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建主義、資本主義、修正主義，簡稱「封資修」，這是毛澤東時代嚴厲批判的意識形態。2025中國央視春晚是「過年」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被列為「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後的第一次演出，萬眾矚目。
的確，2025央視春晚表面上減少了政治說教，回歸「封資修」的文化路線。但這並不是北京當局轉了性，而是為了繼續說好中國故事、拉抬目前非常拉垮和低迷的民氣。文藝是一時的，生活是永遠的。2025央視春晚，反而成為了日子不完美、歲月不靜好的指針。
百樂門的妖嬈舞風喚不回昔日香港
作為改革開放的文化產物，春晚向來被視為中國政治、經濟與文化的晴雨表。曾經也被中國民眾所殷切期待。一家人除夕看春晚幾乎成為中國人生活的日常。曾經，有眾多相聲、小品節目笑星的演繹，春晚笑聲不斷。
不過，中共十八大後，北京厲行整肅庸俗、低俗、媚俗的「三俗文化」，類似趙本山這樣反映一般民眾生活樂趣的語言類節目大幅減少，趙本山更被迫退出了春晚。過去十年，春晚幾乎是嚴肅的政治說教工具，中國似乎又走回了1950年代學習蘇聯的那種紅色革命文藝路線。
不過今年春晚卻比較奇特，雖然仍有部分節目承擔政治教育功能，但卻出現了一個很有趣的現象：就是一大堆不是歌手出身的人，例如演員，跑來唱歌。而且這些人基本上都是具有知名度的各行各界人士。最為矚目的，也讓眾多中國觀眾和網民覺得難以置信的，就是粵語歌曲《萬水千山總是情》。
2025年中國央視春晚表演節目。圖為(左起)鍾楚曦、薛凱琪、汪明荃、劉惜君合唱《萬水千山總是情》。(翻攝 YouTube頻道)
演唱這首歌時，薛凱琪、劉惜君、鍾楚曦以極具妖嬈的舞姿，做足了1930年代上海大世界、百樂門的舞女派頭，動作勾人，眼神也勾人；全曲Highlight部分則由汪明荃擔綱。很多中國網民覺得，過去十年嚴肅、正經、教導人民熱愛社會主義和堅持文化自信的春晚，好似一下子回到了1949解放前？儼然是「舊社會」的靡靡之音。
春晚向來被詬病是北方文化大雜燴，缺少對南方文化的重視。這不奇怪。因為中國共產革命的精神地理座標在中國北方。但在中國文化和經濟中，南方更寓意開放、多元、市場和自由。這也是高行健在《靈山》中所要表現的。粵語歌更是如此。《萬水千山總是情》是中國改革開放時代，香港流行文化影響中國大陸的符號。那時的香港有主權移交過渡期的彷徨，但是仍在起飛。那時的中國，則沉浸在改革的憧憬中。那時的中國人將香港的自由、繁榮、發達，視為未來中國的前途。結果，在這場「鬥長命」的博弈中，香港原本的生活方式反而被徹底摧毀。
如今，中國社會全面走向保守，經濟一塌糊塗。至於新香港，已經和舊日香港完全不同。用香港中聯辦主任鄭雁雄的話說：如今的香港，終於有了「中國香港」的樣子。美國人自然要為「中國香港」捧個場，於是川普總統宣佈香港商品和中國大陸商品一樣，都是「中國的商品和公司」，要一視同仁徵稅。《萬水千山總是情》在2025春晚上的表演，固然可以為廣大宅男族帶來目光審美的一分鐘興奮，當局或許也是想用這種方式來進行某種程度的「去政治化」，來增強大家對大灣區、對中國未來經濟與前途的信心。但是，這樣的努力，卻已經喚不回那個曾經被全世界所羨慕、期待的香港。
2025年中國央視春晚。(翻攝 CCTV YouTube頻道)
武漢的「英雄敘事」一定要拉美國人背書
這次春晚，其中一個分會場是武漢。選擇武漢是經過慎重考量的。因為武漢是新冠疫情的標誌性城市，中國政府對「武漢肺炎」一詞高度排斥，後來更用「抗疫精神」的敘事史詩話語，來沖淡外界對疫情病毒起源、官方初期隱瞞和武漢早期死亡人數這三個問題的究責與質疑。說好武漢故事，就是說好中國故事。不能一提到武漢，就是疫情、就是李文亮，那多不吉利。
北京這次是做足了功夫。通過2025春晚，將武漢敘述成一個英雄的城市，用民眾長跑經過武漢的張自忠路、郝夢齡路、陳懷民路來凝聚抗戰精神，這是為今年中共當局準備大規模紀念抗戰勝利80周年做鋪墊。張自忠、郝夢齡、陳懷民三人均系抗戰時期陣亡的國軍英雄。這3條路的名稱是中華民國命名，結果後來在1949年後就被廢除。直到1985年前後，為了對台統戰，才又改回原名。如今在央視春望上刻意呈現，就是為了拉攏台灣部分人士。而從輿論反應看，台灣部分人士和媒體也顯然買單，絲毫沒有意識到這一手法背後的動機和用心。
