,楊振寧、李政道是第四代了。……這一件事,我認為生平最得意,也是最值得自豪的。」

隨後,他請李濟和吳大猷講話。二人講完以後,他又接着說:我去年在「亞東區科學教育會議」講了二十五分鐘的話,引起某些人的不滿,對我進行文字「圍剿」。我對這件事的看法是:「不要去管它,那是小事體,小事體。我挨了40年的罵,從來不生氣,並且歡迎之至……」我在這裏使用省略號,是為了避免刪帖封號。其內容可以用「寧鳴而死,不默而生」來概括。

說到這裏,胡適突然把話煞住,急忙說:「好了,好了,今天我們就說到這裏,大家再喝點酒,再吃點點心吧,謝謝大家。」酒會在6點半鐘結束,與會人士在歡笑中陸續離去。胡適慢慢走到袁家騮跟前,和他閒聊起來。沒想到這時候胡適突然面色大變,他的頭部與桌子一角撞了一下,然後倒在地上。這一突變震驚了尚未離場的人,連已經上了汽車的人,也都聞訊後返回現場。

這一意想不到的變故讓周圍的人手足無措。所幸醫生們很快趕到,給胡適注射了三支強心針,並進行人工呼吸。經過一段沉悶的等待,所有的人都希望能夠出現奇蹟。然而到了7點25分,一輛出租車送來台大醫院的主治醫生,他在胡適的胸部聽了一下,隨即宣佈胡適在十幾分鐘以前已經逝世。這一判斷,讓所有的人潸然淚下,中央研究院的職員們更是痛哭流涕。

文化拓荒與回國殉道

胡適逝世以後,遺體於第二天上午十時五十分移入台北極樂殯儀館的靈堂。與此同時,治喪委員會也迅速成立,其成員主任委員陳誠,副主任委員張群、王雲五、朱家驊、王世傑、蔣夢麟、黃季陸,委員于右任、莫德惠、梅貽琦、李濟、羅家倫、毛子水、凌鴻勛、姚從吾、吳大猷、吳健雄、袁家騮、劉大中、蔣經國、郭挺以、蕭一山、楊亮功、谷正綱等。總幹事陳雪屏,副總幹事楊樹人。

胡適去世以後,台北一直下着大雨,喪委員會成員各界代表冒雨前往靈堂瞻仰胡適先生遺容。3月1日是公開瞻仰的日子,極樂廳的中央懸掛着胡適的69歲生日的巨幅照像。

遺像上方是蔣介石親題的「智德兼隆」挽額,兩邊掛着陳誠的輓聯:

開風氣而為之師由博涉融合新知由實驗探求真理
瘁心力以致於學其節慨永傳寰宇其行誼足式後人

此外,靈堂里還掛滿了輓聯,其中羅家倫撰寫的「為文化拓荒,回祖國殉道」,簡要地概括了胡適的一生。此外還有很多,摘錄如下:

立論重人權新月初升曾共仰
畢生治學術巨星殞落世同悲
——中國青年黨

新文化中舊道德的楷模
舊倫理中新思想的師表
——蔣中正

著作有千秋此去震驚世界
精神昭百世再來造福人類
——于右任

虛懷接物剖析今古問題發揚儒家恕道
實證窮源爬梳中西哲理的是科學精神
——王雲五

談苦撐待變述北美獨立先生為在
提反對意見論南郭濫竽弟子心喪
——吳相湘

胡為乎來哉在爭取人類自由世界民主
適可而去矣已獲得博士十八弟子萬千
——於潤生

斯文有傳學者有師道範長留公復何憾
天地文化盛衰之運哲人其萎我獨愴懷
——凌鴻勛

學不厭教不誨夫子既聖矣
生也榮死也哀哲人其萎呼
——胡頌平

以科學救國功在文化
為自由獻身名垂千古
——蕭一山

為政治家易做思想家難先生鼓吹學術垂四十年遍地播種到處生根今雖已矣真不朽
以力服人易感人心折難世人懷念學人曷千百萬中外景仰千古永志咋似浮雲了無戀
——鄧勵豪

平生風義兼師友
一代文豪見興廢
——夏聲濤

是新文化的先鋒功在百世
為真民主而奮鬥啟發群倫
——李萬居

大膽的假設——胡適之沒有死
小心的求證——他死了會復生
——姚濟之

鯤鳥遽歸真仰一代完人絕學師傳竟誰繼
香江驚噩耗正九州傾洞河清人壽痛難謀
——張儀尊

…………

當天中午,蔣介石在張群陪同下前來弔唁。他向胡適遺體行三鞠躬禮之後,瞻仰了胡適的遺容。只見胡適安祥地躺在一張置有紗帳的靈台上,四周佈滿鮮花。這時胡祖望已從美國回來,蔣囑咐他要勸慰母親節哀,避免過度悲傷。

