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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年輕人為了避免孤獨 找「這些人」看病

據民政部發佈的消息,2021年中國獨居單身成年人口大概是9200萬。有網友戲稱,獨居狀態就是"一人獨居,兩眼惺忪,三餐外賣,四季淘寶。"而在曾經火遍全網的"孤獨的十個等級"榜單里,最高等級的孤獨,是"一個人做手術"。

疾病會讓人變得脆弱,生病時往往更需要人陪。於是"陪診師"作為一種新型職業在社交平台上火了起來。

掛號取號、科室引導、陪同就診、排隊繳費、代取藥品與診斷報告,是這個職業的日常工作。薪酬不菲、時間自由、入行門檻低,謀生的同時還能實現自我價值,成為該職業的標籤,陪診師的相關話題也頻登上熱搜。

北京青年報記者從天眼查注意到,以"陪診"為關鍵詞搜索到的企業有746家,仍存續的企業有536家。小紅書上,相關筆記就有4700多篇。

在人們的固有假設里,老年人應該是對陪診師需求最大的群體。而現實中,越來越多的年輕人也有此需求。據媒體報道顯示,有陪診需求的人群中,年輕人佔比超過六成。

那麼,哪些年輕人會找陪診師?他們付費為就診"找伴"的理由又是什麼?

95後女孩找陪診做腸胃鏡 "不想讓家人擔心,又不想一個人"

95後大理女孩郭麗,從昆明的一所大學畢業後,留在了當地工作。

10月的一天,郭麗胃疼不止,要做腸胃鏡檢查。她沒告訴在大理的家人,也沒告訴昆明的親戚,"太麻煩別人了,也不想讓家裏人知道擔心。"而唯一知道她生病的朋友,恰巧在她檢查那天要上班,沒有時間。

郭麗說:"之前每次得胃病,爸媽都會陪她去檢查,這次爸媽不在身邊。一個人去醫院,想想就覺得孤單。"這時,她想起了在社交媒體上看過的陪診服務,決定體驗一下。

郭麗在社交平台上搜索了一下當地的陪診,找了一家合眼緣的陪診機構,確定好價格後,很快就有陪診師聯繫了她。陪診師珍珍在問了她具體情況後,提醒她不能吃早點,要帶證件,還要做好核酸。

很多時候,陪診師在陪診前,都會根據患者的情況,做些叮囑、規劃好時間。

10月19日,兩人在醫院門口會合。進醫院後,珍珍幫郭麗充值就診卡、排隊取號。珍珍全程一直和她聊天,幫她緩解緊張。"珍珍跟我聊了很多日常的事情,她知道我是大理的後,還和我聊家鄉的風土人情,讓我感覺很放鬆、很親切。"郭麗說。

做完檢查後,郭麗覺得頭昏,還有點痛。珍珍把她扶到椅子上,默默陪着她,"那個時候我不想說話,她也沒有說,安靜地在我旁邊陪着我,就剛剛好。"郭麗說。

中國的單身獨居群體,2021年的人數大約是9200萬。這些人平時看起來自由自在,但身體遇到狀況時,還是會感覺脆弱。郭麗說,自己找陪診師最重要的就是想得到情感上的支持,"我個人沒有那麼獨立,很多時候都需要陪伴。"

此外,節省時間也是郭麗找陪診的考量。她畢業後在一家私企做新媒體運營,時常加班改文案,"找陪診的話,他們會幫你拿藥什麼的,就挺節省我的時間的。"

4個小時的陪診,郭麗花了129元,這差不多是她半天的工資,但是她很開心。

陪診師珍珍認為,對於一些年輕人來說,與其說他們是在花錢買"排隊、掛號、買藥、取結果、傳達醫囑"這些流程性的服務,不如說買的是陪伴帶來的安全感。

網上流行的"孤獨的十個等級"

抑鬱症患者每次看病都找陪診 "他說得到了精神上的支持"

95後女孩盧菲從事醫療行業工作8年後,轉型當了陪診師。

找盧菲陪診的青年客戶主要是兩類:一類是有抑鬱、焦慮方面的問題,自己也不太想讓別人知道;還有一類是寶媽,因為孩子比較小,老公工作又較繁忙,會需要她陪着去醫院。

客戶里,讓她印象較深的是一個叫王明的小哥。王明在京創業10多年,就在他事業有成的時候,被確診為抑鬱加焦慮,伴隨嚴重的軀體障礙。

盧菲第一次見王明是在一年前,王明剛確診。那時他還非常抗拒治療,在醫院當場跟妻子吵了一架,不願意承認自己有病。

"我那時身體也老『不舒服』,也去精神科看過,現在也服藥。"盧菲說她用自己的經歷,獲得了王明的信任,並想盡辦法勸他積極接受治療。

此後,王明每月都會定期去複診拿藥,陪診師一直是盧菲。王明和家人在溝通上有較大的分歧,和盧菲產生共鳴後,每次都願意讓她陪診,"他說(我陪着)能得到精神上的支持。"