春晚畫面中，武漢民眾長跑的終點是黃鶴樓。雖然這黃鶴樓早就不是「故人西辭黃鶴樓」中的原本建築，因為本物早就在文革時被紅衛兵小將毀了。如今的黃鶴樓，是個新建、光鮮亮麗、設施現代的仿古閣樓，內部還裝上了電梯。但這絲毫不妨礙春晚將黃鶴樓變成塑造民族主義的工具。美國搖滾樂隊One Republic登上2025春晚，在黃鶴樓前獻唱Counting Stars。這是了不得的事情，乃美國樂隊首次登上春晚，而且唱的還是美國歌曲。很顯然，中國政府想透過武漢的春晚演出，來拉近跟美國的關係，改變外界對新冠疫情歷史記憶的感知，也試圖用武漢的春晚藝術敘事，來達成一種對美國、對台灣的立場宣示。愛國主義外加民族主義，武漢成為了2025春晚中最具政治實操性的一次嘗試。春晚既然是提升內部民心士氣的，那麼來自資本主義和帝國主義陣營的好朋友，也是絕對不能缺席的。
宣揚四海歸心台港遭去中心化
今年的春晚，似乎給人一種刻意在呼應民間文藝想像的感覺。記得曾經某年的猴年春晚，網民們希望飾演1986版《西遊記》孫悟空的六小齡童，能夠到春晚演出，揮動一下金箍棒。但是春晚是黨領導的，就算是孫悟空，也要服從黨的安排和指揮。六小齡童上春晚的提議不被接納。從那年開始，中國年輕網民便開始漸漸疏離春晚。
不過今年春晚，比較有趣的是，或許吸取了以往教訓，安排了葉童和趙雅芝演唱《新白娘子傳奇》主題曲。前不久中國各地迎接蛇年，到處設置蛇公仔，嚇壞了路人。如何讓蛇這個動物比較暖心，就只能去找老電視劇。這一安排的確亮眼。毛澤東非常喜歡看戲劇版的《白蛇》，看到愛情被老和尚拆散，偉大領袖憤怒疾呼：「不革命，行嗎？不造反，行嗎？」但即便如此，到了文革時期，《白蛇傳》還是成為了禁書。
很多人也發現，今年春晚中，來自台灣、香港、澳門的參演人員，不再被單獨標識身份。以往的春晚演員如果來自台港澳，那麼他們的名字後面會加注一個括號，其中會寫下台灣、中國香港、中國澳門。如今，為了貫徹一個中國原則，所有台港澳演員，不再被單獨標識地理身份，好像他們就出生在中國大陸一樣。這種去中心化、去特別化的操作，是歷年春晚的第一次。在可預見的未來，要吃中國大陸這碗飯，漸漸磨滅掉自我身份是必然趨勢和代價。
荷包重量決定愛國程度封資修春晚只為拉抬民氣
《白蛇傳》是被批判的封建主義作品，文革時期曾飽受批評。美國搖滾樂隊One Republic是資本主義文化。至於舞姿妖嬈、迷倒一眾30歲以上男生的《萬水千山總是情》，是地地道道舊社會大上海的腐朽文藝。一片香風臭氣、毒草爛肉的春晚，是徹頭徹尾的修正主義文化復辟。
封資修如今回歸春晚，並不代表中共官方放棄了紅色文藝路線，只是目前老百姓對紅色、愛國這些題材的作品冷淡和厭惡。渲染軍事科技與愛國主題的過年賀歲電影《蛟龍行動》，耗資10億人民幣，但票房卻排名末尾，極可能收不回成本而大虧。製片人不反思自己，卻在媒體上公開譴責豆瓣網絡社區和評分的網民，認為《蛟龍行動》是遭遇了惡意負評才進賬低迷。顯然，製片人還沒有明白：愛國飯，已經不那麼好吃了。愛國程度是由荷包重量來決定的。
官方試圖通過春晚來拉抬和挽救經濟下滑的民氣。因為目前的經濟狀況，很多人的確穿不起褲子，就如同春晚上表演雜技的機械人一樣，只穿了夾襖，卻沒穿褲子。雖然有很多粉紅網民和網紅對機械人扭秧歌、耍雜技大為驚嘆，表示這是「表面的文藝兵、真實的尖刀連；將來可以用這些機械人展開對美國、台灣的軍事行動」。但更多的網民大腦卻很清醒，紛紛懷疑設計這個節目的張藝謀居心不良，唱衰偉大祖國。因為這些機械人不僅沒穿褲子，下場之後走路還歪歪扭扭、差點跌倒，如同晚清纏上了裹腳布的二舅奶奶，簡直給大好形勢抹黑。
官民兩重天的「度日如年」
度日如年，這個成語如今在中國有不同的解讀。對當了一整年打工牛馬的青年人來說，過年真的是度日如年。在生活沉重負擔下，他們害怕被親戚、朋友、同學詢問是否結婚、是否買房、是否生小孩、月收入多少。
但對享受民脂民膏的官員和那些吃公家飯的人來說，也是度日如年，這裏的度日如年，是解釋為「每一日都像過年一樣快樂」。所以，吃飽飯沒事幹的他們——小粉紅和官方既得利益者們，會四處出征：不准說Happy Lunar New Year，只能說Happy Chinese New Year。
春晚結束了，但話題依舊繼續。文藝是一時的，生活是永遠的。較之春晚，很多中國人留意到，今年過年，年輕的中國人不再拜年，不再串門。甚至年夜菜也躺平——麥當勞雞塊、奶茶、水果罐頭、辣條、泡麵、火腿…如此品種，被中國網民戲稱為「純添加、零天然」的年菜。假期沒結束，前往東部沿海省份江浙滬地區開工的返程車流就塞爆高速公路——用中國網民的話說，又是一年牛馬的生活開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