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 > 史海鈎沉 > 正文

驚天人禍:百三人葬身火窟

—浙南勞動教養集中營

作者:
這次火勢太猛,人體經大火一燒,全成了黑焦炭,大多很難辨認,只好讓木牌空着。據後來場部統計,大火燒掉茅草房3幢,死難人數約130多人,其中蔬菜隊30多人,農業1隊100多人,農業2隊1人。農業2隊宿舍位於最後面,多數難友先後逃離火海,免於死難,燒死一人卻是我們雲和老鄉。

起火時武警如果還有點人性,本來應該協助救人,退一步說,至少不應當橫加阻攔。如果他們不這樣殘暴,死傷人數一定可以大大減少。可是這些平時慣於欺壓囚犯的惡棍,已經完全失去人性,他們根本不把人當人,死幾百人只當是死一堆螞蟻,這才釀成如此重大的驚天悲劇。這些遇難者實際上是被這些地獄裏的惡魔殺害的!

災後的現場慘不忍睹。堆在門邊的一層層的屍體,面目全非,燒得黑炭似的,手足縮成一團。我發現房屋中間窗外有一具屍體,跪倒在地上被燒死。看來他是打破了窗柵,衝出屋外的,但已來不及了,被疾卷而來的大火撲倒在地,活活燒死。還有一個倖存者是我的老鄉,我問他怎麼逃出來的,他說:「如果我決心不大,必死無疑。我眼看門口擠滿了人,擠出去是不可能了。宿舍的木床是上下鋪的,我看到門邊一張床的上鋪頂上還有空處,我就爬到上鋪鑽出,踩着人頭逃了出來。」他是憑自己臨機應變,才逃離火海的。還有一個葬身火海的難友,是瑞安中學的錢善德老師,1957年被屈打成右派,開除公職,送往河村農場勞動教養,好像也50多歲了。他知道自己年老體弱,擠不過人家,就索性躺在床上等死。當我清理宿舍時,發現他手中還捧着一個玻璃瓶子。此情此景,給我的印象太深了,今天我雖已老邁,還能記得清清楚楚。

這場火災是人為的驚天大禍。從囚犯宿舍的建築設計到封死所有安全出口,再加上武警阻止人們逃生,都是釀成大禍的原因。如要追究責任,農場領導脫不了干係。共產黨的慣技是報喜不報憂,此事當然要嚴守秘密。當時勞教所規定不准議論,嚴禁消息外傳,違者按反改造論處。龍泉勞動教養所大火吞沒130多條生命,死亡的真相一直隱瞞至今。火災一年之後,不斷有遇難的家屬來農場探親。一般回答都是以「病逝」兩字簡單地搪塞;但對一些來信或寄來郵包較多、比較關心囚犯的家屬,才不得不多應付幾句。不過對火災的真相,場部總是千方百計地隱瞞,決不肯對外人透露的。

六、饑荒中的死亡

自從大火之後,農場不再蓋茅草房了。過去建的農場總部、幹部宿舍都是「洋房」,採用磚木結構(磚牆瓦屋頂)、水泥地面。而勞教人員的宿舍囚房全部是泥牆茅草房。還有工業廠房、武警宿舍、農場倉庫等,大部分也只是泥木結構、瓦片蓋頂的。雖然農場從建場以來就有磚瓦窯、磚瓦隊、砍柴隊,批量的磚瓦都以市場價出售。磚瓦是農場的重要收入,火災給農場造成了損失,給勞教囚犯製造了沉痛的災難,讓一百多人喪生。這不僅僅是一次火災事故,而是執政當局對勞教囚犯草菅人命的結果。

農場死人的事還不僅限於火災中喪生的一百多條人命,毛澤東搞大躍進造成了三年大饑荒,農場也餓死了不少人。被關押在勞改農場裏面的人,誰都不知道外面的真實情況,他們只能從《人民日報》、《浙江日報》、《浙南大眾報》等各級黨報上看到假、大、空的宣傳:什麼形勢一片大好,什麼「東風壓倒西風」,什麼「三面紅旗」的偉大成就等等。我們運輸組天天外出,偶爾還能聽到點外面的真相,如人民公社的食堂散夥了,大辦鋼鐵的小高爐倒垮了,各地農民、工人也在餓肚子等等。農場裏是不准議論這些事的,只能頌揚三面紅旗,稱讚社會主義未來無限美好,會給廣大人民帶來「幸福」生活。大家都不知道,報紙上大吹水稻畝產多少萬斤,其實是假消息;也不知道小高爐煉出來的鐵水,其實是煤渣;對農民派購「餘糧」,其實是奪取他們的口糧。他們不知道,生產糧食的農民家裏已斷糧挨餓,外面已經到處在鬧饑荒了。

