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 > 社會觀察 > 正文

女友變植物人他不離不棄 然而事實讓人大跌眼鏡!

她躺在炕上,腳旁臥着一隻貓。

在我看來她很美,五官,還有身材,有種嬌憨的渾然天成的動人。雖然穿着夏日最簡單的睡衣,但看得出來她的腰是極細的。可能是許久沒有曬過太陽,她裸露在外的皮膚很白,像玉一樣透亮。雙手雙腳倒是不細,渾圓的。

我正偷偷打量着她,玩手機的她像有了知覺,頭一歪,往後直直地看向我,笑。

她的奶奶也在炕上,看到她又笑了,有些惱火,「出了這種事,記者來你就光是笑,笑,笑。你怎麼不哭呢!」

她有一個很美的名字——林鶯鶯。

1

這個22歲的女孩一天有超過22個小時待在炕上,自己動不了。貓毫無陌生感地一會兒躺在她的臉邊,用爪子碰她,一會兒躥到她的腳邊,閉眼打盹。貓是林鶯鶯的奶奶今年買的,給她解悶。

中午12點,林鶯鶯的母親喊她下床吃飯,貓立刻走到餐桌旁,抬起爪子想動那碗水靈靈的涼拌蘿蔔絲。一聲呵斥,才把爪子收回。林鶯鶯1歲半的妹妹被母親抱在懷裏,小手往下,打了貓好幾下。那邊炕上,林鶯鶯的奶奶艱難地把她拽下床。

能下床吃飯,這已經是很了不起的事了。

2015年3月,林鶯鶯剛被接回家時,不能說話,不能自己活動,瘦得皮包骨頭。4月,林鶯鶯開口說了第一句話;5月,呼吸管拔了,雖然傷口依舊明顯。等到她第一次能被人拉着坐起身來,全家高興壞了,「我那時候誇她,真行啊!本來醫生說,你這輩子都是植物人了。」林鶯鶯的奶奶說。

還是多虧了年輕,她因為「腦挫裂傷、硬膜下血腫」收入院,「如果是老人,她這樣的,可能術後併發症就死了。」給林鶯鶯動過手術的大連瓦房店市中心醫院神經外科系主任汪志軍說。

住了將近半年的醫院之後,家人輾轉跑過好幾家康復醫院,都被高額的費用嚇了回去,「聽說在北京一個療程就得好幾萬,還不知道要多少療程」。

現在,所謂的康復就是在家裏的炕邊簡易的護欄旁。每天下午如果有時間,林鶯鶯的奶奶就扶她在護欄邊走幾圈,大概半個小時。其他的時間,林鶯鶯就是躺在炕上。

孫女是奶奶一手帶大的,「就是在這張炕上出生。」家人也曾對林鶯鶯有過一些期望,但那些期望並不包括這個姑娘又重新回到這張炕上來。

林鶯鶯躺在床上玩手機,回頭看我。

「我說,你要是我這歲數,在炕上躺幾年死了得了,可你才22歲,躺到什麼時候是個頭?」奶奶說完,林鶯鶯又笑了。

2

「她這笑一般人接受不了,在我看來就是哭。」林鶯鶯的母親說。

兩年前突然的重傷,不僅造成了林鶯鶯現在的不能自理,面部神經也嚴重受損。她時常帶着奇怪的笑,無論是說「我差點兒死了」,還是說「我好後悔」,尾音之後,她的嘴角都會詭異地上揚起來。

2014年9月29日中午,林鶯鶯被男朋友劉鳳和送到了瓦房店市中心醫院,住院病歷上寫着——「中午12時許在家中跌傷頭部,具體情況不詳,傷後倒地,右耳流血,意識逐漸喪失。」醫院神經外科系主任汪志軍對她印象極深,「這麼年輕,受傷這麼重,進行了兩次手術。」汪志軍說,第一次手術之後複查CT,林鶯鶯又出現了繼發性血腫,於是馬上安排第二次手術。林鶯鶯的頭髮被剃光,左側、右側顱骨依次被打開。

第二次手術前,劉鳳和給林鶯鶯的父母打電話,那時林家人正準備吃晚飯。「摔能咋的了?」林鶯鶯的母親當時還沒意識到能有多嚴重。到醫院後,她一度幾近崩潰。「都過去安慰我,說別哭了,那個時候我懷着我們家老五。」