3月2日,老天爺哭了幾天以後也停了下來。上午8點公祭開始,第一個公祭單位是總統府,由張群秘書長主祭。治喪委員會於9點半公祭,由副總統陳誠主祭。隨後還有70多個團體行祭,其中包括美國、菲律賓、韓國、日本、土耳其、約旦、泰國、危地馬拉等國駐華使館。因為時間關係,有些單位沒有宣讀祭文。公祭之後是家祭,家屬的哭聲令人們悲戚不已。

正式蓋棺以後,羅家倫、程天放、毛子水等人在靈柩上覆蓋了北大校旗和一面國旗。下午2點50分,全體治喪委員會成員由張群率領向遺體行禮以後,旋即啟靈向南港進發。由於送行的人很多,所以靈車在路上十分緩慢。到了中研院附近,民眾在門前擺着祭品,以表達悼念之情。到了中央研究院以後,李濟偕同仁向已故院長的靈位獻花,祖望下車致謝。最後,胡適遺體安放在老會議室裏面。

結束語

今天是胡適逝世60周年。回想上世紀六十年代,我從父親的辦公室里找到幾本《胡適思想批判》,其出版者說明是這樣寫的:「對胡適派資產階級錯誤思想的批判,是思想戰線上的一場極為嚴重的鬥爭。這鬥爭現在已經初步展現了。我們為適應讀者的需要,把報紙、刊物上發表的有關的文章陸續編印出版。這第一輯所收集的是一九五四年的文章,分為四個部分。第一部分的編排,基本上是按發表時間先後為序的。一九五五年一月」

第一輯的第一篇文章,是中科院院長郭沫若對光明日報記者的談話。他說:「三年以前進行的『武訓傳』的討論,曾給人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可惜那時沒有把這一討論廣泛地深入到文化領域的各方面去,討論沒有得到充分的展開。『紅樓夢』研究中的問題,應該是繼『武訓傳』以後,資產階級的錯誤思想在文化學術方面的又一次暴露,由此可以證明,我們的文化學術並不是天下太平,沒有什麼問題了,而是存在着很大的問題。」他指出:「我們在政治上已經宣佈胡適為戰犯,但在某些人心目中胡適還是學術界的『孔子』。這個『孔子』我們還沒有把他打倒,甚至可以說我們還很少去碰過他。」順便說一句,前些年關於胡適是不是戰犯的問題,可能與上面的話有關。

這就是我對胡適的第一印象。

到了八十年代以後,一個真實的胡適才逐漸展現在大陸讀者面前。當時我剛剛調入山西省社科院,在泡圖書館的時候讀到唐德剛編校譯註的胡適英文口述自傳,以及由台灣出版的《胡適作品集》。這兩種書不僅讓我對胡適有了正確了解,也讓我找到自己的研究方向。隨後,我曾經寫過一篇關於問題與主義的論文,投往《青海社會科學》以後很快得以發表。信心增強以後,我又寫了關於好政府主義的文章,投往中國社科院的《近代史研究》,卻被退了回來。這兩篇文章都與胡適的政治思想有關,現在回想起來,我對胡適的迷戀,某些人對他的忌恨,都與此有關。

進入九十年代以後,鑑於學術腐敗愈演愈烈,我主要致力於隨筆寫作,並把主要興趣拓展到胡適的朋友圈,以及以《大公報》為代表的民國報人方面。按照當時的規定,科研處對我的文章是不認可的。這時我就用學問是荒江野老素心人之事之類的古訓,為自己打氣。我甚至想,如果職稱晉升被科研處的頭頭卡住,我就當烈士罷了。之所以如此,除了個性之外,主要是胡適給了我自信。

到了2009年,我應邀去台北參加「胡適與近代中國的追尋——紀念五四運動九十周年學術研討會」,曾拜謁了胡適墓。我看到在墓碑上鐫刻着這樣的文字:「這個為學術和文化的進步,為思想言論的自由,為民族的尊榮,為人類的幸福而苦心焦慮、敝精勞神以致身死的人,現在在這裏安息了!我們相信形骸終要化滅,陵谷也會變易,但現在墓中這位哲人所給予世界的光明,將永遠存在。」面對這樣的墓志銘,我不禁潸然淚下。我相信,這幾句話表達了兩岸民眾的一致的心聲和共同的願望。

我今年已經76了,在日薄西山之際,總是拿胡適最喜歡的一句話來鼓勵自己——遠路不須愁日暮,老年終自望河清。這也是我面對如此環境,仍然堅持寫公號的原因。

2022-02-24

責任編輯: 東方白  來源:老智有話說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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