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8月初，中國人民解放軍在美國眾議院議長佩洛西訪台後在台海展開的大規模軍演凸顯2015年兩岸領導人在新加坡的會晤所展現的兩岸和緩已經成為遙遠的過去。北京不斷提升的軍事壓力正加劇國際社會對台海發生武裝衝突地擔憂，而台灣不斷成熟的民主建設以及不斷加強的本土意識也令始終將「統一」最為終極目標的北京當局深感不安。台灣島內，尤其是藍綠陣營，對近年來兩岸關係持續惡化的原因各有解讀，對如何走出僵局也各有論述。台灣國策研究院副執行長、台灣成功大學政治系教授王宏仁先生近日在巴黎參加學術活動。我們請他談談他的觀察與分析。
「習近平對台政策主旋律仍是和平統一」
中共國家主席習近平將在10月16日召開的中共第20次全國黨代會上向謀求第三任期邁進。20大之後，北京的對台政策是否會有所改變？8月10日，台海因佩洛西訪台而關係高度緊張之際，中共中央國台辦發表國家主席習近平上任十年來的首份「台灣問題白皮書」。中共中宣部9月底在北京舉行的十年回顧新聞發佈會上，總結習近平任下的北京對台政策，強調「統一的時、勢、義始終在祖國大陸這一邊」。即將召開的20大預計會為此前中共六中全會上提出的所謂「新時代黨解決台灣問題的總體方略」，勾勒出更具體地輪廓。但王宏仁教授不認為這些文件中有北京對台政策會有重大調整地跡象。
王宏仁：「我不認為可以從這些文件中看出習近平對台政策在20大之後，會有脫離目前論述的改變。北京方面還是希望表示他們的對台政策並沒有重大改變。長期來講，他們還是以和平政策作為統一目標。是否在必要的時候動用武力，其實也計劃在和平統一這一目標下。從他們的思考模式看，並不是說動武就意味着不是和平統一。但他們的主旋律還是以和平統一。一方面，這在某種程度上可以安撫台灣內部支持『九二共識』、支持未來兩岸統一的人；另一方面，北京方面也認為，越是混亂，美國等西方國家介入越深的時候，越要沉穩地表達對台政策之穩定的目標，這是他們一貫的策略。」
「要不要統一？如何統一？兩岸歧見相當大」
法廣：的確，北京最近公佈的官方論述或文件中，並沒有排除和平統一。但是在當前兩岸關係高度緊張的形勢之下，和平統一是否還有空間？無論是美國，還是台灣，都有不少人在揣測北京對台動武的時間表……
王宏仁：「我覺得這其中有一個問題，就是要用什麼樣的和平方式達到統一？兩岸間基本上並沒有人否定用和平的方式解決台海問題，但是，要不要統一、如何統一，兩岸之間歧見相當大。就台灣政府而言，畢竟過去數十年來，從來沒有哪個時間點，（台灣）是在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治理之下。所以統一與否的確是一個問題，但大家的確都希望用和平的方式，解決兩岸無論是政治上，還是軍事上的衝突。對於北京來講，和平統一當然還有很大空間，但這是從他們的角度來講，也就是用他們的方式來和平統一，希望為此創造更大空間，因為用武力方式解決台海問題，對北京來講，其實也是很大的損失，是一個很大的挑戰，因為他們必須因此犧牲改革開放以來所累積的各項經濟成就，以及在國際上的信譽和信用。我覺得中共不到最後一刻，應該不會願意用這種武力的方式來解決問題。」
「從台灣方面看，中國已經在改變現狀」
法廣：您提到兩岸在和平方式、在是否統一問題上有歧見。那麼台灣方面怎麼看兩岸關係的前景？台灣希望怎樣的前景呢？
王宏仁：「這個問題錯綜複雜，但我覺得台灣方面目前立場非常明確，就是希望維持現狀。所謂現狀，從台灣角度講，就是台灣和中華人民共和國互不隸屬，我們有各自的治權、各自的主權。至於將來，台灣要用什麼方式，與中國共同相處，因為我們畢竟還是在同一個……從地域區塊來講，我們還是非常接近的。過去很長時間，雙方貿易以及人員往來也很多。這是無可否認的。只是目前我們不希望有任何一方，以某種藉口——比如統一，比如一個中國原則，去改變現狀。這是目前台灣極力抗拒的，尤其是在軍事方面改變現狀，包括過去幾年來，中國不斷侵擾台灣的西南空域，還有最近因為佩洛西訪問台灣事件，造成兩岸就台灣海峽中線的默契也不不復存在……就是說，中國方面一直在用片面的方式，改變過去多年來的默契，並在建立一種新常態。從台灣方面來看，中國已經在改變現狀。」
法廣：2016年蔡英文政府上台後，兩岸關係持續緊張，並不斷升級，這其中當然有美中關係持續緊張的影響，但北京方面則始終指責蔡英文政府不承認九二共識是兩岸關係緊張的主因。1992年國民黨政府與北京在香港達成的「九二共識」已經走過了三十個年頭，但這項被長期概括為「一個中國，各自表述」的「共識」近年來顯然越來越缺少共識。
王宏仁：「是不是因為蔡英文不承認『九二共識』，導致兩岸關係惡化？我覺得應該反過來看。民進黨政府與國民黨時期政府一個比較大的差別是，民進黨政府（對此）提出很大質疑。這種質疑也得到很多台灣人認可。意思是說，這個『九二共識』，對我們來說是長久以前達成的一項共識，而這項共識好像沒有包含如今新的民意。這是當初國民黨代表全部台灣民眾，與中國大陸建立起來的一個結果，但經歷這麼長久的時間之後，它應該更多地包含現在的民意。我覺得民進黨政府（與國民黨政府）最大的差別，是認識到有很多東西必須重新與對岸去談。然後在這個基礎上，再看台灣與中國大陸如何繼續走下去。如果北京方面和國民黨一再堅持這項『九二共識』，就會漠視現在台灣新的民意。而從選舉結果來看，台灣人民還是比較支持民進黨的觀點。另外，民進黨以及很多台灣民眾發現，這個九二共識似乎會同『一國兩制』劃上等號。而這是台灣民眾最質疑的部分。因為我們先前在香港反送中事件中發現，北京常常會改變它宣稱的承諾，比如對香港製度五十年不變的承諾已經改變。這讓台灣民眾在很大程度上無法接受。他們擔心，與中國大陸談成某項和平條約或和平協議，會成為一個陷阱，欺騙大家…民進黨雖然是用比較直接的方法點出了這一點，但我覺得這也是很多台灣民眾的顧慮。」
制度差異是阻礙兩岸和平共處的一大原因
在王宏仁先生看來，兩岸關係未來發展走向，不僅僅要看北京對台政策的調整與否，也將取決於中國國內政治如何發展：
王宏仁：「如果習近平在20大之後對台灣的態度並沒有如同他在各項白皮書等文件中對台灣宣示的那種和平統一的友善立場話，這會迫使很多台灣民眾越來越對北京政權或習近平政權感到不安，甚至有很強的不信任感。因為我們之間本來的制度差異已經讓很多台灣民眾感覺我們生活在不同的層次上，這已經是阻礙未來兩岸和平共處的一個很大原因。如果習近平政權在20大之後，真的印證台灣觀察到的情況，比如言論越來越不自由、習近平政權越來越極權、社會越來越封閉，我覺得這會讓台灣民眾認為自己面對一個非常危險的對立面，這會讓大家更有一種警覺心，思考要如何自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