林鶯鶯家孩子多,她是老大。父母想要一個男孩,卻一連又生了三個女兒。林鶯鶯出事的時候,她的母親又懷着。那時,林鶯鶯19歲,劉鳳和23歲,兩人已經同居在一起,他們一起經營一家小蛋糕店,吃住都在店裏。

林鶯鶯的母親想知道女兒怎麼受的傷,但看着劉鳳和蹲在手術室門外,托着頭,呆呆的不說話,就沒多問。那邊劉鳳和的母親說,她是當天下午接到兒子電話到醫院來的,「聽我兒子說鶯鶯在店裏滑倒了,讓帶錢到醫院來」。

林鶯鶯的奶奶一聽這話就急了,「滑倒?那地倒油了?怎麼不滑你們家孩子,滑我們家孩子?」劉家人不再吱聲。

3

手術順利,五六個小時後,林鶯鶯從手術室里被抬出來,送進重症監護室。「渾身上下光溜溜的,蓋着個被,頭髮也全剃光了。」醫生告訴林家人,有可能這輩子林鶯鶯就是這樣了。

她曾是父母的驕傲。「誰不說我女兒長得俊?還老實。」

1995年出生的林鶯鶯乾淨、秀氣。初中畢業之後,被父母送去大連讀日語專科,「花了好幾萬」。三年後,林鶯鶯拿到了畢業證書,但日語翻譯沒考過。父母又給她報了會計班,「親戚家說缺一個算賬的,這不就等她會計畢業了。」

這個時候,劉鳳和出現了。2013年農曆七月初七,林鶯鶯在家通過微信「附近的人」添加了劉鳳和,兩家住得並不遠。兩人開始聊天,後來約在公交車站見面。「沒什麼印象,就覺得很舒服。」劉鳳和說他看到林鶯鶯後挺滿意,想追她。他從沒有「認真」地談過戀愛,「她是我第一個女朋友」。

兩人的合影

兩個年輕人戀愛了,這讓林家人不怎麼舒服。

林鶯鶯的父母記得第一次見到劉鳳和,小伙子個兒不高,有點黑。「那個長相反正我沒瞧中」,林鶯鶯的母親說。林鶯鶯把劉鳳和帶回家,說自己不想學會計了,還因此和奶奶拌了幾句嘴。

「我不是很高興,我就打了她一巴掌。」林鶯鶯的父親說。一巴掌下去,林鶯鶯拉着劉鳳和走了,什麼都沒拿。等到晚上她又折回家附近,求母親把自己的包拿出來,包里有身份證。她就這麼離開了家。

「自那之後,判若兩人,家裏人就像是她的仇人。」林鶯鶯的父親有些無奈。之後的一年林鶯鶯都很少回家。「過年的時候回來過四天,就四天。」她的父親數得出來。

也許是因為家庭經濟確實不寬鬆,也許是因為對這段感情不看好,林鶯鶯的父母開誠佈公地和劉鳳和談過。「我說,我已經為鶯鶯的學習花了好幾萬了,我們家姑娘我們之後就不管了,你要處朋友的話,經濟上你全權負責。」林鶯鶯的母親記得,對這次「攤牌」,劉鳳和的反應是不置可否,「也沒點頭也沒搖頭,他就笑了笑」。

那之後林鶯鶯的父母也確實沒再管過她。他們只聽說,這對小情侶在瓦房店市開了一個小蛋糕店。

4

「『Love蛋糕』,L-O-V-E,底下有一個小男孩、一個小女孩。代表我們倆。」劉鳳和說。

兩個人一起學了一段時間做糕點,劉鳳和家出資,「Love蛋糕」開業了。

店沒開在鬧市區,生意一般,勉強保本,他們也沒招服務員,就是兩個人。「兩人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後廚,我進店了就喊一聲,開始是小女孩出來給我結賬,後來小男孩出來的次數多。」附近的居民回憶說。

