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踩踏致死:田裏躺着花一樣的春運少女

2008年春運,李紅霞被踩踏致死,「田裏躺着花一樣的李紅霞」,但春運年年依舊……

  在她走後的2008年裏:父親李少華不再去湖南岳陽的麻紡廠賣體力,和母親粟碧鳳重新下地種田,結果虧了1000多元錢;大哥李應龍為治療先天性兔唇,放棄了在廣州番禺一鐘錶廠的工作,但因貧血一直無法做手術;二哥李雙的智障沒有好轉,時常找不到回家的路;家中最後的希望落在小弟、「三好學生」李先發身上,家裏的牆壁上貼滿他獲的獎狀。

  國家為了保護棉農種植積極性,先後進行了數輪棉花收儲,價格高出市場價不少。「但是價格,還是沒有上來!」 「這一年,該怎麼辦呢?」李少華找不到答案。

  去年春運,一場突如其來的冰雪災害,阻斷了廣東數以千萬計外來工回家的路途,甚至有人付出了生命的代價;今年春運,勤勤懇懇又一年的外來工,帶着全球經濟寒冬的陰影返鄉,這註定又是一個不尋常的旅途。

  離春節還有十天,李少華站在女兒李紅霞的墳前,望着湖北監利薛橋村南下打工歸來的年輕男女們,不禁想起去年2月1日晚7時女兒的一個電話:「等我擠上火車,再給你們電話……」兩個小時後,李紅霞倒在返鄉者的腳下,是當年春運唯一被踐踏致死的人。

  這部特意為孩子外出打工報平安而裝的電話,去年已很少響起,「這一年,家裏已沒人再出去打工了!」李少華說。

  「明年的事,過完春節,再看吧!」李少華沒有奢望來年……

 

  
  

  紅霞墳地油菜花開

  少了李紅霞,李家不再有人出遠門打工,少了些許出門在外的掛念。在2009年春節來臨前回頭望去,2008年這家人的春、夏、秋、冬過得清晰而蕭條。

  去年清明,江漢平原南端———湖北監利薛橋村的農田裏,成片的油菜花兒,開得黃燦燦。田埂的角落,埋着17歲的李紅霞,由水泥築成的墳墓旁,插着清明標子。李少華祭奠完女兒,望着滿眼的油菜花發呆。事後問他,他說,當時就想「該插清明秧了」!

  李少華家共有20畝耕地,17畝種水稻、3畝種棉花。「之前的收成不錯,棉花好賣!」2007年秋收時,各種收購商上門搶購棉花,一市斤的價格炒到三塊多。

  「種地比外出打工強,家裏也多個人照應。」當時,李少華的妻子粟碧鳳勸丈夫放棄外出打工。當時,李少華在湖南岳陽的麻紡廠,干打包的活,工作辛苦,收入穩定。

  「我們以前幾乎不種田,都是租給別人種。」李少華說,掂量許久,他回到薛橋村重新成為一名農民。

  「放棄打工」是否與女兒李紅霞有關?李少華不願提及。「我放心不下來他!」李少華指着站在一旁的二兒子李雙———李雙因患病毒性腦膜炎成了智障患者。李雙有時還會忘記回家的路,要父母連夜去找。

  去年春節後,李少華留在家中學習各種農技知識,「種田,是需要技術的,並不是盲目的」,李少華舉例說,油菜種植期需要200天,而有的需245天。

  「專心種田,好好干一年!」李少華收割完雪災中倖存的油菜,插上水稻苗和棉花苗,對2008年的收成懷抱期望。

  大兒子李應龍也留在了家中。

  李應龍原本與妹妹李紅霞同在廣州番禺打工,當年,李紅霞回家前一天,他加班到很晚,早晨還在補覺,妹妹獨自走掉了。李應龍回憶說,當時覺得自己沒賺到錢,不好意思回家。

  妹妹出事後,京珠高速上的冰雪也已融化,李應龍回到家鄉,再沒出來打工。

  開春後,村里仍有人外出打工,李紅霞的父母兄弟守着一間平房裏,再沒分開。

  