在王明看來,陪診師是懂他的,所以他覺得陪診師就是一個"臨時家人"。

"現在,他見到我和醫生都會非常開心地打招呼,並且會遵從醫囑按時服藥、休息、聽音樂放鬆,已經很配合治療了。"

一年裏的每次陪診,盧菲都會開解王明,醫生也用專業技能獲取了他的信任。王明經歷了由起初接受藥物治療時的負作用明顯——緊張心慌、失眠加重,到後來因為血壓升高兩次換藥,再到現在一點點好轉起來、血壓穩定,身體也漸漸感覺好了起來。

"我很期待他停藥的那天,那一天應該不遠了。"對王明身體的恢復,盧菲很有信心。

21歲少女做人流不願親友知道 "她們說這個職業很有必要"

90後的王方此前一直在做金融工作,意外當上了陪診師。

從今年8月正式入行,到現在她已經在杭州服務了150多位顧客,在這個過程中,她見證了不少的人情冷暖、悲歡離合。

在人們的固有假設里,老年人應該是對陪診師需求最大的群體,而王方卻表示,自己七成的顧客是青年人,而且女性居多,"很多是做人流、宮腔鏡等婦科手術。"

王方的顧客中,年紀最小的一位只有21歲,叫萌萌。萌萌提前一天通過某平台聯繫上了王方,當時說是要做一個小手術,需要陪同,但具體什麼手術卻不願意透露。"我當時就猜,可能是流產手術。"王方說。

王方說,她們早上8點在醫院會面,萌萌穿了一身黑色西裝,裏面則是一個高領毛衣,毛衣已經破了,包包上面也有口子。女孩扎了一個馬尾辮,穿着雙運動鞋。直到兩人碰面,萌萌也不願意說出自己將要做什麼手術。

在等待的過程中,她們閒聊,萌萌才和王方坦白,她不願意讓朋友知道自己做人流手術,但又想找個人陪,覺得一個人太孤單,於是就找到了陪診師。

王方看前面人太多,就讓萌萌先去椅子上坐着,她幫萌萌排隊,只剩五六個人的時候叫她。

陪診師王方替客戶辦理就醫手續

由於當天做流產的人很多,萌萌的手術被排到了下午。已經超過了最開始說的半天的陪診時長,但王方依然沒有離開。等待時,萌萌跟王方聊起天,說她家在金華,自己在杭州讀書,爸爸一直在生病,她很缺乏安全感,還一直在吃精神類的藥物。

萌萌沒有透露男友在哪裏,王方知道這是客人的私隱,也沒有多問。當討論起"陪診師"這個職業時,萌萌說這個職業很有必要,鼓勵王方"做大做強",還建議王方將來可以做些公益陪診,幫助那些經濟條件比較差的人。

快輪到萌萌時,王方貼心地拿出了提前準備好的衛生巾和捲紙,讓她手術時用,還給萌萌買來了一瓶水,提醒她術前需要空腹,但醫生說,渴了可以喝一點水。

手術室外,王方守在那裏,有人低頭無語,有人打着遊戲,有人焦急地張望。

萌萌出來時,臉色很蒼白,在床上沉沉睡了一個多小時。在這段時間裏,王方幫萌萌向醫生預約了下次的複診,"這樣她下次再來就不用現掛號了。"

00後女生花4000元找陪診 "這也算是一種時尚吧,省心省力"

1989年出生的德龍,由於原工作與三甲醫院多有接觸,使他"順理成章"地成了一名陪診師。

今年10月中旬,他陪一位22歲的女生到首都醫科大學宣武醫院的神經內科看診。"我工作壓力大,有時會頭疼。"女生對德龍說。

眼前的女生,穿着乾淨、簡潔大方,就醫時伶俐的氣質讓德龍印象深刻。

女生當天的檢查分別安排在了上午和下午,11點過後,女生順便和陪診的德龍一起吃了頓飯。

她告訴德龍,自己17歲起便沒有再上學,開始在社交平台上做微商,在社會上摸爬滾打多年,而自己的社交圈都是大自己十幾歲,甚至幾十歲的老闆,處在這樣的環境中,別說賺錢很難、甚至沒人能夠交心。

相談中,女生又大方分享了自己原生家庭的不理想,還有自己做生意的近況。"早熟的她,不願在旁人面前展露自己也有軟弱的一面,因此選擇了陪診服務。"德龍說,女孩還覺得找陪診算是一種時尚:省時省力,花了錢就不用費心了。

很多時候,因為醫院分工的專業性,即便是一直觸網的年輕人,也會因為對不同病症該掛哪個科室的號、去哪兒做檢查等就診流程不了解而困惑,而熟悉醫院就診流程的專業陪診師,顯然填補了這一空白。