林鶯鶯住院後急需用錢,劉鳳和把原本租了一整年的店面退了租,店裏的機器也都便宜處理了。那時候蛋糕店剛開三個月。「醫院天天催繳費,哪裏能倒騰出來錢就趕緊的」,劉鳳和說,那段時間看着每天都刷新的醫療費,他很犯愁。但他們一家在林鶯鶯手術的那個夜晚表過態的,「甭管花多少錢,請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藥,砸鍋賣鐵,也要救鶯鶯。」

這句話也讓林鶯鶯的父母覺得寬慰,「至少我姑娘的救命錢我們不用擔心了。」林鶯鶯的母親說,當時她有孕在身,家裏也抽不出人手,錢是劉家出的,照顧也是劉鳳和做的,他們也覺得理所應當。

手術後,林鶯鶯在重症監護室住了十來天,生命體徵漸漸平穩後,轉進普通病房。因為手術切開了氣管,她的喉部插着一根呼吸管,鼻子裏插着一根管子用來注射食物,再連着一根尿管用來排便。三根管子,昏迷不醒,她就是「植物人」的狀態。

「他趴在患者的床旁,困了就打個盹;吃飯也是先給患者吃,他再對付着吃。」醫院護士長鄒運輝說,病房裏全住着類似顱腦損傷的病人,其他病房裏都是三四個人替着照顧病人,就林鶯鶯特殊,只能見到劉鳳和一個人忙裏忙外。「一天光準備食物就要6-8次,配合護士把買好的食物用攪拌機打成液體,再通過鼻管注射;還要定時翻身、叩背、解大小便。護理量非常大。」

劉鳳和給林鶯鶯注射流食

「從早晨一直忙到晚上九、十點,做完這個就有那個。」劉鳳和的白天安排的滿滿當當,到了晚上,他也無法放鬆。林鶯鶯一到夜晚就發燒,他只得一遍遍地用溫水給她擦身。「只要不擦,立馬溫度就上來。」

一開始劉鳳和還請過醫院的護工,但看到護工的動作之後就辭退了。「手忙腳亂,我有點不忍心。我就說我不用了,自己來。」劉鳳和的母親下班後也到醫院裏來分擔工作,讓劉鳳和休息下。

劉家人的無微不至,和林家父母的些許「反常」,病房裏也曾有過議論,「父母來看看就走,我們對小女孩家屬確實有一點想法。畢竟兩人還沒結婚。」汪志軍醫生說。

5

然而,整件事的「反常」才剛剛開始。

2014年11月,林鶯鶯住院近兩個月,開始有了知覺。劉鳳和記得女朋友第一次醒來的場景,再回憶起,他的臉上有種「終身難忘」的複雜神情。「我給她翻身叩背,她臉朝着那邊,我突然感覺到有什麼事情發生,我望向她,我看到她睜開了眼睛,衝着我笑,醒了。」那一次,林鶯鶯用口型叫了劉鳳和一聲「哥」,沒有音,但劉鳳和懂了,「她一直這麼喊我」。

林鶯鶯一天天在好轉,但劉家對醫療費的承受也快到了極限,「連衛生紙都快買不起了」。最困難的時候,劉鳳和的一些朋友來幫忙,給他送飯,給他帶些必需品,後來又在微信發朋友圈求助。

很快,消息轉到了一個當地的生意人王女士手機里。王女士被林鶯鶯的病床照打動,當晚就找去了醫院。「確實看到一個小女孩,可瘦了,皮包骨頭,沒有頭髮。小男孩在一邊照顧她。」

第二天,王女士又來了,帶來了和幾個朋友湊的6000多元,去醫院交了醫藥費。之後,王女士隔三差五就去看林鶯鶯,帶吃的帶錢,也發些圖片。「每一次去看,鶯鶯都有進步,這也讓我們覺得有了動力。」

愛心人士來看望林鶯鶯

去醫院次數多了,王女士開始懷疑林鶯鶯的傷是如何造成的,畢竟摔一下成這樣,是有些匪夷所思。她也曾聽過些風言風語,說林鶯鶯的一個閨蜜曾來看望時說,劉鳳和此前動手打過林鶯鶯。

