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你投票給了誰，不要把對方視為對手。
——J·R·拜登，第46屆美國總統
最近被一部分老讀者拉黑了，絕大多數是四年前我寫美國大選時結識的。
而拉黑的理由同樣，因為四年前，川普敗選時我寫文章表態同情他，如今他贏了，我對他的支持卻沒有一個正統川粉那麼熱烈，還說他有轉向民粹的風險。有些讀者朋友很憤怒。
有一位這樣的讀者拉黑我錢給我留了個言，直言對我「很失望」，說我變了，說我「只能躲在國內閉門造車」，卻「根本不能理解美國人民這四年在民主黨的暴政下生活的有多麼辛苦」。
花了大錢，苦苦等着抽籤排隊，好不容易拿到一個合法移民的身份，到了美國一看，享受的福利還不如走線過來的非法移民能忍？
LGBTQ泛濫，跑到校園裏公開引誘自家孩子變性，父母還不能干涉能忍？
通貨膨脹這麼嚴重，華人移民攢下來的這點美金一點點消融能忍？
由於這位朋友在我看到留言時已經把我拉黑了，所以我無法核實他的身份，雖然微信顯示地址還在國內，但聽他口氣，覺得他應該是一個已經移民到美國的華人了吧。
若還有交流機會的話，本來我很想這麼回復他的：
我想說，我當然能理解您的心情，我在之前的文章中也說了，民主黨這四年的奇葩做法，確實在美國失了很大的民心，導致很多人這次選舉不願意投他們了。
也正如我四年前預言的，拜登這個人的團隊，本質上是民主黨各山頭湊出來的一個反川大聯盟，這個底色導致了他這四年除了侵害本來作為美國立國基礎的自由保守中產階層外對其他事「無能為也」。
說到底，主張「妻子就是有權打丈夫」的極端女權和認為「丈夫就是有權打妻子」的保守黑人和極端穆斯林群體，居然能一起投票支持同一個總統！這本來就是一件非常奇葩的事情。
而無論拜登還是哈里斯，即便能完成這個奇蹟，也不可能在不得罪這兩撥人的同時做什麼真正建設性的有效改革。
事實上，梳理拜登這四年的政績，你會發現雖然民主黨嘴上喊着反川，但真正有效的那些改革，無論內政還是外交上，很多居然都是延續和繼承川普時代的遺留政策。應當說，這也是美國讓你不得不服的一件事——甭管兩黨選舉上怎麼翻烙餅，該幹的事情他們還是會幹。政策的延續性並不過分受到政權更迭的干擾，這就是這個國家能取得世界霸主之位的根本原因。
所以綜上，我是可以理解並尊重美國老百姓這次投票把民主黨選下去的，美國人民支持川普重新上台是基於他們自身利益的考量。我們除了理解並尊重，別無其他異議。
但同樣的道理，我也得說，作為一個「只能躲在國內」、沒有辦法像您一樣移民去美國的非美國人，我必須得站在和我同樣處境的更多我的讀者的角度說另一個事實：川普的上台，對於生活在美國之外的大多數國家的人們，尤其是我們中國人，不是個好消息。
他政策的不確定性，至少會讓我們感到非常不安。而且別的不說，目前看來，明年上台後，川普一定會重拾他「製造業重歸美國」的導向，也許會有大量企業在這種導向的壓力下選擇離開中國。那麼他們帶走的那些工作機會怎麼辦？它們可能是我的很多讀者飯碗之所系，沒有了這些工作機會，你讓他們怎麼養家餬口？總不能都去送外賣吧？
「奧斯維辛之後，寫詩是殘忍的。」人不能脫離自己具體的生活實際，去支持一個看似宏大、正確的口號。在川普的上台會給我和我多數的讀者生活造成切實損害的情況下。你還讓我們勒緊褲腰帶去做一個鐵杆川粉，去高喊什麼「MAGA win，Trump king」（「大美興，川普王」，這一看就是個華人才聽得懂的冷笑話）……臣妾做不到啊。
我說了，我尊重甚至支持美國人民基於他們自己的生活感受讓川普勝選。但反過來，獲得這份尊重與支持的您，是不是也應該同情並理解一下我們這些非美國人的感受？
每個人都有過好並捍衛自己生活的權利，如果明知某個歷史走向或人物將會從我們的身上割肉，還要我們某種理念去對其高呼「萬歲」。這個選擇本身，是不是就是違背自由保守主義的反宏大敘事原則呢？