報紙上的宣傳其實也騙不了人,現實是最有說服力的。農場裏從吃乾飯改吃一干二稀,從吃大米改吃番薯、菜粥。勞教人員中患病的人日漸增加,醫務室的住院病房天天住滿病人。重病號都是因營養不良而患浮腫病的,也有吃了野菜中毒之後在搶救的,或吃了糠餅、草根以後患便秘的。

農場變成了地獄,但誰也走不出去。這裏的醫生都是從各地送來勞動教養的醫務人員,不是右派就是反革命,誰還敢說句實話呢?明明是長期飢餓造成死亡的病例,還要說是暴飲暴食致病,或說是舊病復發、身體虛弱、自己不保養所致。對浮腫嚴重的病人,也只是配給一包糠粉,用開水沖服。巧婦難為無米炊,遇上發高燒、浮腫休克的病人,按醫務常規本來完全可以掄救的病人,只因缺藥缺糧,良醫也束手無策。醫務室的醫生,只能眼睜睜看着難友們一個接一個慢慢地死去。

飢餓愈來愈嚴重了。農場裏年老體弱的人,確實很難支撐。這些人往往死得最早。有的人剛送進來時身強體壯,他們相信騙人的政策,拼命勞動,一心希望通過勞動改造脫胎換骨重新做人,早日返回革命隊伍。他們拼着命干,夢想放衛星、創高產,總是幹得精疲力盡。初來時糧食供應情況還好,由於他們年輕,經一夜睡眠,體力還可以恢復。但日子一長,身體就衰弱下去了,到了饑荒年月,身體更感到拖不動了。勞動改造的苦役,是每天每時的經常任務。誰想休息,就是偷懶;拖不動,慢慢做,就是消極勞動,抗拒改造。

場裏的伙食定量日益減少,人們天天遭受飢餓的折磨。名義上每人每日還有多少糧食定量,實際上真正能裝到飯盒裏的到底有多少,誰也說不清。等到有一天早上起床時感到疲倦,感到無力,死亡就臨近了。但你病倒了,場裏的幹部還會說你裝死;真不行了再讓你去醫務室,可到那時你就是死路一條。

人的身體還是要自己保護,即自愛。我常記着那位好心的警察老鄉的指點:勞動應「適可而止」,度過難關。我在勞動上歷來認輸,承認自己力氣小,從不爭高;而運輸隊個個都是勞動高手,相比之下更看得出我不適應拉車。當年深秋以後,我就被調回農業隊去搞田間管理。管理員派我去番薯地值夜班,任務是看管大片番薯地,防止被人偷竊。

我們在地旁邊用茅草搭了一間小棚,每人配置一把特光手電筒、一根木棍、幾根繩索。我們每天都是天黑後上班,到天亮下班;每兩人一組,從秋天一直做冬天。

在這段日子裏,雖然野外蚊子很多,不勝其擾,但勞動還是很輕鬆的,主要就是熬夜。我們只需慢慢走動走動,日子一長就習慣了。可是我們的工作也不完全是平靜無事,偷挖番薯花生的事常有發生。不過只要我們人一到,手電筒一亮,偷盜者早已逃得無影無蹤了。小偷總是心虛的,害怕被抓住。

有一次,我遇到一件奇事。一個小偷,潛入農場挖出兩塊番薯,正想慢慢享受,卻被我們發現了。兩把特光手電筒一齊對準那個黑影追過去,但此人卻一動不動。我們走近一看,竟是一個中年農民,身影瘦小,見有人前來抓他,立即跪地求饒,連聲說:「請你們救救我,請你們救救我,我已經三天沒吃東西啦!讓我吃一塊番薯吧!吃一塊番薯吧!」我們見他確實可憐,可是還怕他逃走,兩人分別從東西兩方擋住去路。他卻不想逃,跪在地上慢慢地啃着番薯。我們告訴他:「這是農場的糧食,我們上千人的口糧啊,你偷了是要被抓起來的!」他反覆懇求說:「只要有得吃,只要有得吃,抓了我也不怕!」當我們走近他身邊時,他卻主動的邊站起來,邊說:「把我捆起來送到農場去吧!」低下頭等着我們捆綁。我們兩人無言地面面相窺,是在徵求對方意見,到底該怎麼辦。抓他麼,我們於心不忍。沉默了片刻,我們兩人竟不約而同地對那人說:「到番薯棚里去,等天亮再說吧!」慢慢地天亮了,我們帶着那位偷番薯的農民,一起下班歸隊交差。管理員卻讓那位農民跟着我們回到農業隊宿舍,找了一個空鋪位讓他住下,每餐領飯,通知廚房為他多備一份而已。