醫院裏還有護士說,在林鶯鶯手術那晚,劉鳳和的一個朋友指責過他,「我讓你別老動手,你看,打成這樣,現在你蛋糕店不也沒人了嗎?」

那時候,林鶯鶯還不能說話,但已經能動彈、能眨眼。王女士曾趁着劉鳳和不在,悄悄地問林鶯鶯,「你的傷是不是劉鳳和打的?如果是,你就眨一次眼睛,如果不是,眨兩次。我替你做主。」王女士看得很清楚,林鶯鶯眨了兩下眼。

再後來當着劉鳳和的面,她又問了一次,劉鳳和立刻哭了,顯得十分委屈。林鶯鶯看着劉鳳和哭了,拼命按王女士的手,「那意思是讓我別再問了。」

王女士沒再問過。

6

花季女孩突然重傷,模範男友不離不棄——沒多久,記者也爭相過來採訪。

當時林鶯鶯不會說話,劉鳳和寫了一張紙,上面標註着——「1、大便;2、小便;3、吃飯……」,有什麼需求,林鶯鶯動動手指,兩人就能溝通,「這一招是從她以前喜歡的韓劇里學到的,沒想到用上了。」

小紙條上還寫着「1、小柿子;2、桔子;3、橙子;4、獼猴桃……」。當時林鶯鶯還是注射食物,根本嘗不到味道。「這是尊重她,讓她心裏知道,是自己想吃的東西。」劉鳳和解釋說。這個細節打動了所有人,陪床久了難免心生厭煩,難得他還能做到「尊重」。

兩人溝通時用的小紙條

新聞也刊了,朋友圈也被發動,好心人士陸續給林鶯鶯捐了兩萬多元。

2015年2月初,王女士突然接到劉鳳和的電話。「他跟我說出院了,他帶着鶯鶯在外面住」,王女士說,「他還說,王姐你渠道多,認不認識招做手工的,我想一邊照顧鶯鶯,一邊掙點錢。」王女士覺得有些意外,問鶯鶯的康復情況,電話里劉鳳和的聲音有些苦澀,「他說沒錢了,住不下去了,再在醫院也意義不大了。」

那時候劉鳳和在當地的隆成領秀小區租下房子,單獨照顧林鶯鶯。因為出院,兩家第一次鬧了不愉快。2015年1月,林鶯鶯的醫藥費累計花了18萬多,劉家覺得負擔不起了。這裏面除了好心人捐助的一些,大部分是劉家拿的,林鶯鶯的父母沒有出過一分錢。

劉鳳和打電話給林鶯鶯的父母求助,林鶯鶯的父親接到電話,只說,「入院是你辦的,出院也得你管」。

林鶯鶯出院時劉鳳和給寫的欠條,至今未還。

最後劉鳳和寫下欠條,說明欠醫院的5000元以後再歸還,帶着林鶯鶯出院了。「你想想看,我什麼心情,我走投無路了。」

7

2015年初,林鶯鶯懷孕的母親生下了林家的第五個孩子,還是個女兒。夫婦倆有點失落。坐月子的時候,林鶯鶯的母親想去看林鶯鶯,聯繫劉鳳和,可對方死活不肯告訴他們住哪裏。「我打電話給劉鳳和,他說,你不是當時不管女兒嗎?讓你女兒和你斷絕關係。」

林家人覺得有些理虧,但女兒還是要見,好說歹說,輾轉要到了一個地址。

2015年2月24日,林鶯鶯的母親提了自家雞下的蛋和一些好吃的去看林鶯鶯。在屋門外敲了半天門,劉鳳和不給開。房門裏,林鶯鶯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母親聽得真切,「鶯鶯讓給我開門,劉鳳和不讓,罵鶯鶯。」林鶯鶯的母親報了警。

嶺東派出所的兩名警察很快來到出租屋門外,劉鳳和讓他們進了屋,但仍舊沒讓林鶯鶯的母親進去。「先期發生什麼我們也不知道,去的時候雙方情緒比較激動,我們現場調解了一下。」警察李洪濤說。