"費用你說多少都行,我直接轉給你。"此次服務,德龍收了女孩4000元。

當然,不是所有的陪診師都能有如此的"高利潤"。北青報記者了解到,按4個小時算半天、8個小時算一天的收費標準,絕大多數城市的陪診師費用均價在200元/半天、400元/一天,而北上廣的價格略高,約為300元/半天、600元/一天。

"即使按照最高收費也達不到4000元啊?"面對北青報記者的疑問,德龍解釋說,女孩的服務包括"綠通服務",因為她不僅看了神經內科,還臨時加了心內科的檢查,所以價格不止是陪診費。

年輕寶爸帶病娃來京找專家 "明天就要看,錢不是問題"

"明天就要看,錢不是問題。"電話那頭是一位男子迫切的聲音。

幾天前,男子5歲的孩子腹痛嘔吐,在老家的一家醫院就診後,病理報告顯示淋巴瘤。一家人趕到北京,掛上了北京兒童醫院的專家號,專家是德龍委託朋友聯繫上的。

早晨不到八點,德龍便來到了兒童醫院的門口,等待他今天要陪診的客戶。

一家人風塵僕僕,孩子看着就很消瘦、臉色蠟黃,始終要媽媽抱着,時常哭鬧。

外地患者來到北京,人生地不熟。德龍接待過不少這樣的客戶。兒童醫院的內部構造複雜,第一次來的人,很容易走暈。當天見了面,孩子父親對德龍說得最多的話就是,"錢不是問題。"

取號、候診、看病……等了沒多長時間就進診室了,一切貌似都進行得很順利,醫生給孩子開了三項檢查,掛了病理科做病理會診。

"病理切片帶了嗎?"醫生問道。"帶了帶了。"孩子父親說。

"你這缺東西啊?"醫生一看。"啊!是不是那邊沒給?"孩子父親解釋道。

病理會診時,父母才知道,孩子的部分病理切片未從當地醫院帶來。而當地醫院並不接受病理切片代取,必須由患者或患者家屬攜身份證借用實驗室內儲存的病理切片。

"一定要用最快的速度拿過來。"醫生表示,該切片不可或缺。

德龍為孩子父親買了高鐵票、送到北京南站,還安排司機將母子兩人送到了預訂的賓館。

抽血、拍 PET-CT、骨穿刺、病理會診……為就診環節忙前跑後,德龍稱他就是利用自己對就診過程的熟悉,抓住就診流程中的每個節點,最大程度幫孩子家人少走彎路,讓孩子儘快得到治療。

"兄弟你辛苦了,錢不是問題。"最終,德龍收了一家人2500塊錢(包括墊付的1300元的掛號檢查費)。

第二天下午,就在德龍以為孩子應該會很順利時,他看到了這名寶爸發了朋友圈。

"這是我的兒子,突患惡性淋巴瘤,現在在北京兒童醫院治療,後續需要半年化療,費用至少在50萬以上,無奈發起籌款,孩子急需您的幫助。"

"我當時頭都麻了,對於這家人來說相當於當頭一棒。我能做的也就是幫他轉發了朋友圈。"

近七成陪診師為90後、95後 行業監管制度尚處空白

越來越多的年輕人找陪診師,也有越來越多的年輕人加入陪診師行列。

今年10月份南都民調中心報告顯示:有陪診從業經歷的受訪者中,以女性從業者為主,90後、95後成為陪診主力,佔比近七成,工作時間靈活自由、收入可觀、幫助有需要的人是受訪者從事陪診工作的主要原因。同時,受訪陪診師認為陪診更需要具備服務意識、責任感和基本就醫/醫務常識等職業能力。

北青報記者發現,陪診師多是通過自己的個人賬號發佈工作信息,當客戶在網上尋找陪診服務時,難以辨別真實有效的信息,篩選陪診師頗有幾分開盲盒的味道。而陪診師們,其客單量並不穩定,多是靠服務口碑積累人脈,由老客戶介紹新客戶。

此外,北青報記者注意到,目前,陪診師這一職業尚未被收錄在人社部發佈的《國家職業分類大典(2022年版)》中,沒有行業規範,陪診師提供陪診服務都是"單打獨鬥",服務流程未形成體系,價格上也沒有統一標準,服務中涉及的風險責任也不明確。

2022年6月9日,在陝西省政協編發的社情民意信息中,民進陝西省委員會在調研中了解到,職業陪診服務雖然在一定程度上拓寬了創業就業的渠道,但也存在一些不容忽視的問題:職業准入門檻不明確,行業規範缺失,服務範圍標準不一,陪診價格浮動隨意,陪診服務的行業監管制度空白,處於"無准入門檻,無服務標準,無主管單位"的三無狀態。

珍珍、盧菲、王方、德龍向北青報記者表示,他們迫切希望陪診行業向規範化、標準化發展。

(文中除王方外均為化名)

責任編輯: 李華  來源:ZAKER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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