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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唐人 六四親歷者唐路:憶天安門血腥清場

網路上近日傳出了一段海外媒體在1989年6月4日早晨,採訪剛剛從天安門廣場撤離的學生的視頻內容,引起轟動。新唐人記者採訪了視頻中的一位當事人——當時是北京第二外國語學院英語系一年級學生的唐路。

目前她是旅美的作家、畫家和社交網站上活躍的網友。她回憶了從6月3日晚上到6月4日的經歷,以及六四屠殺對她人生的改變。

記者:近日有一段六四屠殺後學生對海外媒體講述當時真相的視頻曝光了。視頻中有一個用英語講述天安門廣場上屠殺的女學生,那是您嗎?

唐路:那是我。

記者:你當時的身份是什麼?

唐路:我當時是北京第二外國語學院英語系一年級學生,也是我們二外三個頭頭之一。當時你看那鏡頭上三個人,我右邊有兩個男的,我們就是二外的三個頭頭。他們兩個是外貿系四年級的。

記者:你還記得當時採訪的情況嗎?

唐路:我們當時逃出來以後,召集了一下二外同學,居然找到了十幾個人。大家就在胡同深處往前門、崇文門方向走,也沒啥具體目的地,總之朝離天安門遠的地兒走。撤離廣場時我們的襪子和鞋全都被踩丟了。當時我差點都被踩死,是爬上坦克履帶逃出來的。

我當時跳下坦克,剛走了幾步,就遇到那個攝製組。我們也不知道記者是誰,也不知道是哪個電視台的,根本就沒有問,沒時間問。當時非常混亂。

我記得問我話的那個記者是個女的,滿頭蓬鬆的亂發,扛攝像機的是個男的,留着大絡腮鬍子,兩個都是西方人。我當時猜他們可能在外面忙了一夜了,挺佩服他們的勇敢的。

當時錄完我就叫他們別再採訪了,我跟他們說:〝趕緊走吧!〞我跟他們指了東南崇文門方向,他們就往那兒奔了。因為我們聽說那時候在抓記者,而且也在搶他們的磁帶。

記者:當時從天安門廣場逃出來的學生,是個什麼情況?

唐路:當時槍聲還不斷。而且大批端着衝鋒鎗,戴着鋼盔的士兵跑步往廣場裏面沖。但廣場邊上還有很多群眾站在那兒等着學生出來。我回頭往紀念碑方向看,心想這沒準兒是最後一眼。廣場上幾縷濃煙升起,有群眾說:〝他們在燒屍體呢!〞我們挺悲憤的,天也開始下起濛濛細雨。聽見有人說:〝看,老天爺都在哭了。〞我心裏也在哭,不知有多少無辜的人遇難了。

我們在胡同里慢慢走,老百姓都站在家門口,他們叫我們拿掉頭上戴的布,說現在抓學生呢,要隱瞞身份。(當時學生大多頭上戴一條紅色或白色的布,上面寫了口號。我戴的是紅布,從一面紅旗撕下來的,上面有同學的簽名,你在視頻上看得到)。然後老百姓給了我們一些鞋。給我的是一雙很大的男式皮鞋,穿着跟撐船似的。

我們三個頭頭商量了一下,由(視頻里)中間那位披白床單的姓趙的同學帶大伙兒就在崇文門一帶四合院、老百姓家裏藏着,藏着就別動了。我跟(視頻中)戴眼鏡的那個男生回二外找輛車把同學們救回去。我倆一路從郊區抄小路走,走的很辛苦,在農田裏跋涉了幾個小時我忘了。回到學校南門,在門口站了一堆老師同學,他們已焦急地等了一夜了。我跟他們講了廣場的情況,學校派一輛救護車,車上還跟了一位老師。

記者:你們後來是又回到天安門了,是嗎?