最後,林鶯鶯的母親也沒能見上女兒,把吃的放在門口走了。後來她聽林鶯鶯說,東西全被劉鳳和扔了。

這次之後,劉鳳和的情緒倒是緩和了些,林鶯鶯的家人再要來見她,也不再阻攔。但見到林鶯鶯後,林家人的心情卻一次比一次沉重。

林鶯鶯很瘦,他們疑心劉鳳和不好好照顧。林鶯鶯的奶奶細心,問劉鳳和一天給換幾片尿不濕,林鶯鶯豎了一根手指。

「1片!1天就用1片尿不濕!吃不吃飯,你說呢?」

林家人終於有了警覺。

林鶯鶯的母親想到在2014年8月許久不聯繫的女兒曾給自己打電話,說她摔倒了,去醫院看過,還好。幾天後林鶯鶯的父親剛好要去市區辦事,約了女兒在火車站前見面。「看着還好,沒啥不對勁的,劉鳳和也陪着」,林鶯鶯的父親說。

「怎麼可能一個月之前摔倒,一個月之後又摔倒?」林鶯鶯的母親猛然想起女兒的那次電話。2015年3月10日,她再次去看林鶯鶯,問了一句話,「劉鳳和打不打你?」做母親的,聽到女兒艱難地噴出了一個音,「打」。

當時劉鳳和就在面前,林鶯鶯的母親十分惱火,但劉鳳和隨即伸過手來,推了林鶯鶯的母親一把。

回家之後,林鶯鶯的母親把情況和懷疑全說了出來,她說,「孩子她爸,把孩子接回家吧。」

林鶯鶯終於被父母接回家了。

8

接回家當天,林鶯鶯的父親走進了派出所,告訴警察,「我懷疑我女兒被她對象打了」。

可事情已經過去半年多,警察隨後的調查收效甚微:兩人工作過的「Love蛋糕」店早已改做了琴行,街坊鄰居都說兩人感情挺好;警方想要找劉鳳和核實情況,可劉鳳和不見了,他的母親說他出去打工了,具體去哪裏沒人知道……

2015年4月20日那天,林鶯鶯突然想起了很多事情,急切地要說出來。她叫住了奶奶,艱難地說,「奶奶,你有時間嗎?我想跟你說幾句話。」

「來時病人深昏迷,對記憶肯定有損傷,需要一點一點恢復。」林鶯鶯的主治醫生汪志軍說。記憶並非儲存在基因里,也沒有牢牢地書寫在大腦的某個位置,它的留存與消退、遺忘與記起,還有太多未知的過程。但對於林鶯鶯來說,或許就是夢醒了。

林鶯鶯告訴奶奶,自己壓根不是摔倒的。「那天中午,我在烤麵包,總共四盤,我都給烤糊了。他過來就打了我一下子,打這邊,拿的是擀麵杖,之後又打我這一邊。」

「他」,就是男友劉鳳和。

2016年4月,林鶯鶯受傷後和奶奶以及四個妹妹的合影。

這麼幾句話,林鶯鶯艱難地用了大半個小時,說完後大哭不止。林家人再次報警,警察來到林家,在炕邊做了筆錄。

林鶯鶯說,那天受傷後,她流了血,從耳朵里流出來,後來跌倒在地,再後來就不記得了。等到從醫院裏醒來,她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只記得睜開眼看到劉鳳和。那時候,劉鳳和跟她小聲說了一句話,「鶯鶯,你是自己摔倒的,不是我打的。」

林鶯鶯還記得好心人來看過她,她那時潛意識中表達了她的害怕,她害怕和劉鳳和獨處,經常能感受到他情緒的波動。「他老生氣,一生氣就跑外邊去,過一會兒,好點了,再回來。」

但當時,她對於受傷那天的記憶,仍然混沌一片。

林鶯鶯說,出院後,劉鳳和租房子照顧她。那時候她已經無法自理,可劉鳳和居然還用皮帶抽打她的腿,還不讓她哭出聲。說到這一段,林鶯鶯的奶奶聽不下去了,「把他剁了都不解渴!」

9

當初為了劉鳳和,林鶯鶯算是和家裏人鬧翻。兩人一開始挺甜蜜,相處三個月之後,林鶯鶯就後悔了。

劉鳳和第一次動手打她是因為她玩手機。她玩得忘了時間,劉鳳和說了她幾句後,衝過來把她的手機撅彎了。林鶯鶯很吃驚,但覺得自己也有錯。「我想着他那麼好的一個人,算了吧,原諒他吧。」