  大哥求醫苦無進展

  去年農曆七月,俗稱「鬼月」,臨近中元節,監利薛橋村田埂旁的墳墓前,燒起紙錢,升起裊裊青煙。李少華和妻子提着香火、紙錢,來祭奠女兒。

  「我們這裏,清明插標子,七月才燒紙錢。」李少華說。在當地,祭祀逝者的中元節比清明節更重要。

  李紅霞墳旁的油菜田,已經換種的水稻、棉花,稻穗飽滿,微微垂下,棉花骨朵有的已裂開口,露出潔白的棉絮。

  李少華盤算着再過一段時間,就可以收成。

  大兒子李應龍也想着早點實現自己的願望———治癒兔唇。

  李應龍是先天性兔唇。李少華夫妻倆還沒享受得子的喜悅,就直奔武漢的醫院給兒子治療。醫生做完一期手術時說,等到孩子6歲時再來做第二期。

  「但他長到六歲時,家中實在沒錢做手術。」李應龍說這話時,透着些許無奈。

  那時家中,已有老二李雙。「他得了腦膜炎,醫生卻診斷成肺炎,」李少華說,李雙吃了醫生開的消炎藥,炎症消了,腦子卻壞了,成為智障患者,失去勞動能力,需人照顧。老三李紅霞也曾患腦膜炎,在岳陽一間醫院確診後,打了一針即治癒。

  去年7月,李應龍曾去深圳的醫院做血小板的化驗,診斷仍是「貧血」。「就因為血不夠,不能做修復兔唇的手術。」李少華拿出一疊化驗單。

  去年,每隔兩個月李應龍都去做一次化驗,來往於岳陽、深圳幾家醫院,花費不菲。

  為幫李應龍補血,一家人煞費苦心,李少華看到電視廣告中宣稱鄭州一家醫院秘制的中藥可快速補血,幫兒子買三個療程的藥,花費3000元。喝完三個療程的「秘制中藥」後,李應龍卻全臉浮腫,長出紅色疹子,去鎮上檢查,發現是藥物中毒。

  中藥停下了,李應龍接着服西藥,無論走到哪裏,都帶着利可君片、安肽泰片等。

  「這些錢是他媽媽塞給他的。」李少華說。「多的五六百元、少則兩三百元!」說起錢的事,粟碧鳳略帶歉意。

  幾個同輩好友猜測李應龍可能在外出打工時受人嘲笑。「我還是希望他出去打工,長長見識。」李少華說,兒子在家閒着,愛去池塘邊釣魚,總說「治癒後才去打工」。

  「他是專門學過技術的。」母親粟碧鳳拿出李應龍的技工學院畢業證,上面登記照上,是個略顯清瘦、皮膚白皙、年輕小伙的臉龐,幾乎看不出任何缺陷。

  家裏的經濟支柱只剩李少華,他的希望在田裏。

  

  七畝棉花虧損逾千

  去年秋天,一個深夜,李少華和妻子突然非常想念女兒,兩人結伴沿着鄉間小路走到李紅霞墳前。漆黑的夜,田野里空曠得很,有些冷。

  「當時腦子裏,只有思念,沒有害怕!」李少華說,四周無人,他和妻子站在墳前,一個多小時裏,沒有說一句話。妻子粟碧鳳回家後,放聲大哭,李少華坐在床頭,默默地抽着煙。

  這時,李少華清明時種下的水稻、棉花已成熟。「我很期待,希望自己的努力能有多些收穫!」李少華之前將棉花的種植面積從3畝擴大到7畝,減小了水稻的種植面積。

  田地里,高聳的棉花稈上,白色的棉絮從骨朵里蓬勃而出,旁邊的殼已逐漸枯敗。李少華和妻子兩個人急忙將棉花採下,用機器打掉棉花籽,把棉絮放空地上曬乾,期待着收購者前來「搶購」。

  但李少華的希望落了空,他沒等來「搶購者」,而棉價猛跌了一半多。

  「2008年,全球經濟衰退導致紡織業出口下降,直接致使棉花需求減少,導致棉價低迷。」中國農業科學院棉花研究所、國家棉花產業技術體系研發中心發佈的《2009/2010年度中國棉花生產景氣報告》這樣描述。