唐路:我們不可能從東長安街、建國門外大街回天安門了,就一路從郊區抄小路走的。

我們穿過白樺林和農田的時候,就看到有很多埋伏的軍隊。作為個人愛好,我本來就很喜歡看《兵器知識》等軍事方面的雜誌和書。但我當時都傻眼了:所有的武器裝備,包括吉普車上面架的天線,我從來都沒有見過,非常先進,完全是正規作戰的那一套。

我當時心裏很複雜,不知不覺悄悄地留下了眼淚。這是我從四月底參加學運來第一次哭。我當時想:〝不知有多少人被殺害了,那些留在崇文們的同學是否還活着。〞我也想,早上剛撿了條命,沒準兒此行我這小命要丟了,因為當時聽說軍隊專撿救護車開槍。後來我們輾轉居然奇蹟般地回到了崇文門外,居然還找到了那些同學,就把他們全都救回去了。

記者:後來中共對很多大專院校〝秋後算帳〞,你有沒有遇到?

唐路:後來我們所有那些同學都回家了,本地的和外地的同學全走了。不是放假,老師勸他們趕緊返家,因為那時候到處在傳要打內戰了,二外附近的糧食雜貨鋪有很多當地群眾忙着搶購食品。

我留了下來,我想看看他們內戰是怎麼打的。我們整個女生宿舍樓就我一個人。

我把六月三號傍晚帶到天安門的那把新疆匕首和我的頭上戴的那塊紅布藏在我宿舍一張空床底下我的箱子夾層,準備隨時戰鬥。

後來還真來抓人了。抓人那天非常奇怪。

六月幾號我忘了,有一天,輔導員在操場上碰到我,他表情挺詫異的。他說:〝你前幾天在幹嘛呢?保衛科在到處找你呢。〞

我說:〝我在宿舍〞。

他問:〝那天你在嗎?〞

我說:〝我在呀。〞

〝他們砸了很久的門,以為你回家了。就走了。〞

真是來抓人了,結果我是在那睡大覺呢。那幾天確實太累,睡過去了。我真是沒聽見他們來砸門。

記者:你能回憶一下六四天安門清場的情況吧,從六月三日晚上講起,好嗎?

唐路:我是傍晚到的。我那天下午本來在跟系上那位政治輔導員打網球,聽說學校南門有學生砸軍車攔軍車,我當時拿着網球拍子就衝過去了。那幾輛軍車都停在門前那條大路上,車首朝西,他們是從東面北京以外地區開向廣場,我們南大門面前的楊樹懷抱的大柏油路是東面進入北京城裏的要道。這些戴着綠色帆布蓬的野戰軍車象是我們小時侯看的解放軍作戰的情形,軍車四周有幾十位學生老百姓圍着。車的擋風玻璃都砸爛了。我看沒啥好砸的,就把所有的輪胎放了氣。我也趴上幾輛軍車後部,裏面擠滿了士兵。我跟他們講學生都是愛國的,不要傷害我們。這些戰士都埋着頭,不正眼看我們。我看他們嘴唇絨毛上冒着細汗,大概有18,9歲,心裏挺可憐他們的。

這時我那前衛藝術家男朋友慌慌張張地騎車從西邊過來,告訴我他經過天安門廣場時,看到學生很少,急需增援。我急忙回到我的宿舍,換衣服。我想肯定這晚上有場惡戰,不能穿的顯眼。我換上黑棉蝙蝠袖短腰夾克,黑牛仔褲後兜里藏着一把紅色的新疆匕首,我把一條紅布戴在小男孩式的頭髮上,紅布上有廣場上認識的戰友親筆簽名,是我的制服。我跨上我那輛紅色女式飛鹿自行車,一氣兒往天安門騎了20多公里,踏上了不歸之路。現在說起這些往事,好像是我上初中時愛聽中央人民廣播電台的說書,《岳飛傳》,《楊家將》什麼的。我覺得整個中國歷史就是一部章回體小說,或按西方人的角度,一部超現實恐怖片。

話說我當時在宿舍穿上那一套黑夜作戰服,寫了一封很短的遺書給我那搞前衛藝術的男朋友,告訴同宿舍一位貴州女生,如果第二天我沒返校,就把這封信交給他,但我沒說是遺書。我故意沒跟他道別,怕他攔我。我騎着自行車,從(二外)西門溜的。南北門都有老師在攔學生,不讓出門。夕陽西下,我一直往西騎,路上車很少,心裏老念着我從小崇拜的傑克倫敦那句名言:〝我寧願是燃燒過後的灰燼,也不願為地上灰塵!〞