被劉鳳和打壞的手機

不打不鬧的時候,劉鳳和確實疼她,做她愛吃的,買她想要的。「她喜歡吃大螃蟹,我兒子去買幾個,全給她吃」,劉鳳和的母親說,她也挺喜歡林鶯鶯,也覺察出兒子是真心對她好。過年時她給兒子幾千零花錢,兒子全給林鶯鶯買衣服了。

但動手打人的時候,一切又都變了樣。當時兩人同居沒有工作,劉鳳和心煩,因為些瑣碎的事情動手打過林鶯鶯幾次,她提過分手,還離家出走,都被劉鳳和找回。道歉,再加上恐嚇,「我一提分手他就生氣打我」。開蛋糕店之後,林鶯鶯本以為兩人有了事做,爭吵會減少。但事與願違,就因為烤麵包這一件事,兩人都不知起了多少次衝突。「我說烤箱開多少度,他說多少度,得聽他的」,全是這樣的小事。

比較嚴重的那次,正是林鶯鶯打電話告訴母親的那一次。

當然不是摔倒,是劉鳳和打了林鶯鶯好幾個耳光,她耳朵當時就出血了。耳鳴頭暈了好幾天,劉鳳和陪她去了醫院。耳鼻喉科主任徐立國記得她,因為「小姑娘看着害怕,很恐慌,問她怎麼傷的就害怕」。徐立國一看林鶯鶯的耳朵,「全是血痂。手腳打的那種外傷,肯定不是一下兩下打成這樣。」林鶯鶯被診斷為鼓膜穿孔,聽力減損。徐立國又建議她去做一個CT,CT顯示「蝶竇有積液;左眼眶周軟組織腫脹」——前者的意思是「頭部輕微骨折」,後者的意思是「外傷打的那種熊貓眼」。但林鶯鶯沒住院,開了藥後,劉鳳和把鼻青臉腫的林鶯鶯送去一家賓館休息了三天。

之後好的差不多了,林鶯鶯才打電話跟父母說。

再就是9月29日的這一次。如果不是傷成這樣,幾乎可以斷定,還會有下一次。「在那裏,不被他打死,也差不多了」。

10

劉鳳和是2016年4月在寧夏回族自治區中衛市中寧縣落網的,那時他已經出逃一整年。警方找到他時,他的神情看起來很輕鬆。

警方問,你知不知道為什麼來找你?他說,「知道」,頓了頓,又馬上說,「其實也不知道」,又反問,「為啥?」始終是笑着的。

被抓獲時劉鳳和是微笑的

這一整年裏,劉鳳和去過北京、海南等多地,從不待久,從不和家人聯繫。後來,劉鳳和在中寧的一個工地上當挖煤工,和一群老鄉住一起。警方詢問其他人對劉鳳和的印象,工地上一個燒飯的阿姨說了句,「小伙子看着挺乖,內向,話很少。」

剛抓回時,劉鳳和還在供述中承認是用擀麵杖打傷林鶯鶯,供述和林鶯鶯的供述細節吻合。但後來再詢問,劉鳳和開始顧左右而言他,說得越來越少。

我在瓦房店市看守所見到劉鳳和,他和照片中沒什麼兩樣,個子不高,偏瘦。他說,9月29日因為烤麵包和林鶯鶯起了爭執,他推了林鶯鶯一下,林鶯鶯倒地後又起身,他踹了林鶯鶯一腳,導致林鶯鶯的頭部碰到地面,傷是這麼來的。「沒用擀麵杖嗎?」我問,劉鳳和說,「沒用。沒用就是沒用。」

我很想知道劉鳳和照顧林鶯鶯的時候是什麼心情。面對我的問題,劉鳳和停頓了很久很久,才說,「酸」。

在瓦房店市看守所見到劉鳳和

按照林鶯鶯的說法,在她受傷後,劉鳳和還多次威脅過她,單獨租房期間還用皮帶抽打過她。我問劉鳳和,「你這麼做了嗎?」

戴着手銬腳鐐的劉鳳和,幾乎一瞬間把身子前傾到極限,聲音提高了好幾個度,狠狠地瞪着我,頭髮似乎都豎立起來,吼着:「你說,你從哪裏知道的,你有證據嗎?你問這個問題,你不覺得你自己有問題嗎?」