隊長管理員職權只能管勞教犯,但無權處理外來農民。向農場派出所報案,也僅僅是筆錄一番,簽字畫押而已。白天大家出工勞動去了,他卻在宿舍里閒着。三天過去了,那農民卻要求把他收容勞教,跟大家一起去勞動。他是真正的貧下中農,不是地、富、反,怎麼能說勞教就勞教呢?農業隊的指導員是勞教隊裏專管政治思想的,他來找那農民談話,要他承認錯誤,寫悔過書。指導員查問他是哪裏人,他照直說了,錯誤也認了,可是沒有文化,不會寫。

那農民是附近村莊裏來的,他不願意回去。原來人民公社食堂現在解散了,他家已經斷糧,回去就要餓肚皮,所以願意在隊裏受勞動教養。指導員無權決定,只好放他回去,可是他卻賴着不肯走。

這就是「三面紅旗」下遭受饑荒挨餓的典型的中國農民!場裏沒有辦法,最後只得通知人民公社武裝部派民兵把他押回去。回去了他是不是要挨批挨鬥,會不會挨餓,我沒法回答;不過單從這件事就可以看出當時龍泉農村饑荒的嚴重了。

我還記得,農場有個規定:勞教人員外出,不准接觸群眾,但這些人卻常因飢餓而違反場規,帶上自己最值錢的衣物,向農民換個一升、八兩糧食填填肚皮,因此回場被批鬥。六十年代實行計劃經濟政策,物資匱乏,買糧食要糧票,穿衣買布要布票;生產越困難,票也越發越多:香煙票、酒票、油票、肉票、蛋票、鹽票、豆腐票、煤油票、火柴票,真是票證滿天飛。僅憑鈔票(人民幣)是甭想買東西的,三年大饑荒時期,尤其難買的是填肚皮的食品。勞動教養人員為了活命,拿出身邊最值錢的東西換糧食,是明知故犯。他們因為接觸人多,就多少了解了一點農村情況。農村中強弱貧富懸殊,當權的幹部優先佔有,普通農民的糧食就很緊張,挨餓的都是老實的農民和「階級敵人」地富反壞右分子。那些可憐人餓着肚子不能講,餓死了人也不能講,講了就是攻擊「三面紅旗」,污衊糧食統購統銷政策,就要挨批鬥。饑荒年代,農民斷了口糧,竟自願投入地獄去受勞教,成為被判無期徒刑的囚犯。這不是天方夜譚,而是三年大饑荒時期的真人真事。

七、求生的欲望

在廣闊的中華大地,從五十年代開始,到處佈滿了天羅地網。糧食政策、戶籍制度,對人民公社的農民是圈地為牢,未經批准是不准離開生產隊的。在「三面紅旗」時期,要離開居住地外出,必須開路條,要請假;地、富、反、壞、右都是階級敵人,親戚朋友來訪,還要匯報、登記。這些嚴格的規定,使「犯罪」的人特別多,為安置這些人員而設的勞改場,也已經多得不能再多了,所以1958年以後又增加了「勞動教養所」。根據《勞動教養條例》的規定,無需經過公檢法,各地的單位領導、行政主管、各級中共黨委、地方政府都可以決定送你去勞動教養。如果你未經批准,離開家裏外出打工求生,外地的公安、警察、戶籍管理,隨時都會查問到你,將你扣押拘留、遣送回家。到處都有遣送站,但是各地又有自己的地方保護政策。浙江,或者說浙南地區,受當時「大躍進」的禍害特別嚴重,人民公社食堂解散,斷糧的農民不斷增加,外流逃荒人群激增。

