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7日夜至8日晨,敘利亞反對派武裝進入首都大馬士革,宣佈執政的巴沙爾政權垮台。而總統巴沙爾·阿薩德已不知去向,據信與其家人已逃離首都。而之前,敘利亞反對派已攻佔霍姆斯、哈馬等多個要地,控制了敘利亞多數地區。這意味着敘利亞已成功「變天」,執政超過50年的阿薩德家族政權的終結。
從11月27日起敘利亞反對派突然發力、連奪重鎮,到巴沙爾政權垮台,僅僅約10天時間。變化之速令人驚訝。那麼,敘反對派為何突然戰力大增、巴沙爾兵敗如山倒?本次敘「變天」的背景是什麼?參與和操縱局勢的勢力有哪些?未來的敘利亞將走向何方?
本次推翻巴沙爾的反對派分為多個派別,其中起主導作用的,是激進伊斯蘭武裝「沙姆解放組織(HTS)」。而其前身,則是恐怖武裝「基地組織」在敘利亞的分支「努斯拉陣線」。該組織主要由不滿以阿拉維派(什葉派一個分支)主導的巴沙爾政權統治的、遜尼派激進青年組成。其曾經與震撼全球的「基地」組織合作並成為其分支。但之後出於多種原因逐漸與「基地」組織切割,標榜自身的開明包容,也吸引了更多反阿薩德的遜尼派加入。
而「沙姆」之所以戰力大增、一舉推翻巴沙爾政權,也在於得到了土耳其的強力支持。土耳其是中東強國之一,也是遜尼派伊斯蘭國家。自從埃爾多安擔任土耳其總統以來,表現出日益強勁的爭霸和擴展勢力的欲望。內亂下群雄逐鹿的鄰居敘利亞,成為土耳其擴張勢力的重要目標。無論是「沙姆」,還是另一主要反對派武裝「敘利亞國民軍(部分來自於之前的「敘利亞自由軍」)」的支持者之一。
在之前,土耳其對「沙姆」的支持還是有限的,只是讓其守住地盤和緩慢擴張,與巴沙爾政權、庫爾德武裝、其他或宗教或世俗力量並立。
但隨着美國川普當選總統,美國對中東的控制將減弱,川普執政的美國將放棄在中東等地維持各勢力均勢的政策,允許各勢力自行其是、打破平衡。而以色列攻擊加沙與黎巴嫩真主黨、以色列和伊朗相互攻擊,也讓中東局勢更加複雜,且伊朗、真主黨、敘利亞阿拉維派組成的「什葉派新月」遭受沉重打擊。
這樣,土耳其感到有機可乘,可渾水摸魚,於是抓住這個戰略機遇,力促「沙姆」出兵,一舉打垮巴沙爾政權。「沙姆」成為未來敘利亞最大勢力,土耳其的影響力也將進一步滲入敘利亞。
而巴沙爾政權之前鎮壓了幾十年反對派顛覆行動、挺過超十年的內戰,一夕崩潰,似乎令人難以理解。但其實,巴沙爾政權外強中乾,連年戰爭已嚴重損耗其實力,大肆屠殺民眾令其民心盡喪。其力量與支持「沙姆」的土耳其有着懸殊差距,自身又喪失了伊朗和黎巴嫩真主黨的外援(二者已自顧不暇)。大勢已去下,曾經高度忠誠的政府軍阿拉維派也軍心動搖,加上反對派聲稱建立包容的新政權、赦免政府軍的心理攻勢,政府軍也未做太多抵抗而投降。
在這次變局中,其他反對派勢力或保持旁觀(如敘庫爾德人武裝)、或策應「沙姆」的攻勢(如敘利亞國民軍、德魯茲人武裝),也都促成了巴沙爾政權的孤立和滅亡。
反對派中曾經最強大的「敘利亞自由軍」,早已發生了分化和變化。最早的自由軍主要是世俗反對派組成,包括美國在內國際社會寄予厚望。但敘利亞社會宗教因素根深蒂固,世俗派缺乏足夠根基和兵源。所以,自由軍逐漸瓦解,一部分仍然以「自由軍」名字活動,但規模大大減少;一部分成為被土耳其扶植、較多溫和派宗教人士參與的「國民軍」,另一些併入庫爾德武裝或其他反對派武裝中。