我追問,「如果是林鶯鶯告訴我,她告訴我說,你還打她呢?」

劉鳳和吼着說,「你用腦袋想一下,她都什麼樣了,我怎麼可能?我又何必呢,我伺候她,她每天拉屎拉尿,她來例假的時候都是我在干,我為什麼能去做?我有錯,我承認了,我知道錯了我已經付出我所有的努力,我去借錢照顧她,我能做的我都做了,我圖的是什麼,難道就換回來這些嗎?沒拿東西打了說拿東西打了,我照顧的時候不說,你去問問所有的人……」

他連續吼叫了一分多鐘。

11

林鶯鶯的傷情被鑑定為是「重傷二級」,警方也是以「故意傷害罪」立案調查的。但因為事發太久,且只有雙方當事人的說法,警方也有些頭疼。他們的調查重點放在了9月29日這一次,至於後來劉鳳和照顧期間有沒有虐待過林鶯鶯,警方更是無從查起。

林鶯鶯說,出院之後,每次她的家人來看望之後,劉鳳和都會打她。「他或許是害怕我說出來」。2015年2月24日,因為劉鳳和不給開門,林鶯鶯的母親還報過一次警。林鶯鶯說,警察來了之後,劉鳳和就十分生氣,「那天晚上一句話都不說」。

之後第二天,劉鳳和照顧她的時候,故意地把她插在喉嚨處的呼吸管給拔了。管子掉了,她呼吸起來十分困難,嘶啞地叫起來。劉鳳和突然着急了,手忙腳亂地打120和110。他們租住的地方離領上派出所不遠,110先到。當時出警的嶺東派出所文職警員劉志強記得。

「一個穿着花褲衩、光着上身的男子跑出來,邊跑邊說,我媳婦一個什麼什麼管掉了,我們就問他,在哪。他沒告訴我們,就往裏指着說,在裏面在裏面。他跑到路邊等120,很快車就來了。」

劉鳳和寫在臉上的着急讓警察印象深刻。

當所有採訪結束前,我和經辦案件的警官閒聊,說到林鶯鶯的懦弱,也說到劉鳳和的矛盾。有一個警官說,「他本性不壞。畢竟他和林鶯鶯兩個人單獨相處的時間有那麼多。」

後記

瓦房店的天很藍,風很輕。

城市依山而建,經常走着走着發現走上一個大斜坡。這其實是一個很適合談戀愛的城市,散發着陣陣槐花香。林鶯鶯的朋友圈裏也發過槐花滿地的圖片。我不知道她和劉鳳和是不是也曾走過那一地繁花,對未來有過像花兒一樣的期待。

在見到她之前,我先在當地公安的戶籍系統里看到過她的照片。一張是2010年她15歲,一張是2016年最新錄入的。時間對她開了一個殘忍的玩笑。她的眉眼雖沒什麼改變,但看起來分明已是另外一個人,像是20年後才該有的模樣。真相早於時間提前抵達。

林鶯鶯受傷前後照片對比

採訪中她總是笑,然後拼命繃住。她對我解釋,「我看見生人就是笑,我神經不聽使喚了。其實,我好想哭。」她仍然是笑着,但那笑看得我突然掉了淚。

在離開大連的最後一天,我歷經周折,聯繫上了當時幫助過林鶯鶯的好心人王女士和姚女士。她們是當地的生意人,不太願意拋頭露面,特別在新聞「反轉」之後有些顧慮。她們說,畢竟當時捐款有不少被劉鳳和打動的成分。現在看到了新聞,得知了所謂真相,她們有些難受,「他怎麼會這樣呢?」「他不是故意的吧?」「真弄不明白啊」。但最後兩個人還是釋然了,「我行我的善,他造他的業。畢竟我們真的幫助到了鶯鶯,不是嗎?」分別之前,王女士問我要了林鶯鶯家的地址。第二天,她又去看了她。

阿波羅網責任編輯:林億

來源:網易新聞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家在美國 放眼世界 魂系中華
Copyright © 2006 - 2024 by Aboluowang

投稿 投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