我一路上從建國門外大街直到東長安街都看到了好幾堆被砸的軍車、燒毀的公共汽車,一片狼藉,感覺就像穿過戰爭片的一個個場景。騎到天安門廣場天都黑了。一到廣場才奇怪,怎麼〝歌舞昇平〞的?好多人在那散步乘涼。我還看見小孩、全家人都在散步,拿着大蒲扇,挺熱鬧的。

還有好幾個推着三輪平板車的小販在廣場上賣小吃,主要是賣煮花生,茶葉蛋,餛飩。

我把車停在革命歷史博物館(現在叫國家歷史博物館)後院,我想明天再去取,那地兒還算安全,我前幾天才在天橋街頭舊貨市場買的二手車,100塊錢呢,用了我好幾個月攢的零花錢。那時我每月就只有父母匯的100塊錢,還算是富姐呢。

我停好車,就去買點兒吃的。不能當餓鬼。我就勸那個賣小吃的:〝你趕緊走吧,軍車都開進來了,你還賣什麼?〞他沒聽我,埋頭忙他的。生意太好了。然後我又碰見一對匈牙利的夫婦,是旅遊的。他們用英語講:我們就是共產主義國家出來的,我們很理解你們,我們站在你們學生一邊,我們一定要留下來支持你們。我說:別了,你們趕緊走吧。

很多學生、市民忙着把汽車道上的路障全部排列組合,準備堵軍車。我記得騎車經過建國門外大街和東長安街就看見各處都在設路障,就是把一排排鋼管聯起來的水泥墩子橫着擺在街上,公共汽車也都這麼橫着,

後來十點過的時候,有輛着火的裝甲車在人民大會堂前面不遠橫衝直撞,轟轟的開過來撞上一排路障,離我就幾米遠。有一群人跟着它跑,向上面砸燃燒瓶、石塊、磚頭。這個有視頻,而且經常用。

我們當時不知道是誰傳過來的,說是會打催淚彈。五月二十號下達戒嚴令以後就打過。我們也不懂怎麼防,但有學生說把毛巾弄濕了捂在鼻子上挺靈的,我們就號召大家找毛巾手帕,教同學防催淚彈。

記者:那6月3日夜裏,你們在天安門廣場上都幹什麼了呢?

唐路:你想想這一晚上那能幹嘛呀,就在那兒講故事講笑話唱歌,挺無聊的。然後有些人在紀念碑台階上演講,宣佈成立民主大學,又有人指揮大家唱《國際歌》和《龍的傳人》,鼓勵大伙兒的鬥志。

從我傍晚進入廣場,幾個高音喇叭就在那聲嘶力竭的喊,是個女的聲音,聲音很尖很刺耳。講什麼現在是反革命暴亂,請同學都離開天安門廣場,否則後果自負!我當時非常反感,誰去理他們這一套呀。

到12點以後,好些老百姓都散了,但是還是有些零零星星的看熱鬧的。這個很重要,因為死了很多也就是老百姓。

到了3點過了時候,廣場上的燈都滅了,到處都黑乎乎的,只有毛主席紀念堂那裏的燈還亮着。我記得人民大會堂只是屋檐下有微弱的燈閃着。就有人把帳篷拆了,點了幾堆火,純粹拿來照明的,不是要銷毀帳篷。

後來我急着找廁所,這廣場本來是有廁所的。你知道那廁所在哪嗎?遊行的時候我才知道,這廣場的設計是有很多名堂的。它就在那個歷史博物館前面馬路這邊,還在廣場上面,南北方向有幾排整整齊齊的長方形的洞,都設計好了的,平常有鐵蓋掩着,即使注意到了會以為是一般的下水道口,我五月份當糾察隊員成天在廣場站崗保護絕食學生時發現的。那時當局就是在此設立了簡易廁所,把那些長方形鐵蓋兒一掀開,用帆布圍一圈兒那就是公共廁所。但六月三號那天晚上我沒敢往那廁所方向走,離大部隊太遠,是民主女神像附近。