近鄰的福建省北部一帶地區,卻利用浙江農民的逃荒,招募外來人口,開發邊區荒蕪土地。他們曾一度驅車來浙南各地接運難民,去參加閩北開發。閩北當局公佈三年免徵農業稅,不收錢糧,發放三個月救擠糧的優惠政策,吸引浙南的饑民紛紛逃奔閩北。由於來浙江接送難民的車輛以紅色為標誌,因此日後稱為「浙閩紅車事件」。鬧饑荒的浙江農民,一批一批外流入閩,到了福建,只要經過登記入冊,就會被統一分配,各歸其位;原來種田的就給你土地、房屋,讓你自由耕種,安居樂業;如果你想打工,或謀求什麼職業,還可根據個人的文化程度、專業技術,安排適當工作;也有當工人的、當教師的、當醫生的,各得其所。閩北對地、富、反、壞、右一群「階級敵人」也很寬大,僅僅要求登記在冊,不搞批鬥活動,提倡安居落業,發展經濟搞生產。閩北開發的新政策,確實救了不少浙南各地的饑民,使他們活了下來。他們大部分被安置在浦城、武夷、光澤、崇安等地。農民獲得土地,如魚得水,自由種植瓜果糧食,安居樂業。後來浙江調整合作化政策,曾一度提出反冒進,解散了部分高級社,農民逃荒外流才有所減少,人心稍為安定。

但浙江的農村政策,頑固堅持極左路線,把農民卡得死死的,自留田全部取消,房前屋後,瓜果一株不留。農民求生的願望強烈,公開的紅車接送雖然被阻止了,但暗地裏自發偷越省境逃到福建去開荒的群體性事件仍不斷發生。我就有兩位表兄在大饑荒時期逃到福建浦城,至今仍居浦城。雖然文革後期,「清理階級隊伍」,曾經動用「專政」手段把地、富、反、壞、右五類分子全部從福建趕回浙江,歸原籍審查清理,但清理後不久,他們陸續又回福建居住。這段時間對勞動教養所的管理,可從來沒有放鬆過,越管越嚴。承受饑荒折磨的囚犯,到飢餓難熬時,什麼東西都會塞到嘴裏去充飢。許多活生生的人,在農場裏一個一個死去。為了活命,逃跑人數也在增加,管教幹部、武裝警察,對逃跑的勞教囚犯從不手軟。逃跑人員被捆綁吊打,批鬥,是家常便飯,但他們求生的欲望還是很強烈的,逃跑的事件仍時有發生。

在饑荒年代,勞教人員出於求生的欲望,還會向親人呼救,爭取親人救助。但這是要看條件的。親人條件好的,當然會千方百計地救援他們;但有的人親戚朋友自己都快要餓死了,還有什麼能力支援他們呢?在最困難的時候,我有一位同學,曾向掙扎在飢餓線上的我,伸出營救的手,他就是雲和同學——劉成貴。1957年反右運動中,他也受我牽連,被下放農村勞動,在浙閩紅車事件中,逃離苦難的浙江,去了福建崇安縣,開荒擴種求生。安定下來之後,他回到雲和探親,特地到我家裏看望我媽,詢問我被勞動教養的情況。當時他拿出十斤糧票交給我媽,囑她寄給我。在60年代,十斤糧票可是一件大事,慰撫了我媽孤獨悲傷的心,也救了我的命。他的慷慨和關懷使我看到人間還有真情,鼓舞我堅持活下去。我從內心深處感謝劉成貴同學對我的真情。在階級鬥爭的年代,像我這樣一個地主家庭出身的「右派」分子,別人碰到我就像碰到麻風病人一樣,連講話都不敢和我講,哪裏還談得上什麼同情和支持?當時當局就有一條規定:「同情右派按右派論處。」能在友人有難時冒着危險支援友人,這不僅僅是慷慨,更需要精神力量和道德勇氣。在那個無情的時代,這樣的人極少,極難得,也是十分值得崇敬的。

