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東時間1月18日晚上十一點左右，TikTok發出公告，在美國下網。這是美國歷史性的一天。拜登總統在任期最後一刻，終於實現這個在過去五六年一直努力的事。
早前，Tiktok就「不賣就禁」的法律，以「違反第一修正案（言論自由）」的理由終極上訴，試圖在美國最高法院挽回被禁的命運。由於限期在即，為了保障Tiktok的權利，最高法院特事特辦，1月10日從速聽審。然後趕在1月19日「大限」之前，在1月17日作出判決，時間只有短短一周。
最高法院以不記名裁決（Per Curiam）的方式，裁定「不賣就禁」不違反言論自由的原則。至此，Tiktok已經走完了所有可能的法律路徑。如果堅持不賣，就只有退出美國市場。
最高法院的裁決有理有據。值得指出的是，不記名裁決並非最常見的裁決方式，它通常是較為簡短的（比如這份裁決書「只有」27頁），不太長篇大論，這也通常意味着爭議不大。儘管不記名裁決不一定意味着大法官完全一致，但分歧通常是相當小的。這次裁決書中附加了保守派法官Gorsuch和自由派法官Sotomayor的同意意見，沒有法官附上反對意見。這更加說排名保守派和自由派的大法官在這個案件上意見完全一致。可以推測，實際上法官是9：0贊同裁決。
在這個涉及言論自由的基本權利的案件中，兩方面的法官能這樣高度一致，這麼誇張的比例，在近年的焦點裁決中是極為罕見的。因為大家都太習慣了，保守派法官和自由派法官各執己見，以陣營分界的例子。
資料圖圖源：彭博社
Tiktok的上訴理由，以「妨礙言論自由」為論據，根本不成立。判決的理由綜合起來，主要有四個。
第一，法令並無規管言論。
政府從未要求任何「內容創作者」（即網紅）說什麼或不說什麼。即便對Tiktok，政府也沒有要求它「推薦某種言論」和「禁止某種言論」。
第二，Tiktok本身有很多替代品。眾多的網紅製作的視頻，在各個平台上都放一個copy。沒有這個平台，他們轉去第二個，根本沒有妨礙言論自由。對Tiktok而言，法令並非硬性禁止，而是「不賣即禁」，這保障了「不禁」的選項，滿足了「言論自由」的要求。
第三，政府立法的出發點不是「打壓言論」，而是對抗「敵對國家政府的干預」，特別是大量收集個人信息。Tiktok爭論：中國政府「不太可能」「強迫」Tiktok交出數據作情報之用，因為中國政府有更多有效的方式去獲得這些信息。但法院指出，即便中國「尚未」對Tiktok作出這種要求，但Tiktok並未提供足夠的理由，論證中國不會那麼做，以及中國政府一旦這樣做，Tiktok有能力去說不。
筆者以前也論述過，Tiktok雖然在美國成立全資子公司，把美國用戶數據設立在美國本土的數據中心，還使用了美國公司Oracle的託管服務，但這仍然無法令美國政府放心。對比一下，美國蘋果公司在中國的做法，蘋果公司是全權委託「中國全資公司」雲上貴州（中國政府控制），託管和運營其在中國的數據。參照中國的做法，Tiktok應該把數據儲存和運營，完全交託給一間美國公司，而不是自己的全資子公司。
第四，政府的另外一個出發點，是不能被「敵對國家」用推薦算法，在美國廣泛應用的平台，用「隱蔽的方式」去控制美國的言論，變成推廣敵對輿論的工具。
筆者強調，Tiktok的最最重點不是中國控制的公司，而是「天下獨步」的內容推送法。2020年，中國更新《中國禁止出口限制出口技術目錄》，把內容推送算法，加入到禁止出口和限制出口的名單中，屬於中國「高科技」。中國輿論也多次指出，Tiktok的推送算法是獨門秘笈。
就在這次禁止Tiktok的拉鋸中，Tiktok公司就把Tiktok作為政治宣傳的工具。Tiktok讓所有用戶一打開App的時候就先看到廣告，鼓動用戶向國會議員打電話，發電郵，要求議員們不支持法案。最令人震驚的，就是在這些廣告中，Tiktok還能根據用戶地址（用戶信息），把用戶所在地的議員的電話放在廣告上，還設立了連結，讓用戶只要點擊，就能直撥議員電話。通過這種手段，鼓動用戶「打爆電話」，反對「不賣即禁」。
Tiktok這樣做，完全是「自殺」行為，因為這就是Tiktok自己送上的最好例子：如何利用美國用戶的個人私隱，進行政治鼓動，去達成自己的目的。可以說，Tiktok的自大和傲慢，葬送了自己。
這裏多說兩句。法庭判決主要是針對Tiktok提出的論點。實際上，除了以上所說的：1）數據安全、2）言論控制之外，Tiktok被禁最少還有兩個理由。
