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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學博士拒絕醫治臨終父親 讓老人安靜離世

  「我知道死亡有一萬多道門,讓人們各自退場離去。」得知父親身患惡性腫瘤晚期的陳作兵,把父親送回了浙江諸暨老家。他是浙醫一院毒理專家、醫學博士,他沒有選擇放療化療,而是讓父親安享最後的人生,還向母親交代,萬一父親出 現昏迷或者唿吸心跳停止,不要採取積極的搶救措施,如果可能,就適當作鎮靜催眠讓父親安詳地離開人世。

這是一個醫生對自己父親臨終治療方案的抉擇。

  醫生對父親臨終治療做出抉擇

  「最後一定讓你安安靜靜沒有痛苦地走」

  78歲的陳有強是腹膜惡性間皮瘤,屬於惡性腫瘤晚期,全身轉移,2011年4月發現的時候,已經屬於後期了。陳有強在浙江醫科大學一附院住院時,陳作兵的哥哥姐姐、嫂子妹夫全都匯集到醫院來,三家人輪流送飯、守夜,伺候老父親。眼見許多惡性腫瘤晚期的病人瘦骨嶙峋,痛苦不堪,陳有強找到醫生說:「我實在不願意再看着兒女這樣奔波勞累,也不願意自己變成別人那個樣子,你們讓我安樂死吧,如果你們不能這樣,我自己想跳樓。」

  算起來,陳作兵和醫學打交道已經23年了。1989年,他考入浙江大學醫學院,1994年進入浙江諸暨市人民醫院工作,然後在浙江大學醫學院附屬第一醫院的急診中心工作多年,也曾擔任醫院的質量管理辦公室主任。他知道,在醫療技術日趨發展的今天,死成為一件不那麼容易的事——即使是惡性腫瘤晚期病人,往往也能在各種治療手段下生存一年多。

  父親的主治大夫高大夫是陳作兵多年的好友,老人的病情和想法,高大 夫如實相告。陳作兵得知後,對父親說:「爸爸你放心,活着的時候你要堅強,但走的時候,我絕對不會讓你那麼痛苦。最後一定讓你安安靜靜沒有痛苦地走。」父親聽到這句話,幾天後,開始安排自己的後事,又翻出了喜歡的老子和莊子的書,慢慢看。

  陳家也為老父親的病情召開了家庭會議。如果按照陳作兵所見到的那些病人家屬的做法,父親有公費醫療,兒女的經濟條件都還不錯,放療化療,是可以多活些日子的。陳作兵和家人商量後,決定由父親自己決定。

  父親問,化療、放療後可以延長多少時間?陳作兵說,不一定,效果好也許幾個月。父親又問,多少錢,對人體有什麼不好?陳作兵答,全部公費的,副作用是脫髮、無力、胃口不好等等。父親說,讓我想想,我明天上午告訴你。

  第二天早上六點多,母親打電話給陳作兵,說父親已經決定了,要他來病房。父親說:「我想和你母親回老家去……」

  開車把父母送回農村老家

  「讓父親安靜從容地過一段舒心的日子就好了」

  從杭州出發,沿着富春江,開車回到老家平時要走兩個多小時,2011年7月,把老父親和母親送回村子。

  上和村在諸暨市西部山區,村子坐落在一個狹長的山谷里,平素不過三四百人,四周群山環繞,山上常年鬱鬱蔥蔥,一條小溪從村子穿過,自然環境十分優美。 「讓父親安靜從容地過一段舒心的日子就好了」。母親陪伴着父親,父親不再吃藥,不再打針,只吃些自己最喜歡吃的東西,「嚴格說都是中醫禁忌的東西,豬肉,魚肉,牛肉,雞肉……爸爸喜歡吃肉,就讓他吃好了。」陳作兵給母親交待,母親便每天換着花樣給父親做,「爸爸吃得很開心,一直到去世,他也沒有像晚期腫瘤病人那樣變得很瘦。」

  陳作兵的父親陳有強,常年被稱做陳胖子的人,整個冬季總是坐在門口的石凳上,前面是村子的操場,目光所及是遠處的前山和後山,滿山的毛竹挺拔秀麗。村裏的人得知老人病了,每個路過的人總是要和他說幾句話的,這些孩童時就曾和父親在一起的人,父親在最後的半年裏,幾乎都見到了。母親告訴陳作兵,父親在石凳上坐累了,就回家給老朋友打幾個電話,還有那些曾經一起在汽車站工作的老同事。陳作兵記得,一生隨和的父親幾乎從未和人紅過臉,除了和一位同事,但在最後的日子,父親給這個同事打電話聊天,兩個人和解了。

  除了2011年9-12月在國外進修的時間,幾乎每個周末,陳作兵都開車帶妻子和女兒回到村里陪伴父親。父親先是自己去種菜,慢慢地,要拄着拐棍去,坐在地頭看母親幹了。陳作兵回家的時候,父親在菜地里說:「現在種下去的菜,我怕是吃不到了,但是拉拉還可以吃到的。」

  2012年的過年,是陳家最為熱鬧的一個過年,陳家全部匯聚到諸暨市陳作兵的哥哥家裏,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父親給每個孫子孫女都發了紅包,原本每年只是50塊錢, 這一年,紅包都變成了200元,老人知道,這一定是最後一次發紅包了。陳家吃了年夜飯,拍了許多張全家福,父親在拍照的時候,始終笑着。

  過完這個過年,大年初一,父親就因病重住進了諸暨市人民醫院。按照父親的意願和陳作兵的建議,治療拒絕一切化療放療,只是普通的補液,對症治療,緩解疼痛。此時的父親已經是昏迷的前夕,疼痛越來越難以忍受,腹水增多,肚子已經隆起。