提到劉成貴同學,又使我想到另一個人,這就是雲和縣中心小學的常務副校長徐少青。

1957年秋,我被劃為右派以後,暫時留在雲和縣小,任教半年,聽候處理。有一次學校領導班子開會時,一名極左分子為了表示積極、立場堅定,提出:「右派分子楊世元留縣小任教,學校領導班子成員要對他嚴加監督管理。他的糧食定量還是每月38斤,應該降下來,改為每月24斤。」當時主持會議的是徐少青常務副校長。徐只說了一句話:「楊世元是思想上犯了錯誤,已經受到組織處理;生活上我們還是一視同仁,不能歧視他,糧食定量不應該減。」到了1958年初,學校放寒假,教師又集中整風學習,有人舉報徐少青同情右派,受到了大會批鬥,被戴上右派帽子,開除公職,去農村監督勞動。到1978年右派改正時,他已經家破人亡,妻離子散,孑然一身了。他不過說了一句公道話:「一視同仁」,竟遭受了20年的苦難,葬送了一生!好人遭難,惡人得意,這是怎樣的世道呀!落實政策改正之後,他才從離婚多年的妻子處,找回失散的兒子。

八,勞教是有期還是無限期?

從《勞動教養條例》的文字上看,有很多漂亮的辭藻,卻掩蓋不了實際的罪惡。關押勞教人員有囚房,監管勞教人員配備了武警,還有一群群的獄卒。這一切都同勞改犯沒有分別。勞教和勞改的不同僅在於:勞改有刑期,勞教卻沒有刑期;表面看來似乎勞教比勞改輕些,可在執行時,判處勞教就等於被判處無期徒刑!這樣,慢慢的,勞教隊裏就有了這麼一些人:他們蓄意鬧事,假裝逃跑,無事生非,目的無非是企圖改判勞改。起先,他們確實也有人達到目的。農業隊有個懶漢無賴,被送來勞動教養。他故意約了幾個人商量,裝作組織逃跑,結果被揭發了。為首的判了三年勞改,三年後果然釋放回家了。

勞改犯人在勞改服刑期間,是被剝奪政治權利的,但勞教人員關押期間還有公民權,如每年一次選舉人民代表時有「選舉權」。當然沒有被選舉權。人的生存權有沒有?這還是個未知數。通信自由從表面上看,好象有,只是來往信件都要通過檢查,甚至使用人民幣的權利也被剝奪。河村農場發了一種代價券,一角、五角、一塊、五塊、十塊,限於場內使用;勞教囚犯身藏人民幣就算違規,要受批鬥。

勞動教養所的管理還在加嚴。場部組織了多次批鬥會,表示獎罰分明,總結建場三年來的成就。第一次宣佈三個勞教分子解除勞教,留場就業,並宣佈對全體勞教囚犯,要根據本人罪行、錯誤和改造表現重新確定勞教期限,分一年、兩年、三年。可是我們這些1958年進場的右派進場都已經三年了,這又怎麼解釋呢?討論中反響很大,但場部仍然宣佈:勞教期限未定前,關押改造時間全部不算。這是多麼荒唐的決定!可是你反對也白搭,照樣重新確定期限,過去的三年大家都白關押了!換句話說,這等於給每個人都增加三年關押期!說什麼「改造表現」,其實全都是騙人的鬼話。1961年填表申報,場部批准的年限算不算數?解除勞教,摘掉右派帽子,留場就業,這些話又算不算數?即使年限滿了,還是圈地為牢,你還是這個勞教集中營的人員,最多不過換個稱呼:「摘帽右派」,「留場就業人員」!到了文革時,又改稱「勞教犯」,「留場犯」。在專制極權的中國,我們自1957年被劃為右派以後,就成了另類賤民。勞動教養沒有期限,一年、兩年、三年,甚至五年、十年、二十年,關你,放你都沒個准,完全沒有法律依據,都是當局說了算。直到1978年,中共中央11號,55號兩個文件下達以後,才算有個段落。

和我曾經一起勞動教養的右派,時間最長的達23年之久,而按照法律條文的規定,勞改判刑最長也只有20年;可是判罪輕於勞改的勞教人員,卻被關了23年,刑罰反而比勞改重得多了!法律上的勞教「無期」,反而重於勞改的「有期」,而且大大地「超期」,幾乎近於「永無盡期」了!表面上似屬從軽判處的勞教,到了實際執行時,竟成了「無期徒刑」!

1978年清理冤假錯案,落實政策,被錯劃的右派得到改正之後,在安置工作中,還有人把他們看作「摘帽右派」,「改正右派。「右派」這頂帽子,仍然也還是「無期」的!看來「右派分子」這項待遇是終身制啦!

責任編輯: 李廣松  來源:《往事微痕》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本文網址:https://hk.aboluowang.com/2021/0617/1607052.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