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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學北美越來越難 「國防七子」在這裏捲起來…

「學簽還在被安調,如果遞工簽的話,會被撤嗎?」等簽群彈出一條新消息。

「回答不了,我的學簽從2022年6月29到現在都毫無動靜。」回復的都是失敗經驗,沒法再defer(延遲)了,體檢也過期了,就這樣吧。」

面臨同樣困境的赴加留學生們在各種群聊互通消息。他們自嘲,等待學簽就像「開盲盒」,沒人能預料自己的命運。一位已經等待近兩年的學生前後加入了3個微信群,其中有兩個都是滿員。沒人知道具體受影響的學生數量有多少,但可以確定的是,範圍在逐步擴大。

2023年10月6日,加拿大大使館官方微博發佈消息稱,「對於處理每份申請需要多長時間,沒有一個簡單的解釋。所有申請臨時或永久居留簽證前往加拿大的申請人都可能需要接受背景調查。」

這些學生嘗試過各種方式自救,有人找過加拿大議員,有人給州長發電郵。CBC(加拿大廣播公司)也報道過他們的境遇,但都作用有限。

更具行動力的學生,決定起訴加拿大移民局,申請「強制令」——如果當地法院簽發強制令,移民局必須在規定時間內作出明確回應。但這種方式也並非百分百奏效,有些學生的申請被駁回,連開庭的資格都不具備。

等待命運的「盲盒」:被簽證卡住的留學生

一位從業多年的加拿大持牌移民顧問說,這兩年進入安調流程的學生確實增加了,和學校、專業有關,也的確存在「被誤殺」的情況。畢竟連毫無威脅的純文科學生都有被卡的先例。他說,安全調查屬於加拿大三方機構的工作(由三個聯邦機構共同合作進行審查,分別是加拿大移民、難民和公民部;加拿大邊境服務局;加拿大安全情報局),在閉環結束前,移民局也無法干涉進程。

在失業失學的時間裏,曾經篤信努力會有回饋的、在優績主義賽道一路順遂的學生,開始反思自己到底在追求什麼。從既定的軌道上脫離,有人搖搖欲墜,仍然保持着好學生慣性,通過寫論文、進寄宿學校的方式讓自己感到安全。但也有人從評價體系里脫身,找到了新的坐標系,成為一個「烤蛋糕很好吃的人」。

以下是他們的講述——

從大廠裸辭的大齡青年  等待簽證300+天

這個時代並不鼓勵「冒險」

我是1994年的,申請去加拿大讀博時,我已經研究生畢業,並在深圳一家著名的互聯網大廠工作近3年,屬於大齡讀博。

做出這個決定大概是一腔熱血後「腦子抽了」。當時在大廠,我做的是後端開發,維護直播系統。我對這方面積累不多,和身邊能力很強的同事比起來,只能做一些比較基礎的開發工作,感覺自己像顆螺絲釘。我想要做深一點,提升技術,參與一些新產品技術的研發和使用,就跟領導提了辭職,我說我要去讀博。當時是2022年5月。

我現在都能想起來,2022年的那天晚上,我在深圳的出租屋裏把離職的短訊編輯好,按下確認鍵的瞬間。我當時很清楚地知道,這一手指點下去,我的人生就變了,但變成現在這樣子是我始料未及的。

當時我充滿自信,覺得自己是互聯網大廠出來的天之驕子,無論做什麼事情都能幹到底。但後續申請的過程並不像想像中順利。

我先找到想做的方向,再根據導師列表去聯繫,一開始偏向美國一些,但當時聽說申美國可能出現簽證被卡的情況,包括「10043號總統行政令」的發佈,都表明申請美國是有一定風險的,就把視角放到了別的地區。2022年10月,拿到加拿大一所大學的offer後,我很開心,也沒有再去找學校,完全沒有預料到加拿大的簽證這麼難下來。

之前,我對國際關係只有很感性的認識,直到簽證遲遲下不來,我去調檔,發現自己進入安全調查流程,才意識到那麼遙遠的事情和自己有關係。

像我這樣工作後去讀博的樣本實在太少了,身邊也沒有經驗可以借鑑。簽證被卡後,我就去公開的網絡渠道搜集信息,刷社交平台,整理統計大家的經驗,發現安調一般是7個月左右的平均時長。所以在前7個月的時候,我沒覺得有什麼大不了。直到2023年9月,超過平均等待時長,我才開始慌張。