  李少華看到新聞里說,國家為了保護棉農種植積極性,先後進行了數輪棉花收儲,價格高出市場價不少。「但是價格,還是沒有上來!」

  「我的棉花,最後以1.8元錢一斤的價格賣出。」精打細算的李少華一統計,每畝棉花,不算人工付出,淨損失約100多元錢。7畝棉花損失逾千元。

  「不過,我還不算最差的!」李少華自我安慰,他說自己用了很多技術,比那些不認真種田的,損失要少些。

  已過秋收。「這一年,該怎麼辦呢?」李少華找不到答案。

  冬

  小弟獎狀貼滿牆壁

  臘月十九日,公曆2009年1月14日,監利薛橋村的田野上,已是一片衰敗,光禿的稻稈豎在田裏,乾枯的棉花稈上偶有零星白絮。

  時而,成群的打工歸家的年輕人從田旁邊走過,臉上露出笑容。在李紅霞的墳前,李少華弓着腰,燒着紙錢,一陣風吹起青煙,他的眼角滾出渾濁的淚珠。

  「又是一年了,哎……」李少華仰天長嘆一口氣。這嘆息,李紅霞若聽到,一定覺得辛酸。

  人生總是充滿巧合。去年的冰災,把李紅霞從這個家帶走;卻也正是冰災,讓李少華在2008年最後兩個月,看到了希望———找到修復因冰災倒塌的電塔的工作。

  「這份工,是村里人幫助介紹的。」李少華說。

  去年11月底,秋收結束,岳陽修復電塔的工地缺人挑土,這些塔是去年冰災時倒下的。李少華所在的薛橋村與岳陽僅隔一條江,得知消息後,他立即收拾行李趕去岳陽,在工地上幹了1個月,工程結束了,他得到報酬3500元。

  「這頂我種田干好幾年的了!」李少華對這份工作很滿意,甚至覺得時間太短。

  2008年最後一個月,李少華也沒閒下來,在村里到處給人打短工。這家需要泥水匠,那家需要搬磚工,他都會去。「反正是賣力氣!」

  李少華說,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孩子。在他眼中,能寄託希望的是最小的兒子李先發,「李先發」這個名字也寄予着李家的未來。

  上初中二年級的李先髮長得瘦高,臉上有着與農村孩子不同的白皙,寡言靦腆,看到陌生人不說話,雙手不住相互搓着。

  「我喜歡數學,今年沒有考好!」說這話時,李先發透出不服輸的眼神。去年他被學校授予「三好學生」稱號。

  「就是那張剛剛貼上的獎狀!」李先發指着,一面灰色的牆上貼滿了10張鮮艷的獎狀,其中5張是2008年頒發的,分別為:年級統考前三名,數學、英語、生物的第一名和一張「三好學生」獎狀。

  別人問起「你考不考大學」時,李先發不吭聲,抿嘴唇點頭。

  「只要他想讀書,我拼死拼活,供他讀到底!」李少華說。

  李紅霞與她的一家

  父親 李少華 48歲

  2007年在湖南一麻紡廠打工,2008年在家種田虧本,目前在家打短工

  母親 粟碧鳳 47歲

  長期務農

  大哥 李應龍 22歲

  2007年在番禺一工廠打工,目前養病在家

  二哥 李雙 21歲

  因腦膜炎導致智障,長期養病在家

  弟弟 李先發 12歲

  監利白螺鎮中學讀初二

  李紅霞

  1991年出生,2007年在番禺一工廠打工,2008年2月1日,在廣州火車站被踩踏致死

  尾聲

  離春節還有十天,李少華的家中,沒有添置更多東西,只掛起三四塊臘肉,這成了他家的年貨。

  「過完春節,我是要去打工,田留給她種吧!」李少華望了一眼旁邊的妻子粟碧鳳,這位樸實的婦女點了一下頭示意。

  李應龍聯繫好武漢一家醫院,準備開春後做修復手術。他有一份「湖南理工學院成教院」的學生證,學期是2008年3月開始的,第一學期蓋着「已註冊」的章,下學期一欄空着。開年後,他準備去讀書。

  年底,李先發從李紅霞曾就讀的官薛中學轉到條件更好的白螺鎮中學,他要走與姐姐不同的路。 

責任編輯: 王篤若  來源:南方新聞網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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