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 > 史海鈎沉 > 正文

歷史是否可以隨意抹去? 歷史是可以隨意抹去的粉筆字

作者:

在一次文友聚會上,當大家談到過去的知青生活時,一位在魯迅文學院深造過的女詩人問我:「桑榆先生,你們的知青生活是否很『田園』,很浪漫?」我對這位小姐的問題只能付之一笑。因為要想讓她對知青生活有一個大致的了解,不知需費多少口舌,我沒有這個興趣,也不願費這個精力。但她天真的發問卻使我想到,人們不但可能對距今久遠的歷史茫然無知,而且可能對距今不遠的歷史茫然無知。歷史就像一齣戲劇,當劇終幕落之後,遲到的觀眾,只能聽別人簡介劇情的大概,至於別人的簡介與劇情是否相符,他不得而知。更有一些連劇情的大概也不想了解的人,恐怕就只能知道此劇的劇名了。

對距今不遠的歷史茫然無知的人,當然遠不止那位青年女詩人一個。我近讀某報,發現一篇題為《也說懷舊》的奇文,作者自稱是北京某校的博士生,且不說文章邏輯混亂,論點荒謬,難以自圓其說,其中一段文字真可謂荒天下之大唐,該博士閉眼胡扯曰:「我相信人們的所謂『懷舊』,也並非是懷念『反右』,懷念大躍進,懷念饑饉年月,懷念『文革』……人家無非是懷念那個時代的清廉,那個時代沒有惡官村霸欺壓人,沒有黑社會,沒有吸毒販毒,公費嫖娼,沒有車匪路霸,沒有偽劣假冒和讓人心跳的豆腐渣工程,沒有毒酒病豬肉,沒有下崗工人,這又有什麼不對呢?這也畢竟是居家過日子的老百姓心嚮往之的一種最基本的生存狀態。說那個時代社會秩序井然,也是誰也無法否認的事實,即使在『文革』公檢法被砸爛的日子裏,外出旅行和公幹也比今日之人在旅途的安全感要強的多了。」偉乎大哉!在該博士的筆下,那個時代真是歌舞昇平,海晏河清,萬民樂業。人民生活在那個時代,簡直是生活在「天堂」里了!

該博士為何如此熱情謳歌那個時代?我想他並非要繼承左氏鼻祖的遺志,也並非要為那個時代翻案,而是因為對那個時代的無知,由於無知,故在那裏隨心所欲地閉眼瞎想,正如某偉大人物所言:「一張白紙可以畫最美最好的圖畫。」但他不知:那個時代之所以「清廉」,只是由於物質的嚴重匱乏,三年「自然災害」時期,人民公社的社員一天兩頓稀湯都喝不上,多少人因飢餓而死,但大隊書記家卻可以吃上乾飯大饃,公社幹部家卻可以喝酒吃肉。僅此一點,那個時代就不能算得上「清廉」(說一個時代「清廉」,恐怕不通,我也只好不通對不通)。那個時代沒有惡官村霸欺壓人,但一個大隊書記、一個革委會主任就可以決定一個人的政治命運,可以任意將一個人「踏上一隻腳,叫他永世不得翻身」,官再大一點的人,就有權決定小民百姓的生死。那個時代沒有黑社會,但卻有「紅社會」,它有一個光明正大的名稱叫「群眾專政指揮部」,裏面養着一群頭戴笆斗帽,肩扛紅棍子的打手,「文革」時期,這種組織遍佈全國城鄉。今天的黑社會並非到處都有,而其活動再猖獗,也懼怕公安部門的打擊。但「群專」中的打手們,卻可以於光天化日之下,以「革命」的名義隨意抓人打人,他們打死一個人,就像捏死一隻螞蟻。那個時代沒有公費嫖娼,但三年「自然災害」時期,一個農場的場長,可以用倉庫里的糧食任意換取場內女職工的肉體;一個大隊食堂的炊事員,也可以用公家的一瓢山芋干換取飢餓至極的女社員的貞操;「文革」期間,不知有多少女知青被公社、大隊乃至生產隊幹部以「招工」、「招生」為誘餌而任意姦污。那個時代沒有下崗工人,但卻有數百萬失去了利用價值的知青被掃垃圾般掃到農村,去分食農民本已填不飽肚子的碗中餐,全國城鎮,不知有多少待業青年就業無門,知青和待業青年的總數,不知是今天下崗工人的多少倍。說那個時代社會秩序井然,那時的人比現在的人有安全感,就更是扯蛋。「反右」與「文革」時期,因一句話、一篇文章、一件小事而被扣上「右派」、「反革命」帽子,或屢遭批鬥,或被關進監獄,或被迫害至死的人數以百萬計,受株連的人更是數以千萬計,上至國家主席,下至平民百姓,說整死就整死,被整死了,還要說他是「不齒於人類的狗屎堆」,國民動輒得咎,人人自危。那幾乎燒遍全國、長達兩年之久的「武鬥」之火,更是駭人聽聞,各地的造反派搶出人民武裝部的槍炮,佔山為王,各霸一方,在兩派互鬥的槍炮聲中,不知有多少人白白送命……這樣的時代,怎能稱得上有安全感?!這樣的時代,怎麼還能說是「老百姓心嚮往之的一種基本的生存狀態」?該博士須知,儘管你在這篇奇文中熱情歌頌偉大領袖、讚美那個時代,但就憑你文中那點批評當今時代的文字,在當年就可以換得一頂「右派」或「反革命」的帽子,甚至被請進免費旅館住上十年八載。

