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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克過來了:很多被軋爛的,腦漿啊,血啊、腸啊,一地都是…

—從天安門廣場到秦城再到美國 六四囚徒首度披露

1989年6月4日清晨,他在北京六部口目擊的場景:坦克過來了,聲音越來越近。坦克開得非常快,前面的人群中傳來慘叫聲,原來炮筒是衝着人群的。坦克走了一個U字型,拐進了人群。解放軍打開蓋子,往外扔催淚彈。有學生跑過來說,哎呀,前面軋死人了。

「他說,唐愷,我們今天晚上的聊天不能告訴任何人聽,你向我保證。我說,我不告訴任何人聽。然後他說,你講真話,北京到底有沒有開槍?我說,有,死了很多人,坦克軋死很多人。他們說,啊,真的是這樣啊!

那批人是什麼人呢?我不知道。等我從北京秦城回來以後,偶爾有一天看電視,噯,這不就是那天晚上見我的人嘛。他們是深圳市的一些領導。連他們都不知道北京到底有沒有開槍,有沒有死人。你看他們是不是一層層瞞騙。」

和江青比鄰而居的秦城監獄

在梅林看守所關了一周後,唐愷被送到廣州公安廳,當天上午又被押上前往北京的火車。

「我們一個包廂,四個床位,兩個是深圳市公安局的警察,還有一個是北京公安局的警察。到了北京,下火車以後,站台上有一個警車等着我。警車四周都蒙着黑布,我也戴着手銬,直接拉到一個地方就進去了。」

同一個號子裏關了7、8個學生,包括清華大學的熊煒。他是被當局通緝的21個學生領袖之一。唐愷說,一開始大家都不知道被關在什麼地方,直到一位管教泄露了「天機」。

「他有一次就跟我說,你知道你來了什麼地方嗎?我說,我不知道啊。然後他說,你看看那邊那個炮樓。我們住的那個院子周圍都是高牆,高牆的四個角就是一個高高的炮樓,和電影裏面日本鬼子的炮樓是一樣的,圓圓的。上面站着一個武警。四周都是武警。我們那個院子和另外的院子是沒聯繫的。

他說,炮樓的那一邊,牆的那一邊,那個地方是關江青的。回到號里我就跟熊煒說,哎呀,我們和江青住在一個監獄裏面了。熊煒聽了以後馬上就臉色大變,眼淚都要掉出來了。他說,完了完了完了,我們被關到秦城監獄裏面了,這是中國最高級的監獄。他說,我們這一次不是死刑也是無期了,最少要十年了。我當時才有這個概念,有個秦城監獄,是關着中國最高級的犯人的地方。」

唐愷(左)和六四後被通緝的學運領袖楊濤曾被關在秦城監獄同一監號(唐愷提供)

因為參與天安門運動,同一時期也被關在秦城監獄的前中國政法大學教師、美國之音主持人陳小平證實了唐愷的說法。

「所有的人剛開始都關在204區,那是秦城監獄的一棟樓,只要是六四被抓的都往裏塞,不管你是學生、工人、老師。204是滿的,一個房間裏關了8到10個人,裝不下。確實實隔壁是江青所在的區。」他說。

冬去春來,秦城監獄院子裏的蘋果樹長出新枝。放風的時候,唐愷看到幾位年長的犯人,穿着藍色的布棉襖,由武警帶着給蘋果樹剪枝。

「有一天那個管教又把我叫出去了,我又跟他聊天。我說,哎呀,你看我們這個監獄有那麼老的犯人,我們會關多久啊?那個管教跟我說,你知道他們是什麼人嗎?我說,我不知道。他說,他們是林彪的部下。你想想他們被關了多少年了。我想,天吶,這真是完蛋了。」

不過不久,事情發生了轉機。據唐愷回憶,在東歐發生一連串反對派推翻共產黨政權的劇變後,他們的住宿條件改善了,伙食也改善了,原來總暗示要把他們發配新疆的領導也閉口不提這事了。

9個月後,唐愷獲釋了。

「我離開秦城的時候,北京公安局提審最後一次提審我。他說,給你三個紀律,你一定要遵守。第一,你要夾着尾巴做人,像狗一樣老老實實夾着尾巴做人;第二,北京所發生的任何事情,你不能告訴給任何一個人聽;第三,你要記着,我們隨時會把你逮回來。」

沒想到離開中國會那麼愉快

回到南方後的幾十年裏,唐愷賣過保險,做過小生意。不願趨炎附勢的他生意始終做得不大,但他還是接濟過不少89難友,這也給他帶來不勝其煩的國保騷擾。

「一個月最多的時候四、五次,少的也有一兩次。公安局見我的時候,表面上很客氣,實際上就老是威脅我,說我們隨時會抓你的。你不要說這些話呀,不要幫助誰啊。我的第一個妻子也因為這些事情經常跟我鬧矛盾,後來就離婚了。搞得很痛苦,非常壓抑,說真的。」

反送中」運動期間唐愷在香港(唐愷提供)

2018年香港爆發反送中運動後,唐愷在微信上寫道,香港青年其實和八九年的學生一樣,都是追求民主自由,根本就沒有什麼港獨。很快,國保的電話打過來。漸漸的,他覺得留在中國的風險越來越大。

2019年9月,六四慘案30周年後,唐愷和家人來到美國,在這裏申請了政治庇護。他在亞馬遜找了一份送貨員的工作。每天儘管辛苦,但心情暢快。

「我來到美國才知道,沒有了國保好舒服啊。我都沒想到離開中國會那麼愉快。哎呀,我就後悔我離開得太晚了。」

直到今天,唐愷的母親還會念叨,假如當年你沒有參加八九學運,今天肯定是個公務員。可是唐愷覺得,一個人在年輕時代能投身那樣一場運動,敢用生命去實踐理想是一件幸事。他說,這場運動也讓他看清了中共政權的真實面目。

「像中國現在的很多行為,習近平的很多行為,我都可以理解,可以知道出於什麼需要,他們會做出那麼邪惡的事情。通過這場運動,自己不斷地反省,不斷地看書,才能提高到這種意識,所以我反而很榮幸自己能夠參加這場運動。」

在美國加州自由雕塑公園六四紀念碑前(唐愷提供)

33年過去了,還有一件小事讓唐愷念念不忘,也讓他十分感念如今已經離開人世的父親。當年他在北京街頭撿了一梭子解放軍的子彈,連同廣場上的傳單和「外高聯」糾察隊的聯絡名單一起帶回廣州。在他被關進秦城以後,他在廣場上的兩個小兄弟向審訊人員交代了這些情況。廣東省公安廳去了唐愷家,要他父母交出這些東西。

「我媽嚇得要死,就跟我爸商量。我爸是老共產黨員,老軍人。可是那次,我爸說不能交,交的話就是害了孩子。我媽就把這些東西拿到後山上燒了。省公安廳的人後來又來了好幾次,我媽堅決說沒看到。他們搜查了我所有的包,衣服,都沒查到。要是我父母老老實實交上去了,證據確鑿,我肯定得判刑了。其實我從初中開始,因為叛逆,老跟我爸鬧彆扭。那件事情之後,我還挺佩服我爸的。那個時候我就覺得,怎麼說呢,就是人性戰勝黨性吧。」

責任編輯: 方尋  來源:美國之音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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