我就憋尿呀,這怎麼辦呀?得找個地兒撒尿去,我就想着找個(學生的)帳篷。結果找了幾個帳篷,都有人。這個細節非常重要。因為我就覺得肯定有人被坦克壓死。那時有人在帳篷里睡覺,也有人在聊天。

我這不是憋得慌嘛,怎麼辦?我只好往人少的地兒走,帳篷主要是集中在紀念碑前北面那一塊,延伸到民主女神像那邊。我就往西走,往人民大會堂走,那邊是空地,反正走遠一點沒人了吧,我就在那兒撒尿。撒完了,我抱着好奇心,就往人民大會堂前門那兒晃悠。結果我發現了啥?這個太可怕了!

人民大會堂台階底下有一隊軍人正衝出來,拿着衝鋒鎗,衝鋒鎗上面是刺刀,有好幾百人呢。原來台階下有地道通口!而且很大、很大!士兵象一群螞蟻的,源源不斷地從地底下冒出來。他們跑得很快,但悄無聲息的,這點是最恐怖的,悄無聲息!象地獄裏鑽出來的密密麻麻的鬼魂。

我記得當時那個人民大會堂是有一點燈,很暗,所以我還看得見他們出來,為什麼?但是出來人都是黑影,那刺刀,鋼盔微微地閃着寒光,太恐怖了!

這場景我現在回憶起來都打寒顫!

記者:你當時怎麼辦呢?

唐路:我當時以為我完了,他們拿着刺刀,沖得又那麼快,都不用開槍,一刀就可以把我捅死了嘛。我撒腿就跑,趕緊回紀念碑報告消息。

他們說:人呢?大家一看,沒有當兵的追我呀。後來才發覺了,全埋伏在遠處毛主席紀念堂北邊那一排松柏樹後面。你知道我們是怎麼知道的嗎?就是那些鋼盔刺刀上微微閃的寒光。

我們當時覺得真是正規軍來了,打埋伏戰呢,讓我想起《渡江偵查記》。但我們還是很天真,以為他們最多打點兒催淚彈,嚇唬嚇唬我們。他們是人民子弟兵,所以我們當時也不怕。

其實我當時已經覺得很嚴重了,整個是戰爭。不過我還是有點興奮,就是〝竊喜〞,因為我小時候看的電影都是戰爭片,一心想當革命英雄,老嘆氣自己生不逢時。我帶着匕首來廣場就是要當民主英雄。

然後呢,埋伏了半天也沒動靜。但突然間,就像在洞裏面放鞭炮,〝砰砰砰〞的悶響,遠處、近處就開始響了。響了我們在那笑呢,橡皮子彈,怕啥呀?然後,哎?怎么子彈就開始在腦袋上飛了,我們還得坐下來。子彈嗖嗖嗖在我們頭頂上飛着,在黑暗的天空中劃出一道道亮光。那時就不能站起來,必須坐下來。當時有點世界末日狂歡的氣氛,我和周圍幾個同學老講笑話,還互相訴說這輩子吃的啥東西是最好吃的,可能大家都有預感我們已沒了最後的晚餐。還有人歡呼:〝過年啦,放鞭炮了!〞後來一看:不對呀!這橡皮子彈怎麼在紀念碑上全是火花呀?濺得是火花!

一想,完了!這是真子彈啊!

然後馬上就有受傷的同學就抬進來了,我記得很清楚,還有繳獲的當兵的鋼盔,衝鋒鎗,拿給我們展示,說已經開始殺人啦,看着吧,這血衣、傷員。我是遠遠的看着。

那時候天安門呢,就像一個鬼城似的,因為我們這不是黑的嗎,天安門那兒開始燒了,我們一看,燒的不是天安門,燒的好像是軍車,燒的那個火花,那個火光就印着天安門,挺恐怖的。

責任編輯: 劉詩雨  來源:新唐人記者唐音採訪報導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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