但巴沙爾政權的滅亡並不是敘利亞亂局的終止,相反只是新一輪割據與衝突的開端。
巴沙爾倒台後的敘利亞,仍然由多個意識形態和利益訴求迥異、相互關係顯然並不融洽的勢力把持。遜尼派極端組織「沙姆」、「敘利亞國民軍」、庫爾德人的「人民保衛部隊」等,分別割據於敘利亞西北部(及新占的中部)、南部、東北部。而阿拉維派及巴沙爾殘餘力量,也仍然堅守靠近黎巴嫩的敘西部地區。
而多股外部力量的干預和拉扯,也會阻止敘利亞內部的統一。本次變局的最大推手土耳其,似乎是希望由「沙姆」主導敘利亞,但恐怕也並不想令其統一敘利亞全境。那樣,土耳其可能對「沙姆」及敘「國民軍」這樣的親土武裝失去控制。而伊朗、沙特、卡塔爾等其他強國,恐怕也不會允許親土勢力獨大,也會扶植自己的派系。
美國扮演的角色也頗多變化。在之前十多年的內戰中,尤其奧巴馬和希拉里時期,美國一方面壓制巴沙爾政權,另一方面也在打擊ISIS等極端勢力,努力扶植世俗反對派和庫爾德人。而川普時期一度放棄了對庫爾德人的支持。拜登政府則相對減少了對敘利亞的干預。起碼本次敘利亞變局,美國參與較少。下屆川普政府,對敘利亞不會毫無影響,但也不會參與太多。川普的重心將放在對以色列的全力支持和對伊朗的打擊上。
敘利亞本身多族群、多宗教、地方勢力割據且根深蒂固的現實,則是敘利亞很難真正統一的根本原因。伊斯蘭遜尼派、什葉派、德魯茲派,以及基督徒和庫爾德人,相互仇怨甚深。推翻專制不意味着和平和解,相反可能是更無序衝突到來的開端。如親土耳其的「沙姆」和與土方怨仇很深的庫爾德武裝,雖在本次變局中大體維持和平,但未來必然更多對峙和衝突。
本次主導推翻巴沙爾、算是如今敘利亞最強大勢力的「沙姆」,雖在表面上「去極端化」,還表達對什葉派、非穆斯林、世俗人士的包容態度,並向各國示好,但有多少真實,又有多少為順利當權而「演戲」的成分,尚且難以判定。根據塔利班等「前例」,對伊斯蘭極端組織掌權前夕和當權初期的「開明」,不應過於信任,對其未來執政後的政策也不應樂觀。
但敘利亞各派推翻巴沙爾政權,仍然是值得肯定的。阿薩德家族在敘利亞統治逾五十年,發展建設有限,壓迫、掠奪、殺戮卻一直存在。
只是,敘利亞人民不能只滿足於推翻專制暴政,還要更多考慮國家的重建和長遠發展。尤其要摒除宗教極端主義、民族宗派主義、各種暴力和零和博弈,實現內部和解、注重經濟民生,讓社會真正安定,讓國民在權利和物質上得到保障,國家才能長治久安。
今次敘利亞變局,對於親近巴沙爾的中國與俄羅斯,是沉重的打擊。兩國之前都力挺巴沙爾,巴沙爾還曾在去年訪華、受到熱情接待。如今巴沙爾下台,兩國失去了在中東一個重要盟友。不過,新政府應不會過於反中反俄。新政府較強的宗教色彩,令其很難真正接受西方基於人權的各種要求,所以也需要中俄力量的平衡,尤其需要中國的經濟支持。不過,新政府與俄羅斯及中國的親近程度,肯定顯著低於巴沙爾政權。
敘利亞的政治變局、長期統治敘利亞的阿薩德家族政權的突然倒台,也是國際局勢瞬息萬變、更加充滿不確定性的又一體現。隨着美國川普上台推行孤立主義、俄烏和巴以局勢的惡化,後冷戰時代的國際格局越發不穩,對舊秩序的顛覆將更多成為常態。這是推翻獨裁專制的機遇,也會讓各種極端勢力趁虛而入,對普世人權造成更大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