「無恆產而有恆心者，惟士為能。」無論我們在精神上多麼認同某種理念，我們的肉身是沉重的，在無法飛躍重重阻礙去過某一種生活之前，面對肉體與靈魂的二律背反。保持寬容與善意的中立，保持對那些為生活所迫的不得已者的深刻的同情，記得自己也曾不得不身處那種左右為難之中，是我們唯一能盡力做到的事了。
這是我的一點思考，還望那些對我的「變節」怒氣衝天的朋友們理解。我也不指望修復與各位的友誼，但我希望我們彼此常懷寬容與諒解。
今天，繼哈里斯承認敗選之後，美國現任總統拜登也在白宮發表了講話。他說，他昨天打電話祝賀了川普的當選。他說：他和哈里斯都接受本次大選的結果，並向川普保證了政權將和平有序的交接過度。他還希望美國民眾，「無論你投票給誰，都請不要把另一方視為對手」。拜登說，美國選舉制度是「公平和值得信賴的」。
當然，調侃馬上也來了，笑死了……
讀我文章久了的朋友是知道的，我不太喜歡拜登這個人，四年前我就說拜登這四年幹不了什麼。
他的基本盤、他的性格、黨內的種種掣肘，和民主黨自奧巴馬時代抵定的災難性的身份政治玩法，都決定了這一點。
而川普是一個恰恰與之相反的人，首先老川在性格上就是一個能任意施為就會任意施為的人。其次，與八年前首次「登基」不同，可供川普任意施為的很多條件已經成熟了。川普這次在選舉中的大勝，讓人想起1936年的富蘭克林·羅斯福、1972年的尼克遜和1984年的里根。了解美國歷史的朋友都知道，以上三個時期，都是美國一種模式走到盡頭，陷入了困局，美國這輛老爺車需要返廠換零件大修的時刻。而我絲毫不懷疑，川普在這種時刻顯然是比拜登更合適的總統人選。
因為美國總統這個職位的主要職責，不是扮演一個溫和守序的「老紳士」，而是要為他的選民們切實幹活的。
這一點上，川普從性格到稟賦就是都比拜登強。
但我同時又必須說，人人都願意扮演一個懂得尊重他人和法律秩序的老紳士，雖然不是總統的職責，但確是選總統這套規矩之所以能成立的前提。
因為人類文明走到今天，之所以能用選票去代替子彈，用墨寫的爭辯去代替血染的斷頭台。這一切的前提就在於意見不同的雙方都尊重遊戲規則、尊重底線、尊重他人的尊嚴與說話的權利。
如果沒有這份溫和和尊重，我們剛剛圍觀的這場選舉，它本來不該存在。
而在這一點，到目前為止的拜登表現是遠遠好於他的對手川普的。
我仔細回憶了一下，我跟鐵杆川粉朋友們的分道揚鑣，最初應該就是發生在對「火燒國會山」這件事的觀點不同中，首先我從來不認為川普講的那套「深層政府」「選舉作弊」之類的陰謀論可信度比聊齋志異靠譜多少。況且今年的大選難道不是恰恰證明了這種說法純屬胡扯麼？
如果你覺得連這都不能證偽，那麼一個不接受證偽的理論，它不是陰謀論，又是什麼呢？
而老川以此為由默許他的支持者衝擊國會山，本人則拒絕承認敗選、不祝賀拜登的勝選，甚至拒不出席新總統的就職典禮。
這種「我贏了天命所歸，我輸了選舉舞弊」的風格，說實在的，有點讓人不恥。
現在回頭再看看，至於麼，四年後你又不是不能再選，而且你不是選上了麼？
甚至如果沒有了美國那種規則和習慣的強約束，換到另一些國家讓川普當總統，我也不確定這哥們到底能幹出什麼來。
遵守規則、尊重他人，以及如拜登所言，「不管你投票給了誰，都請不要把另一方視為對手。」更不用說把對方當成敵人了。
這一點，真的，無比重要。
我昨天的文章曾引用了杜威的話，「民主首先是一種生活方式。」而這種生活方式中，首先就包含了對公約、對他人的善意與尊重，這是一切的前提。也恰恰是自由保守主義最強調的題中應有之義，不信你看川普之前的那些此道領軍人物，有哪一個不遵循這個底線的呢？
我不記得有過。
而我總覺得，那些只因為個別觀點不合、就拉黑、爭吵、斷交乃至舉報你的朋友，不管他的觀點是挺川還是別的什麼，他的理念，可能還停留在火燒國會山或者更久遠的某個混亂激烈的夜晚，遲遲沒有走出來。這樣的朋友可能並不理解他們號稱支持的理念，他們是在用一種自己所厭惡的理念去支持另一種他們尚未擁有的理念。
「不管你投票給了誰，都請不要把另一方視為對手。」
拜登這四年，可能沒幹多少太值得稱道的政績。
但臨走前這句忠告，值得被記住。