3）對青少年的毒害。身為家長，筆者最看重的是這個。
短視頻上癮（short-video addiction），這已是一個有科學研究依據的結論。這有大量的研究和分析，隨便一搜就有很多。
比如，根據中國科學家的研究「短視頻成癮對學習者的學習動機和積極的學習心理產生負面影響。」
比如，根據中國科學家另一份研究，大學生使用短視頻，「短視訊成癮不僅直接影響學業，也透過注意力控制，間接影響學業」。
根據最新研究還指出，短視頻不但能令青少年上癮，還能進一步導致「腦部發育異常」。
簡而言之，短視頻本身就「精神鴉片」。越能令人上癮的短視頻應用，其「毒性」也就更大。毫無疑問，短視頻市場的霸主，通過獨門算法的內容推送，令青少年停留時間最長的Tiktok，就是提煉過的「精神海洛英」。
這種「精神海洛英」對每個人都如是，但對青少年的危害更大得無邊。
4）產業競爭的對等原則。
中國自己搞「局域網」，封殺所有的外國互聯網社交媒體（和大量互聯網公司），用以養肥中國的互聯網高科技產業。中國互聯網公司能有這麼大的規模，這種對本土市場和本土企業的保護政策，是關鍵中的關鍵。
從產業競爭角度，中國能封殺美國的應用，那麼，美國封殺中國的應用，也不過是「剛好而已」。
在最高法院判決之後，Tiktok在法律上已全敗，接下來就是看如何收尾。
法令規定，如果在賣盤方面有重要進展，總統可以給予90天的緩衝期。但是在這270天內，Tiktok根本沒有想遵守法律，而是一直要打官司，白白虛耗了時間。所以，至今在賣盤方面毫無進展。拜登當然也不可能違反法律，給90天的緩衝期。
有人估計，最高法院在裁決時，即便會判Tiktok輸，但仍有可能給予緩衝期，讓Tiktok放盤。此外，還有參議員要求拜登給予Tiktok90天的寬限期，以免在拜登執政最後一天封殺Tiktok，理由是，即便最高法院判決「不賣即封不違憲」，Tiktok也沒有足夠時間放盤。
筆者一早就認為這不可能。理由很簡單，要打官司而不是找賣家，這全部都是Tiktok自己的選擇。Tiktok本來就是要冒風險的。誰叫它堅持訴訟，不肯積極去放盤呢？果然，最高法院連提都沒有提。拜登也當然沒有延長限期。
拜登政府說在任期最後一天，政府不會執法。這是可以理解的。
然而，拜登政府根本什麼都不需要做。如果到了1月19日，Tiktok不停止運作就違法。至於應用商店、互聯網提供商等，如果繼續提供Tiktok下載或Tiktok的流量，也可能面對法律責任。
Tiktok在1月18日發出聲明「說如果拜登不提供保證和澄清（即相關公司沒有法律責任），Tiktok就會在19日拉黑」。Tiktok這樣做，或許是向拜登政府施加壓力。其實，法律寫得很清楚，Tiktok必須停止運作，根本無需澄清。至於當天是否執法，如何執法，和Tiktok等公司是否違法，沒有任何關係。
因此，拜登什麼都不做，就已經足夠了。果然，最後Tiktok自動當機。Tiktok肯守法，這當然值得讚揚。
現在，Tiktok把最後的希望寄托在川普上。
在競選時，川普就已經在Tiktok的問題上逆轉了自己以前「禁止Tiktok」的立場。最近還屢次放出風聲，說上任後要給Tiktok暫緩期。川普勝選後，Tiktok的CEO周受資更全面走「川普路線」，親到海湖山莊拜訪川普，川普也邀請其出席自己的上任典禮。還有傳，川普的「第一兄弟」馬斯克希望買Tiktok。Tiktok法令生效後，川普再說自己「非常可能」給Tiktok90天的緩衝期。
然而根據法律，總統固然可以延長（extension）90天，但這必須是在賣盤有重大進展的前提下，更重要的是，必須在禁令生效之前就要給延長，才叫extension。但現在，不但賣盤毫無進展，而且禁令已經生效。不知道川普無論用什麼法律去放生TikTok，肯定都會帶來法律爭議。
而且，如果川普只是想要Tiktok賣盤而不是禁，那麼也根本沒有必要給Tiktok「90天」。Tiktok即便下線了，也還是可以賣的，而且拖得越長，Tiktok的賣價就會越低。這樣Tiktok才有動機和刺激，趕快去賣掉。當然，如果川普一心要幫Tiktok，就另當別論了。
川普是否放生Tiktok，成為川普上任後是「親中」還是「抗中」的第一塊試金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