我讀博需要至少4年。像我這樣的情況,再拖一拖,畢業基本就35歲了,已經到了被大廠淘汰的年紀,可能沒有出路了。無論剛開始多麼自信,當真正成為一個一年半都在「家裏蹲」的廢人,我有點不敢見人。

為了緩解焦慮,2023年9月,我報名了老家這邊一個考研寄宿學校,和準備考研的學生一起去自習室學習。在家裏是沒辦法學習的,我一直失眠。有時候會覺得自己人生毀掉了,就想通過用功讀書的方式來緩解。在寄宿學校,每個人都會被分到一個自習工位,我住在最便宜的4人間,但只有3個人,另外兩個室友是00後,都在考研。

我儘量讓自己的作息和他們同步。早上8點起床,晚上11點多回寢室。但我年紀大了,精力跟不上,中間可能大量時間在玩手機,或者發呆,沒辦法長時間專注。我勉強維持一種學習的狀態,這讓我更有安全感。因為我無法跟人解釋為什麼一把年紀了,天天在家裏無所事事,也不去上班。之前鄰居問,我說是從外地工作過來放假的,但時間長了,大家覺得好像不太對勁,也不好意思(再)問。

但如果跟人說,他去學校讀書了,就好像表示我還在社會軌道上面,沒有完全脫離。在這期間,我也在找別的機會,給自己留後路,就重新申請2024年春季入學的碩士項目,最後拿到了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學的offer。如果一切順利,能在1月15號開學。

我申請的是授課制的項目,學費生活費大概3、40萬,靠我在大廠打工存下的積蓄勉強能支撐,但也屬於一把豪賭了。

經歷簽證被卡這事後,面對未來變幻莫測的國際形勢,我有點發怵。在申請二碩時,我把國際關係或者可預測性放在了第一標準,只申請了新加坡和香港。有種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感覺。不知道是不是學生們都在考慮國際形勢問題,這兩年香港和新加坡的申博已經卷到很誇張的地步。以前這兩個地方算是大家覺得比較「水」的備選,現在變成 「國防七子」(在美國10043號令名單上的七所大學)大神們在卷的領域,我卷不過他們。

我打算曲線救國。先去讀二碩,然後抱老師大腿,看能否進他的項目組讀博。這也同樣充滿未知,壓力很大。我目前的心態是,反正人生都玩成這樣了,拼一把。

離職之後,我在的那家大廠一些不好的業務線開始裁員,大家都有點人人自危,好像互聯網寒冬里,都要努力工作保住這份工。但這個時候我跳起來,主動不要這份工作,這要付出很多代價,這個時代也不鼓勵冒險。

那個時間點我很勇敢,但當過了一年,我發現大量的從大廠被裁下來的人比我還厲害,會有點泯然眾人的感受。失業已經快兩年,我在工作上肯定是停滯不前的狀態,當時我帶的新人,已經做得比我好。

這些落差我只能跟親近的朋友說。大家安慰我,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你覺得大家天天這麼螺絲釘地上班,就和社會接軌了嗎?世界上還有很多人一直都沒「在軌」過。

對於更遠的事情,我已經不再列很長的計劃清單了,因為一切都不確定。我打算在寄宿學校住到年底,給自己放一小段假,然後開始新的征程。

申請到國家CSC  等待簽證500+天

現在進退兩難

我是中國石油大學石油工程畢業,在2022年6月初拿到了CSC(國家留學基金管理委員會)國家公派留學獎學金,打算去加拿大艾伯塔大學讀博。當年6月20號我遞交了簽證申請,然後進入等待,到現在已經500多天了。

這期間,我嘗試過各種方式催簽,幾乎所有路徑都試過了。艾伯塔大學也幫我們催促過。2022年12月,跟CSC學生對接的外國老師收集了我們公派去艾伯塔大學還沒有下籤的個人信息,以學校的名義聯繫移民局以及相關機構,前後幫我們問過兩次,也沒有消息。2023年夏天,國際處的老師給我們開了一個線上會,他說,從學校的角度來說,他們盡力了,但是沒有辦法,建議我們找好PlanB,能改派去別的國家就儘早改派。