  陳作兵記得,父親去世前的一個周末,身體已經非常虛弱,但還能說些話。父親說,他也許出不了院了,這是他生命最後停留的地方。他的骨灰必須拿回農村,埋在奶奶旁邊,下輩子有可能還是做奶奶的兒子。兒女長大了,沒有牽掛,務必要對母親好些等等。

  乘母親打開水之際,父親給陳作兵說,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陳作兵的母親,孩子們要好好照顧她,如果她以後也得了重病,不要讓她太痛苦。陳作兵說我會的,父親你放心吧。父親笑了,也放心了。

  這是父親與陳作兵最後的告別,一周後,2012年3月22日,父親去世。

  父親昏迷時不讓再搶救

  「不要打擾他,讓他安靜地離開吧」

  那天凌晨,大約三點鐘左右,母親打電話告訴陳作兵,父親病危,陷入昏迷,醫生問要不要搶救。這樣的程序,陳作兵自己也做過許多次,心臟按壓起搏(因為晚期腫瘤癌症病人十分虛弱,很容易壓斷肋骨),切開氣管,插進直徑超過三厘米的管子,上唿吸機,24小時補液,包括鹽水、營養液,消炎藥,陣痛藥,鎮靜劑,即使是用最新的抗腫瘤藥物,一針劑幾千元,也不過是延長一個月或者幾個月的生命,躺在重症 監護室里的病人意識似有似無,逐漸多臟器衰竭,有的腦死亡之後,家屬依然會讓醫生繼續搶救……

  是否需要緊急搶救?陳作兵想起在英國進修的第二導師查理,一位德高望重的急診醫療顧問,他體檢時被發現胃部有個腫塊,經手術探查,證實是胰腺癌。手術後需要化療和放療,該流 程可以將患者生存率提高整整3倍——從5%提高至15%(儘管生活質量依然較低下)。查理拒絕了。他第二天就出院回家,自此再也沒邁進醫院一步。他將所有時間和精力都放在家庭生活上,陳作兵聽說他非常快樂。幾個月後,查理在家中去世。他沒有接受過任何的化療、放療。

  陳作兵當時覺得很有意思,就和英國同事探討這個事情。有趣的是,有資料顯示,有很多醫生不愛選擇被治療。儘管他們知道病情將會如何演變、有哪些治療方案可供選擇,他們通常也擁有接受任何治療的機會及能力,但他們往往選擇不。

  還有,陳作兵發現,在英國醫院裏的一些絕症病人,在入院評估後,往往在病歷上會有NCPR的標籤,這意味着這個病人在危險時候,不要任何搶救措施。也就是說,他們希望人生在終結時,拒絕延長生存幾小時或者幾天的希望,同時也拒絕了接受伴隨着心肺復甦術(CPR)和隨之而來的肋骨斷裂的結果。

  活的是質量,而不是幾天行屍走肉的生命。死也是有尊嚴的。這是陳作兵在國外進修的時候一點點的發現。

  因此,在電話里,陳作兵告訴母親,如果父親萬一昏迷了或者唿吸心跳停止了,不要採取積極的搶救措施了,不要打擾他,讓他安靜地離開吧。

  三個多小時後,陳作兵從杭州趕到諸暨市人民醫院,父親已經平靜地離去了。「中西的思想確乎有一點不同。聽說中國的孝子們,一到將要『罪孽深重禍延父母』的時候,就買幾斤人參,煎湯灌下去,希望父母多喘幾天氣,即使半天也好。我的一位教醫學的先生卻教給我醫生的職務道:可醫的應該給他醫治,不可醫的應該給他死得沒有痛苦。但這先生自然是西醫。」魯迅在《父親的病》中寫道,這樣矛盾掙扎的心情,幾乎是陳作兵曾經真實心情的寫照。

  醫生手記發表在微博上

  「幾乎每樣想做的事父親都做了」

  父親終究沒有吃到自己親手種下的蔬菜,母親將他生前種下的莧菜做成梅乾菜,還把南瓜子取出來曬乾,這些食物陳作兵現在還沒有吃完。陳作兵說,如果父親一直在 醫院裏,現在肯定還活着,身上插着七八根管子,每天消瘦下去,脫髮,腹脹,「一定是做不了這麼多事的,和他的親人和朋友一一告別,回到自己出生長大的地方,聊天,種菜,幾乎每樣想做的事他都做了。」

  2012年5月3日,杭州 《都市快報》將陳作兵寫在杭州論壇上的醫生手記發表在微博上,這份描寫了父親最後救治過程的日記,僅1610字,很快被轉發6000多次。陳作兵陸續開始 接到熟人和朋友的電話。那些還正在被腫瘤折磨的患者,從幾十歲到近九十高齡,都期望聽到最誠實的意見:究竟是在現有情況下繼續做放療化療藥物治療,還是珍惜最後的時光和親人相聚?

  在陳作兵進修學習的英國格洛斯特郡皇家醫院(全民健康服務體系非營利性醫院),按照醫療程序,這樣重要的決定,首先會由具有多年臨床經驗的醫療顧問根據治療進展和病人情況作出評估,然後由兩名以上主治大夫作出決定。在打來諮詢的電話中,有的患者放療效果很好,針對這樣對治療很敏感的患者,陳作兵建議繼續治療,那些腫瘤發展速度很快,處於惡性晚期的患者,出于謹慎,陳作兵要看完病情資料再發表意見,「這畢竟是在中國。」

  陳作兵覺得,78歲的父親做完了自己想做的事,他平靜地離開了,有尊嚴地走了,「父親如果還能自己決定的話,一定會同意我的決定。」他坐在父親臨走前坐過的那張辦公桌前,強忍着淚水和哭泣的衝動。

阿波羅網責任編輯:zhongkang

來源:燕趙都市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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