我寫這篇小文,其意不在與該博士辯論,因為此類文章實在不值一駁。我只是想說明該博士對距今不遠的歷史的無知,而這種無知,正是某些人所歡迎、所希望的。如果說「反右」、「大躍進」、「文革」是一出出歷史劇,那麼,該博士只算是知道這些歷史劇的劇名而已。博士如此,那麼碩士、學士呢?至於中學生、小學生,恐怕對這些歷史劇的劇名也知之不全了。1999年10月29日《南方周末》載文稱:由胡耀邦批示第一個平反的「右派」溫濟澤先生,在接受中央人民廣播電台記者任捷的採訪時說:「還有那麼一些極左的人,不讓總結過去,不讓年輕人了解過去,總是瞞着,這是非常令人着急的事。」(巴金先生關於建立「文革博物館」的建議,至今無人買帳,便是這些人為了瞞着的例證)現在看來,這些人的目的已經基本達到,再過若干年,恐怕舉國上下,一提到知青生活,人們都會認為「很『田園』、很浪漫」,一提到「反右」、「文革」,人們都會認為「那是老百姓心嚮往之的一種基本的生存狀態」,是「天堂」般的時代,並因此大唱讚歌。

以狂放不羈、思想深刻著稱的李敖先生在《獨白下的傳統》一書中說:「『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統治者做了壞事,要瞞,是瞞不了的;要燒,是燒不光的。『流芳』呢?還是『遺臭』?歷史總不會放過他。」又說:「古往今來,許多壞蛋們想逃過歷史,改變歷史,可是他們全部失敗了。」現在看來,李敖先生未免有些天真。事實證明,瞞,是可以瞞得了的;改變歷史也是可以成功的。博士奇文就是一個很好的例證,是瞞和騙改變歷史的重大成果。中國古代的所謂「正史」均是由史官寫成。史官因直筆書寫歷史而掉腦袋的事,史不乏書。自唐代以降,皇帝閣下開始干涉史官修史,史官獨立的制度開始動搖。在刀斧的脅迫之下,或是在高官厚祿的誘惑之下,史官是否還能「直筆」,實在令人懷疑,而歷史的真實性恐怕也要因此大打折扣。我想,假如「反右」至「文革」時期的歷史讓那位博士去編寫,不知會寫成什麼樣子。

有人說:「歷史是可以隨意捏弄的麵團。」又有人說:「歷史是可以隨意打扮的村姑」,我均表示贊同。但麵團無論怎樣捏弄,仍有麵團在;村姑無論怎樣打扮,仍有村姑在;我要說:「歷史是可以隨意抹去的粉筆字。」但是,我由衷地希望,事實將證明我的這一說法是偏激的、錯誤的!

2009-01-24

阿波羅網責任編輯:吳量

來源:博客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家在美國 放眼世界 魂系中華
Copyright © 2006 - 2024 by Aboluowang

投稿 投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