我們這些學生就卡在這裏動不了,大家會進一些等簽群,分享彼此的進展。我們不斷猜測到底什麼原因導致的簽證下不來,發現沒有一個固定的變量,單一的因素。理工科有進安調流程的,文科也有。國家公派的有,拿全獎的也有。

後面,我嘗試過找埃德蒙頓市的一位州長。他們有公開電郵,我確實聯繫上了,州長回信說,他給移民局發過郵件,問我的簽證是什麼情況,顯示還在安全調查中,他愛莫能助。

我也嘗試過留學生最後能走的路徑,就是申請「強制令」。前後花了5000多塊錢,讓中介幫我上傳了相關資料,但2023年2月,收到的回覆是被駁回了,沒有給理由。

在艾伯塔大學,我的導師是中國人,2022年我原本想直接申請延期,到2023年春季入學,但我的導師允許我先註冊,在國內上網課。目前一共修了3門課,剩下的沒辦法線上授課。

現在我進退兩難。放棄太難受了,而且對於我們博士來說,當你選定一個方向後,想出成果是很漫長的過程。把一個小的領域研究好,已經很花費精力了,不是想換方向就隨時能換的。我如果重新找博士項目,要找和現在的研究方向沾點邊的,這麼一篩選,留給我的選擇就比較少了。學術之路越往後走,路徑是越窄的,每個人都在一個小小的方向上深挖。

如果最後簽證下不來,我之前讀的課程,在開展的個人研究,相當於全部歸零。這兩年其實是非常寶貴的,和我同期出去的,如果是去英國,博士一共3年到3年半。也許我還沒入學,人家都快畢業了。我感覺在時間上的差距會被越拉越大,尤其是國內學術圈這麼內卷的情況下。

我現在找工作,也已經失去了應屆生的身份,很多路走不通。研究生畢業的時候,有一家研究所願意錄取我,並答應給北京戶口,我給拒絕了。在一個好的選擇和一個未知的選擇前面,我選擇了未知,選擇了學術。你讓我放棄學術的這條路,我真的難以割捨,雖然這是一個特別枯燥而漫長的過程。

研究生畢業後,我住在家裏,父母倒是沒給我太多壓力,但肯定擔心我的前程。尤其是最近,我高中同學都開始結婚了,1997年生人,差不多也到了該走向人生下一階段的節點了。但我還不知道自己的前途在哪兒。

如果國家公派的機會收回了,我自費讀博的可能性很小,負擔太大了。比如加拿大,自費的話一年就需要20萬左右。英國就更貴了。

現在我只能努力給自己找點事情做,不讓自己徹底閒下來。但晚上躺下還是會失眠,想簽證的事,刷刷手機,一下子就凌晨一兩點了。沒有別的辦法,我只能繼續等待。

(註:2023年12月30日,新年來臨前,這位同學發來消息,他的簽證有進度了,安調程序終於結束,需要補交最新體檢結果。雖然還沒有完全下籤,但至少看到了曙光。也有網友說,走CSC,大概率會進安調。)

等待命運的「盲盒」:被簽證卡住的留學生

「優等生里的優等生」  等待簽證600+天

成了一個烤蛋糕很好吃的人

2022年4月,我還在讀大四下學期,第一次提交了加拿大學生簽證的申請。當時我放棄了許多其他選擇,包括本校中國科學技術大學的保研、清華北大直博的機會,也放棄了香港大學、帝國理工等名校的offer,堅定地選擇了加拿大多倫多大學。

我是很普通的家庭出身,不像一些同學可以依靠家裏的錢自費出國念書,拿到的是多倫多大學直博的全獎offer,對我來說非常珍貴。再加上導師的研究方向也是我很喜歡的,所以對這所學校充滿嚮往。

申請簽證的初期一切都很順利。當年7月末的時候,我被通知要求體檢,這是常規流程,接下來是(收到線上發出的)確認信,並把自己的護照寄出。但不知道什麼原因,寄出護照的第二天,我的確認信被撤回了,接着就進入了安全調查,一直等到現在。我被迫進入一種失業又失學的狀態。

剛開始半個學期還好,後面我陷入了嚴重的自我懷疑。同級的同學很多順利出國了,他們經常發各種帖子,抱怨實驗做不出來,論文寫不完,我看到會覺得非常難過——為什麼我連做實驗的機會都沒有?我只能在本科這邊的實驗室打雜,還沒有工資。

察覺自己心態變化的時候,我做的第一件事是出去旅遊,想通過這種方式緩解一下情緒。桂林、北海、長沙之類的,最後又回到合肥,在學校繼續做沒有工資的科研助理。當時我已經不能住在宿舍,又租不到房子,本來想在酒店短期住幾天用來周轉。但狀態越來越差,整夜失眠,就去看了醫生。

我被診斷出重度抑鬱,同時還伴有重度強迫行為。我問醫生這是什麼?他說就是每天至少6~7小時在想同一件事。確實,我每天都在焦慮沒書讀這件事。

那段時間我不願意和任何人打交道,在合肥那家酒店裏躺了一個月,幾乎不怎麼出門。科研助理的活兒也完全停了,我告訴導師自己生病了,他們讓我好好休息。反正我是個打雜的,去不去影響也不大。

吃藥會導致嗜睡,我基本每天要睡十幾個小時。醒來也是躺在床上,0社交,我有點逃避去見其他的同學,因為每個人見到都會問我,你怎麼還在這兒?我不知道怎麼回答。除了昏睡,其餘大部分時間我在打遊戲。本科畢業之前,我從來沒有打過遊戲,那段時間我瘋狂沉迷在裏面,從「小白」狀態開始打王者榮耀,一直打到王者段位。

偶爾,我會出門去泡澡。我是東北人,泡澡是一種基因,也能緩解壓力。現在回想起來,我覺得自己運氣好一點,家裏一直給我提供生活費,幫我撐過了那段時間。很多人拿不到簽證,就真的沒有書讀了,可能求學之路到此為止,被動地失去了人生很重要的機會。

我經常會復盤問題到底出現在哪裏。我申請的是材料科學與工程專業,和學量子或者計算機的比起來,我們專業並不敏感,也不是什麼高精尖產業。往年也只聽說過學長學姐去美國留學簽證下不來的情況,但即便是這樣,也會收到拒信。不會像加拿大簽證這樣卡在那裏沒動靜,我申請到今天已經一年多了,根本得不到回復。

以前,我一直相信努力會換來好的結果。我從小就屬於那種「別人家的孩子」,一路是優等生里的優等生,即便到了優等生扎堆的中科大,成績也在全院排前7%。

我做什麼事情都會想辦法做到頂尖,一路是優績主義賽道的成功者,按照既定的程序走,包括申博這件事,感覺也是在一個賽道里待久了,非常自然的選擇。身邊成績好的,大家都申博了,我不申請會覺得可惜。我好像從來沒有深入想過自己想幹什麼。

但拿不到簽證這件事,讓我明白努力和成功之間並不直接相關,還需要一些運氣。

我用了半年時間慢慢走出抑鬱。沒有具體的事件,這是一個和自己和解的過程。人生可能不一定要執着於一條賽道,說不定去不成加拿大對我來說是更好的安排。如果不是這次經歷,我可能仍然會為生活里出現的挫敗而焦慮,現在我心態變得更鬆弛一些。

我在外面重新租了房子,同時在打好幾份工,輔導別人托福,或者做一些水質採樣工作。之前我還去海洋館兼職,一天100塊,但可以看到很多動物。以前我從來沒做過飯,現在我又會做菜又會烤蛋糕,我覺得我開個蛋糕店也能養活自己,我做得真的很好吃。

現在我在努力攢錢,打算先申請德國的碩士項目,學費相對便宜。我們那屆學生申請時,因為疫情,沒有去做短期交流且拿到國外教授推薦信的,但在下一屆,他們都拿到了,導致我們的競爭力沒那麼強,我根本沒辦法申請到跟我原來那屆同檔次的學校。

如果一切順利,能趕在2024年秋天入學,比我同期的學生晚了整整兩年。我也在學習德語,為之後融入那邊的語言環境做準備。

不過沒關係,就算申請不到也沒關係,起碼我還是一個烤蛋糕很好吃的人。

責任編輯: 李華  來源:極晝工作室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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